有林江白这个拦路虎挡在中间,许裕沅着实不好再找什么理由接近陆南祁,只能强压心虚,一个劲儿地翻看婚纱。
婚纱样式栩栩如生,却没一件入得了许裕沅的眼。
这些大同小异的西式婚纱让她眼皮都懒得抬起,不屑的“哼哼”声像是从鼻腔里使劲哼出来的,嘴角弧度颇为不满。
蓦地,她那双吹毛求疵的手在一款婚纱前停下,眸光一亮,嘴角扬起一抹坏笑。
“这一款你们有M码的么?”
“有的有的,就是我看您不太适合M码吧……”
“我帮我朋友看的,麻烦你找一个身材差不多的帮我试一试上身效果。”
店员拿起婚纱翻出价码牌,连忙满脸逢迎、点头哈腰地去找人。
许裕沅微微侧头偷眼看向陆南祁那边,估摸着应该还没那么快走,佯装催促:“快点啊,我赶时间。”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迎来这么一个大客户,店员一个个动作立马麻利起来,没用多久就按要求换好了婚纱,颇有仪式感地掀开垂帘。
“哇!”许裕沅生怕陆南祁没注意,特意提高调子惊叹一声。
陆南祁和林江白纷纷应声看过去。
店内柔和的白炽灯镶嵌在天花板内,无数雪白婚纱在华灯下宛如繁星散落。
精致的蕾丝花边和细腻的珠光装饰交织在一起,裙摆宽大而优雅不俗。
有道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款婚纱确实惊为天人。
林江白当场被震惊到呆愣在原地,挪不开脚步。
可身旁的陆南祁却不知见到什么,连连向后倾倒,趔趄倒退好几步。
林江白见势反应迅速,及时扶住陆南祁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了?”林江白见此刻陆南祁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陆南祁却一味低垂着头,一只手撑在额前,隐约的阵阵虚汗不断从他的发际线处冒出。
陆南祁只觉得此时头疼欲裂,心底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的不安,眼前天旋地转,朦胧一片。
林江白和店员的询问不断在他耳边萦绕,可是这些杂声里似乎存在一种难以分辨的其他声线。
他大口大口喘气,极力让情况稳定下来,随后便是脑内的一阵嗡鸣。
婚纱店内的白炽灯悬挂在天花板,每一束光线都仿佛直直刺向他的眼睛,白色的婚纱此时此刻更像是明晃晃的刀面,压抑得他心脏揪起。
刺眼的灯光让陆南祁眼前泛白,模模糊糊终于听见了些什么。
「“这套好看!”
“我觉得这套会更适合她。”
“瞧你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新郎官等不及了吧?”
“是啊,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她嫁给我。”」
这是什么?
另外一个人是谁?
嫁给我的是谁?
也许是陆南祁前段时间和罗堂打架,脑部受到的冲击尚未完全恢复,再加上这一段记忆来得过于猛烈,他有些难以负荷。
他只能感受到脚下软绵绵的,意识就像夜晚的星星一般忽明忽暗。
猛然崩出的记忆如同细线缠绕,他越是挣扎便缠绕得越紧,错综复杂、层层叠叠,让他只感到喘不上气的窒息,迟迟脱不了身。
“陆南祁!”他唯一能分辨出的就是林江白在他耳边的呐喊,“你听得见我吗?”
原本眼前店内的灯光照映的一片虚白,如今正被黑暗啃食,最后只剩下林江白含糊不清的声音,以及脑海里混沌的沉梦。
等到陆南祁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从洁白的婚纱变成了医院惨白的床单。
“哎呦,你终于醒了,”坐在一旁的林江白总算松了口气,“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我怎么了?”
“还好意思说呢,谁知道你看见什么了,居然不停向后倒,最后甚至直挺挺摔在地上,把我和店员们都吓一大跳,怎么喊你都没回应,这才急忙送到医院来。”
林江白滔滔不绝向陆南祁抱怨,
“你这不会是……被美呆了?”
陆南祁没心思理睬林江白鬼马行空的想象,话题一转:“盗窃案怎么样了?”
“转接给别的同事啦!你这个不要命的工作狂可以放心了吧?”林江白对他念念不忘工作的性格颇有微词,“不过你到底是看到什么了,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突然倒下了?”
