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在安静地等着竹枝枝表态。
少女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花满楼准备一笑置之时,灯火哔啵响了一声。
灯花跳落桌台。
咔。
窗户被关上。
“好呀。”少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即便如此,花满楼还是解释道:“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总是要比陆小凤方便些的。”
竹枝枝将绑起来的长发,全部别到身前。
她有些晃神地想到。
哦,对。
她家花神眼睛不方便来着。
不过……
少女觉得,看得见看不见,对她花神,似乎并无影响。
这么一想,原本被热水蒸得红润的脸蛋,就更加通红了。
花满楼原本心里是极其坦荡的。
他本就是为了帮人涂药而来,绝对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只是当少女的手落在自己腰间,将腰带抽走,衣物滑落肩头的那一瞬间,呼吸还是乱了一拍。
面对心上人这样的举动,要是他全无反应,那他不该是个柳下惠。
——他该是个太监才对。
柳下惠坐怀不乱,乃是因为怀中女子与他并无丝毫瓜葛。
可眼前人,是心上人。
花满楼握着药瓶的手,收紧了一点。
灯火晃动了一下。
竹枝枝趴在案几上,将伤口露出来。
浸泡了热水之后的伤口,艳如残阳。
花满楼没办法看见,可他却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以及伤口被热水浸泡之后,那特殊的铁锈味。
那一瞬间,心疼漫上心头。
就算是有旖旎,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若是身上有伤口,便不适合泡澡,稍稍擦洗一下便好。”花满楼忍不住叮嘱道。
他将药倒在掌心里,用指腹揉热了,再推到少女后背的伤口上。
竹枝枝有些心虚地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她知道。
少女只不过是擦洗了好几天,实在受不了,偷偷泡了个澡。
没想到。
苏蓉蓉不来抓她,倒是变成了花神来抓她。
“我知道了……”竹枝枝回应道。
看来,人还是不能干亏心事,无论亏心事是大是小,迟早都有被抓个现行的时候。
少女乖乖听话的时候,花满楼便不舍得苛责了。
太过听话乖巧,不令人费心的少女,总是令人无端有种心疼怜惜的感觉。
青年涂药的动作,比苏蓉蓉还要轻缓、温柔。
竹枝枝只觉得像是有一片羽毛,在给自己轻轻顺背。
——舒服。
少女想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不觉中,她便睡了过去。
毫无戒心。
重伤不醒,海上漂泊,又奔波报案。
她也的确是累了。
“枝枝?”花满楼听着少女绵长的呼吸,喊了一声。
竹枝枝的意识回转,却依旧不舍得睁开眼睛。
军校生么,警惕性还是很强的。
只是看见花满楼,戒备退去,人又重新变得迷糊起来。
“嗯?”少女只是冒出个鼻音来。
软绵绵的。
像是云朵落在怀抱里。
花满楼忽然就有些不忍心将她叫醒。
“在案上趴着不舒服,我背你到床上去睡?”青年将少女的宽袍拉起,盖住背后伤口。
花满楼背对着竹枝枝,蹲了下去。
下一瞬,少女便打着哈欠,双手搭上他肩膀。
后背一沉。
“花神背我哎,这一定是梦……”
——不上白不上。
剩下的话,消散在迷糊的人脑海里。
青年低头一笑。
——有些人,就算是睡迷糊了,也依旧可爱得叫人忍俊不禁。
花满楼站起来,走了不过七八步,就把人放到了床上。
床上已铺了一层柔软的棉被。
少女落在被褥里面,像是一只趴在蒲团上的小猫似的。
青年伸手,将另一条被子拉过来,帮少女盖到身上去。
他半蹲着在床头边上,听少女呼吸绵长。
花满楼脸上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笑意。
许久,他才起身,放轻脚步出门,轻缓将门扇合上。
陆小凤听到声响,跑出来凑热闹。
“花公子这就不对了。”浪子调笑道,“佳人在怀,是不是动作快了点?”
