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面临着巨大的令他意识涣散的痛苦,裴寂内心仍记得,不能伤害门外的人,所以,不能直接毒死她。
他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办呢?
怎么把她的声音关起来,让她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不要再吵他?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像是走了一万年。
每时每刻,身体里的痛楚就会翻倍递增,四肢百骸仿若被斩断一般,裴寂只觉整个人都被碾碎,全身上下仿佛正遭遇着凌迟之苦。
或许,他本就在被凌迟。
他强撑着一口气,终于走到门后,缓缓抬手拉开门。
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裴寂做完,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指尖抖个不停,浑身脱力般依靠在门扉上,喉咙中流泻出重重喘息,犹如濒死的野兽。
“咔哒”一声,门开了。
安玖蹲在门口,听见动静,抬头向上看去。
借着满月的月色,她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犹如一张白纸,在这昏沉的夜色中,面无人色的惨白,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张脸微垂着,站在门后,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居高临下望着她。
安玖心口重重一跳,差点直接蹦起来喊“鬼啊”,本就不多的酒劲一下子吓没了。
好悬她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艰难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她心头狂跳,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视中慢慢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男人苍白脸孔上的那双眼眸,此刻就像两个黑漆漆不透光的洞,一眼望不到底。
“你……裴寂,你怎么了?”
安玖抱着胳膊,颤巍巍问。
她不想撩他了,现在的裴寂看起来好恐怖啊,周身都是危险的气息,真的就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而且,他竟然站在地上!没装模作样地坐轮椅!
她发现他的秘密了,会不会被灭口?
安玖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就要被搞死。
虽然大概率不会死,但裴寂一定有法子把她变成活死人或是傻子,就如当初暗庄里的那些杀手护卫一样,这也和死差不多了!
“你、叫我、做什么?”裴寂一字一顿,喘息着问。
诶,没动手?
安玖偷觑他的神色,终于发现那黑漆漆的眸子有些空洞,似乎根本没多少神志!
她眨巴眨巴眼,小心向前迈一步,两人距离拉进,只隔着一个门槛。
这么近,即便夜色深沉,安玖也可以清晰看见男人隐约抽动的眼角,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微微颤抖的躯体,以及被冷汗打湿了大半黏在身上的单薄亵衣。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苦。
安玖恍惚了一瞬,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小心翼翼表演道:“裴寂,你怎么从我房间出来了……对了,我刚才撞了一下头,裴寂你给我扎个针吧,我的脑袋好痛,不知道肿了没有,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少女个子不高,与男人说话时便要仰起脸,她拂开额前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话。
裴寂其实什么也没听清。
他脑袋嗡嗡作响,犹如重锤一锤锤敲击,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他垂着眸,散乱的目光落向少女白皙的面颊,从额头滑到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挺翘精致的鼻梁,最后定格在一张一合的小巧红唇上。
就是这张嘴,一声一声,不停歇地唤着他的名字。
即便是回忆,也让裴寂不堪忍受地阖眼,眼角重重抽搐了两下。
该怎么让她闭嘴?
杀了她?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否决,裴寂抬手按住额头,忽而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伸手一把捞住少女的腰肢,将她拖进了屋内。
“砰”,门在身后蓦然合拢。
银白月光隔绝在屋外,室内一片昏暗。
安玖:“啊啊啊!”要被搞死了!!
裴寂抱着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听着耳边骤然响起的尖细惊呼,难耐地皱眉,哑声开口:“……别吵了。”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腰侧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握着,安玖不用猜就知道,腰上一定被他掐出了淤青。
被困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与门板间,她却大气都不敢出。
安玖这会在飞速思考,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明天被灭口。
虽然现在裴寂看起来不大清醒的样子,可等他明天一恢复正常,回想起今晚的一切,她不还是得遭殃?