陆南祁闭口无言。
过于纷杂的记忆猛然冲破禁锢,令他一时无所适从,也无从答起。
他嘴唇微张,下唇被牙齿轻轻咬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嗫嗫嚅嚅,没等听清楚,便又被吞了回去。
紧握床单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似乎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摆脱的出口。
“就只是……看到了那件婚纱……”陆南祁低声喃喃。
“不会吧!”林江白一惊一乍,“你真的是被那件婚纱美晕了?你这是多想结婚啊。”
陆南祁对他无言以对,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良久才开口,语调唏嘘:“我……好像想起来了一部分……”
“什,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还不能肯定,我需要先和我师父确认。”
陆南祁疲惫的眼底蓦然一凛,唇角微垂,下颚的线条有一瞬紧绷,削瘦的手背青筋鼓起。
林江白看他状态不佳,便默默退出病房,留下空间让他自我调节。
病房里的安静仿佛能够触摸,惨白的墙壁、床单和窗帘透出一股寒意,阳光失了平日的温暖,夹杂或多或少的消毒水刺鼻气味,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作响。
陆南祁强忍头晕,摸索着在一旁的矮铁柜上拿起手机,纠结片刻后拨下电话。
“喂?小陆啊,什么事?”
方成的声音在一阵嘟嘟声后清晰响起。
“师父,”陆南祁眉头轻蹙,眼神游离,手指在手机背面不自觉反复摩擦,踌躇许久才终于开口,“我之前……有恋人吗?”
“咳咳咳咳……”方成显然被他这一问惊到了,电话另一端传来急切的咳嗽。
“或者更准确的说,”陆南祁第一次无视师父,铁了心地追根究底,“我之前有没有结过婚?”
“你这傻小子,要是你真的结婚或者离异了,你的身份证婚姻状况那一栏还能作假?”
“可是,我今天……真的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一段对话,”陆南祁忍不住回忆,“虽然不知道和我对话的人是谁,但是另外一个绝对是我。”
“我说‘等不及要她嫁给我’。”
尽管这一次偶然再度意外恢复记忆,却和上次并不相同。
那一次,程衿和休休的面孔异常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具象。
可是这一次,陆南祁无论如何竭力挽回,也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短暂的对话。
他甚至连对面的人声也难以分辨,仅能听出几个模糊的字音,勉强拼凑出一句话。
但是,他却万分肯定自己的声音。
他第一次知道,也许在那丢失的三年时光里,真的有一次无上欢喜,一个能够让他极尽所有浪漫情话,视若珍宝的人。
“师父,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来那段记忆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对我隐瞒了多少,但至少并不全是真话。”
“也许您有您的苦衷,我能理解,我也不奢求您毫无保留告诉我一切。”
“我只希望,您在这次之后,能好好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陆南祁说得又轻又慢,却让电话对面的方成不禁打了寒颤——
这个向来温顺的徒弟还是头一回这么执着。
“可以,我告诉你。”方成启齿,“你之前确实有个恋人,但是后来分手了。”
不知为何,陆南祁得到方成肯定的答案后并没有预料之中松一口气,反而心头一紧。
“最近听到那姑娘的消息是——”
“她已经结婚了。”
第30章
“她已经结婚了,”方成的声音平稳,“现在还在东川。”
陆南祁还想接着问的口顿时停滞,接不上话。
为什么呢?
陆南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明来由的失落。
“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方成接着说,“但是你终究还是要懂得,人家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应该适时退出。”
“这也是我瞒你的理由。”
电话对面一直持续响着文件纸页翻动的哗哗声,与奔波不断的匆忙脚步混杂在一起,方成的声音在听筒里并不算清晰。
可他的字字句句都正中下怀一般,刺穿陆南祁的妄想和期待。
最终只给陆南祁留下掀开一角的真相,却又架着刀明晃晃威胁他——
你不能再继续了。
“我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南祁才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吐出一句,声线落寞。
这一句是通话的结束,但不是真相的尾声。
陆南祁痴痴望着自动变暗的手机屏幕走神,复杂的思绪盈满了他的脑海,就连病房外清脆的鸟鸣也进入不了他的耳内。
“哟,你来啦?他就在里面的四号床。”
门外响起林江白的声音。
接着便是程衿的柔嗓:“好,谢谢。”
陆南祁着急忙慌地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盖好,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伴随门锁的向下扭动,程衿拎着精巧的果篮,满脸担忧地走进病房。
“你没事吧?”