花满楼脸红了一下,无奈摇头。
青年索性不理他,捏着某人的爪子,推到一边去。
陆小凤:“……”
哎哟哟。
少女回来之后,某人的脾性,真是见长了。
简直不可思议。
明月终于从浓云身后露面。
五月的清风,拉着明月向西行。
东方,鱼肚白浮起。
陆小凤还在与周公会面,手谈几局。
早早醒来的花满楼,已经半开着窗户,手指滑过书页,“读”起书来。
哪怕是出门在外,青年还是很好地保持着自己的习惯。
只是今日的花满楼,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墙之隔,竹枝枝已经晨练完毕,换了一身宽袍。
少女拉开门扇,左右探看。
“竹姑娘,早。”楚留香从隔壁走出。
他脸上依旧戴着人^皮面具,却换了一张潇洒俊逸的脸。
——大概是被少女说丑,刺激到了。
“早呀。你是……楚留香?”少女歪头看他。
“正是在下。”楚留香含笑点头。
竹枝枝动了动鼻子,真诚道:“你要是不把自己身上的郁金香换掉,怕是白易容了。”
江湖之中,谁人不知楚香帅身上有一股郁金清香。
“多谢竹姑娘提醒。”楚留香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笑道,“只是在下身上香包佩戴的时日较长,手上又没有蓉蓉的药,实在没办法完全遮盖。”
再说了,凭他那时好时坏的鼻子,也实在没办法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少女好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易容的时候,为什么没被人认出来?”
难道碰上楚留香,大家的鼻子也会跟着坏掉,什么也闻不出来?
“在下身上的味道虽然无法完全消掉,但总是有办法能用其他味道,暂时将郁金香的味道盖住的。”楚留香说道。
竹枝枝看对方神情,似乎并不是很想说其他味道,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大概不会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少女想道。
吱——
一声轻响。
花满楼也推开了房门。
少女的眼睛,像是忽然被点亮的星星,一下子闪动起来。
“花神!早呀!”她欢快地喊道。
“枝枝,早。”花满楼忍不住露出个更灿烂的笑容来,他转向楚留香,道,“楚兄。”
“花兄。”
两人相对着点了点头,十分有默契地拖起陆小凤,朝着无花落脚的地方去。
被风一吹,迷糊的浪子也清醒了。
“楚兄,你确定没骗我们?”陆小凤看着眼前破烂的小院子道,“无花果真在这里?”
要是他的脑子没犯懵,这里应当是丐帮某个分舵才是。
丐帮的分舵,怎么会是无花落脚的地方。
楚留香还没有说话,少女忽然“噗”地笑了。
“枝枝姑娘,你又在笑什么?”陆小凤道。
他怎么没觉得有哪里好笑的?
少女忍住笑,提醒了三个字:“无花果。”
“啊?”陆小凤琢磨了一下,也大笑起来。
浪子的笑点,向来不高。
这种破梗,也笑得不能自已。
花满楼和楚留香无奈地相对摇头。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念起。
念佛号的声音,实在是好听,低沉微哑。
“若是‘无花果’三字,能得施主们一笑,也算是无花的造化。”
随着这道声音出来的,有两个人。
只是白衣僧人的光彩太甚,几乎要叫人注意不到旁边一袭青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白衣僧人自然就是无花。
竹枝枝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他面容姣好,唇红齿白,貌若好女,肌肤白皙,不似人间客,倒像是天上人。
啧,长得真好看。
少女感叹道。
难道那么多小姑娘愿意被骗。
第40章 世无其二楚留香(7)
少女的眼神,毫不避讳。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对久负盛名的人的好奇。
——原来这就是无花。
相信看见少女那一双眼睛的人,都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这样的话来。
无花微微一笑,朝少女颔首。
竹枝枝一闪,躲到花满楼背后去。
连一双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无花脸上温文的笑容不变,只是轻声道:“可是贫僧,吓着了施主?”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道:“没有这样的事,枝枝姑娘只是比较怕生而已。”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浪子,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啧。
那么厉害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怕生。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这样的复杂思绪。
楚留香也没想到,竹枝枝居然会怕生。
“莫怕。”花满楼扭转头,温声道,“无花大师不是坏人。”
青年能感受到少女的躲闪,和那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暂且归结于少女对陌生人的不熟悉。
竹枝枝觉得,有些话不能说。
可她有权利保持沉默。
无花也并不介怀。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得道高僧么,本来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
“原来楚兄当真没骗我,无花大师居然也来丐帮做客了?”陆小凤活跃起气氛来。
浪子脸上的笑容,总是让人先欢喜三分,不好意思和他计较别的事情。
一身青袍,上面打了几个补丁的南宫灵笑道:“难道无花大师,就不能来我丐帮做客了?”