为今之计,只能把装醉进行到底。
安玖眼珠一转,娇气地演起来:“你放开我!裴寂,我要睡觉了,你快走……”
两只柔软的小手在胸前推搡,力道不重,好似小猫在挠痒痒。
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
裴寂眉心紧蹙,心底积攒的戾气忽而爆发,他一手抓住少女的两只手,反剪在她身后,将她彻底桎梏住,困在自己怀中。
他已经没力气走回去,便就这么一手抓着少女的细腕,一手撑着门板,整个身体压着她,口中呼哧呼哧喘着气。
“好痛,裴寂你轻点,你怎么这么大力气!你重死了,裴寂,你别压着我,呜呜呜呜……”
娇滴滴的话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吵得他不得安宁。
裴寂全部意志力都用来抵挡毒发的痛苦,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应付任性骄蛮耍酒疯的大小姐。
他不耐地蹙眉,鸦羽似的眼帘下落,在一片晦暗的夜色里,猝不及防垂首,如同苍鹰捕猎野兔,精准咬住了少女不断开合的红唇。
“呜……!”
少女发出一道细细的、短促的鼻音,周围蓦然寂静下来。
让她闭嘴,这样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裴裴:我真是个大聪明。
第35章 035
◎她竟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咬住红唇的那一刻, 裴寂嗅到了浓郁的桃花香。
香气是从少女的嘴巴飘出来的,馥郁芬芳,而今都被他吞下, 一瞬间, 他好似坠入了盛开的桃花林。
这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药王谷里的桃林,他没有从小院中出来前,只能依靠外物得到外界的信息。
比如小院上空飞过的鸟,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风会传递很多信息,每年的春日,柳枝长出嫩芽,他就会闻见一股好闻的香气。
小小的裴寂比划着问老仆, 那香气是什么?
老仆从不与他说话,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直到后来, 他逃出那个院子, 成为药王谷名义上的少谷主。
裴寂回到原先的院子,想要看一看困住他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样。然后他发现,距离小院不远的湖畔, 生长着一片桃林,每年的春日, 便会开出大片大片粉云般的花。
他从不曾见过桃花, 却先一步闻见桃花的芳香。
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还不知晓桃花为何物的时候, 已体会过桃花的美好。
而今除了花香, 他随即感受到的便是柔软。软得像一片云, 又像一尾滑溜的小鱼。
裴寂想到那个荒唐的梦。
梦中的触感,似乎就如此刻一般。
他控制不住地张唇去咬, 用舌尖去舔, 果然尝到一抹令人回味的清甜。
之前的梦里也是甜的。
所以, 又是一个梦吗?
昏沉的迷蒙中,裴寂忍不住想。
这个梦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微弱的挣扎。
每当他张口咬下,她便在他臂弯里扑簌簌地抖,鼻腔里溢出细软的轻哼。那声音落在耳中,就像往火里添加了柴禾,让体内燃烧起燎原大火。
奇特的是,当烈焰烧起,体内那无处不在的痛楚竟不知不觉减轻了。
束在后方的小手不住扭动,她扭头想要避开他。
“呜……放开……我……”少女小声呜咽。
上一个梦里,她明明乖巧极了。
此时此刻,裴寂的理智几近于无,掌控他身体的,只剩下模糊的本能。
他极为不满,为什么这次要抗拒?
男人稍稍退开,用撑着门板的那只手握住少女精致的下颌,少女刚一得到解放,立马愤怒地叫起来:“裴寂你非礼我!你这个瘸子胆敢……唔!”
太吵了。
他又覆了上去。
这一次,少女无处可逃。
她的身子被他压在门上,两只纤细的手臂捆在身后,抬高下巴,呈现出一种被迫迎合的姿态。
男人鼻息间气息粗重,湿热的气流洒在少女脸颊上,两人呼吸交汇。他的一头墨发也垂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裴寂的唇很薄,微微的发凉,在她柔嫩的唇上辗转时,细微的刺痛蔓延开来。
安玖闭上眼,眼角沁出细细的生理性泪珠。
她是真的疼。
裴寂现在没有理智,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手被抓得疼,下巴被捏得也疼,还有这个粗糙的像狗啃似的吻,真是哪哪都疼。
为了今晚,她真的付出良多。
明天要是不涨好感度,她一定要暗鲨他!