她熟悉的嗓音仿若一把发梳,瞬间梳平了陆南祁刚才所有的不安和焦虑,整个人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没事,”陆南祁笑意温柔,“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以及上次打架还没完全恢复的后遗症,总之问题不大。”
程衿瘪瘪嘴看了他一眼,将果篮轻轻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没事就好。”
“许裕沅,快进来!”程衿突然调转方向朝身后闷声低吼。
陆南祁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探头,颇为好奇。
许裕沅挪挪蹭蹭扒拉着门框,许久才露出一双眼睛,远远便能看见眸中的愧疚。
怎么是她?
陆南祁眨巴眼睛看着许裕沅怯生生的模样,又转头瞧了瞧程衿,似乎对二人的相识出乎意料。
“快过来给人家道歉!”
程衿见许裕沅的步子迟迟迈不进来,索性自己过去将她硬扯进门,带到陆南祁的床边。
许裕沅虽然一脸的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地给陆南祁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语气诚恳:
“陆警官,是我不好,对不起!”
陆南祁对她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道歉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问道:“你没,没对我怎么样啊,这一次是我自己晕倒的,你不用道歉。”
“不是!”许裕沅忽然语气激动,“不是因为你自己!”
这莫名其妙结束的半句令陆南祁顿时更加混乱,默默等待她的解释。
然而刚刚还迫不及待即将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自我检讨的许裕沅,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急刹住嘴。
“其实是我好奇你们的办案过程,凑得太近,不小心撞翻中间的衣架,这才连累你躺这了……”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陆南祁显然没被糊弄过去:“不是这么回事吧,林江白没和我说这个。”
“他,他没说不代表没发生啊!”许裕沅着急辩解。
陆南祁偏头挑眉,质疑:“真的是这样?”
“当然是真的呀!只是因为你晕倒了所以才没察觉。”许裕沅语气肯定,容不得一丝怀疑。
虽说许裕沅表面看起来一身不容置疑的魄力,可心里却不断碎碎念:
这警察还真不好骗。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这个解释都必须是真的。
毕竟总不能把我是为了试探你和我闺蜜的情意,才费尽心思接近你的计划说出来吧?
陆南祁直视着她,尽管并没有审问的凛冽,许裕沅还是感到阵阵寒意。
她尽力克制自己游移的掩饰神情,在对视中不落下风。
“我也替她跟你道个歉。”程衿适时插话,巧妙地将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冒冒失失的性格从小就没少给我惹麻烦。”
陆南祁:“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呀!”许裕沅见好就收,赶紧接下话茬,避免自己漏出马脚,“我们俩可是睡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呢!”
她趁机抱住程衿,将脸放在她的肩上,紧贴后背以此掩盖自己撒谎后慌乱的心跳。
“你们俩能认识我也确实没想到,”程衿知道许裕沅这一抱是她编不下去的逃避,于是只能替她接下话题,“似乎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都好巧。”
“怪我总上电视吧。”陆南祁傻乎乎笑着回复,身体放松的姿态与方才截然不同,“不过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许小姐?”
许裕沅躲在身后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说漏什么,程衿只得替她接下话茬:“那是因为我们分开了,她还留在东川那边。”
“在东川?”陆南祁抓住盲点,“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清安挑婚纱?东川的婚纱店样式更多吧。”
“因为清安是我喜欢的设计师的老家,他设计的一款婚纱只在清安有卖,所以我就跑过来一趟,顺便见一见衿衿。”
许裕沅这时脑子倒是机灵,反应迅速地编好了前因后果,让人听起来一时难以找出破绽。
“再说,婚纱这东西,就是要和结婚一样,一生只认一个。”她说到兴头,又多补充了一句。
陆南祁自然短时间找不出端倪,因此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面色蓦地一沉,仿佛被勾起了别的思绪。
程衿担心多说无益,急忙结束话题:“店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记得吃水果。”
“放心,林江白还在外面,有人照顾,你们慢走。”
陆南祁笑意浅淡,轻轻挥手目送二人,最后又与死寂的病房融为一体。
病房外的走廊异常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程衿和许裕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阳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布料照射进来,正如方成一通电话后,在陆南祁心上蒙住的一层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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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许裕沅在后面气喘吁吁跑着,“衿衿我错了还不行嘛?”
前面的程衿因怒气而步伐飞快,将许裕沅远远落在身后。
许裕沅也自知理亏,只能边哄边尽力追上她:“你等等我。”
这一叫停,程衿还真的就此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以刀剑般凛冽的眼神对上许裕沅,让她连连后悔。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找陆南祁?”程衿此刻正在气头上,质问的语气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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