“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无花大师居然会和少帮主有这样的交情。”陆小凤笑着说道。
“阿弥陀佛。”无花垂眸道,“众生并无不同,南宫施主和诸位施主,无论是谁要请我去说法,只要有时间,贫僧一定都到。”
楚留香道:“难道无花大师不是被少帮主的酒香勾来的?”
“阿弥陀佛。”无花双手合十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心有佛,便无处不是佛,就算是和诸位喝七天七夜的酒,又何妨?”
陆小凤和楚留香都笑了起来。
南宫灵笑道:“陆兄和香帅要是再站在这里说话,过不了一盏茶的时间,我这分舵门口,就要堆满荷包香巾了。”
竹枝枝知道这只是一句俏皮话,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看。
好家伙,虽然他们只是说笑,但真有姑娘在不远处顾盼回首呢。
少女的眼睛,扫过在场诸位不同特色的俊脸。
——真是蓝颜祸水,造孽呐。
她这么想。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是在笑。
陆小凤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受了这个夸赞,进了院子。
院子虽然破落,但是里面传来的菜香和酒香,却是比京城最好那家酒楼,还要更香一些。
花满楼笑道:“看来,我们是赶上了无花大师和少帮主的饭局了。”
“非也。花公子误会了。”南宫灵笑道,“这些饭菜,可是无花大师特意为了香帅做的,与我无关。”
花满楼温声一笑:“在下对大师的素斋早有耳闻,只是听闻千金难求,没想到今日居然能闻见。看来,我们是沾了楚兄的光了。”
陆小凤帮腔,揶揄道:“无花大师身在红尘之外,居然能为楚兄洗手做素斋,可见楚兄在大师心目中的分量,不轻啊。嗯?”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香帅高雅,是能懂无花的妙人,就算是为香帅沾惹烟火,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无花笑道,“若是知道花七公子和陆大侠,以及这位枝枝姑娘也一同前来,贫僧肯定会多做一些素斋。”
他说着,邀请大家落座。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大家也没多客气,很快就拿起碗筷,举起杯盏。
“枝枝姑娘怎么不吃?”无花看向少女,“可是这些素斋,不合口味?”
竹枝枝摇头,道:“我没钱给你。”
虽然对方是个坏蛋。
但对方还没有落马啊!
要是她一动筷子,花神和陆小鸡肯定会发现端倪的。
听到这么个理由,就算是无花,也愣住了。
楚留香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更何况,昨晚花满楼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也没见对方有什么特别反应。
“枝枝姑娘放心,贫僧做的素斋,不收钱。”无花只能这样笑着说道。
竹枝枝还是摇头。
陆小凤帮忙,将少女不吃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浪子瞥了少女一眼,见对方不反对,顺道,还拿少女之前做过的事情举了个例子。
“阿弥陀佛。”无花双手合十道,“施主大智慧,是无花庸俗了。”
“若是连无花大师都算庸俗,那我等岂非俗不可耐。”楚留香笑道,“枝枝姑娘固然可敬,无花大师也不必妄自菲薄。”
有陆小凤和楚留香在,饭桌上的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花满楼边听着,边关注少女。
“枝枝饿吗?”花满楼小声问道。
“我不饿,花神放心。”少女笑着回道。
“若是饿了,和我说一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嗯!”
他们呢喃细语,说话的时候弯腰低头,像是一对交颈相缠的鸳鸯。
——仿佛在旁若无人地恩爱。
无花带着笑意的眼神,从他们那边滑过。
这一顿素斋,直接吃到日轮开始偏西。
花满楼怕竹枝枝饿着,提出先带少女去外面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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