一边愤愤想着,安玖一边张了口,放任那一直在唇上作乱却不得而入的家伙进门。怕他不懂,她还特意探出舌尖,轻轻碰了碰他。
柔软的舌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压着她的修长身躯微微一震。
随后就像沙漠里走了许久快要渴死终于喝到一口水的旅人,贪婪且毫无顾忌地攻城略地,汲取着所有的水源。
除了一开始还磕磕绊绊,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太聪明,学习能力太强。
很快这个吻便渐入佳境,他再也不会不小心咬到她的舌尖,也不会无意磕到她的唇。
安玖之前没接过吻,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经过最初的不适,她逐渐沉浸在水沫交融唇齿相依的舒适中。
像是泡在一池温水里,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所有的不适都被抚平,浑身暖洋洋,好似在冬日的午后晒太阳。
难以忍受的痛楚逐渐化为深入骨髓的轻痒,让她忍不住继续,再继续。
亲吻原来这么舒服的吗?犹如坠入一场美梦,只想沉醉不复醒。
难怪听很多人说,可以和恋人亲好几个小时。
尤其安玖的感官比一般人敏锐,如果说常人能体会到一分的快乐,她就能体会到三分。
唇舌间不分你我的勾缠,唇瓣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麻痒,上颚被触碰时窜过的丝丝电流感,都让她不自觉软了腰,浑身止不住战栗。
这种感觉,真的好容易让人上瘾。
他应该也很舒服吧?
安玖悄悄掀开眼睫,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渐渐能看清他的模样。
男人双眸紧闭,长睫微颤,犹如纷飞的蝶翼。高挺的鼻梁与她抵在一起,时而交错,时而摩擦,鼻尖上沁出的汗水蹭到了她鼻子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他原本紧蹙的眉心不知不觉松开了,清隽的眉眼间,再不见难耐痛苦,只有深深的沉溺与渴求。
安玖能察觉到他身体不自觉的痉挛,应该是疼痛所致。每次疼得狠了,他亲她的动作也会变得更加用力,凶狠地像是要把她吞进肚去。
安玖静静看了他半晌,又在被发现前,悄无声息阖上眼帘。
不知何时裴寂已松开她的手腕,修长手指捏着她后颈,将她深深抵在门上。
安玖默默伸出纤柔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埋进满是药香的怀抱。
这一夜到底什么时候睡去,安玖都记不清了。
反正她只知道,他们抱在一起亲了好久,她嘴唇舌尖都麻了。
她也基本确定,亲亲好像真的能缓解裴寂的痛苦。
不过安玖猜,大概也就是普遍的注意力转移作用。
比如现代小朋友打针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用动画片转移小孩的注意力,小孩心神都在电视里,针扎下去就不会感觉太疼。
心神都在亲亲里,所以哪怕身体再疼,也可以尽力忽略一部分。
最后安玖实在太困了,就把裴寂拉到了床上。
当然什么也没做,裴寂那个迷糊的样子,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就单纯躺在一起睡觉,每次裴寂觉得难受,就会把安玖捞过去亲,好几次安玖睡着了都被他亲醒了,迷迷糊糊回应他几下,又继续睡。
直到天快亮,安玖才没再被打扰。
她满足地一觉睡到天大亮,意识终于变得清醒,睁开眼的瞬间,便看见床边坐着个人。
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乌黑墨发束在身后,清俊的面庞上有一双狭长的黑眸,眼尾弯起,好似天然带着和煦的笑意。
不是裴寂是谁?
安玖一骨碌爬起身,见了鬼似的捂住胸口,瞪大眼睛,语气惊恐道:“裴裴裴寂?你怎么在这里!你私闯民宅!!”
白衣公子面色平和,眼底却浮现一抹隐晦的探究。
他定定看着她,往日里唇边的笑都敛去了,缓声开口:“你确定,这是你的房间?”
听闻此言,少女转眼看向四周,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刷的白了。
“这、这这这,这不是我房间!我怎么会在这!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裴寂默然片刻,语气狐疑:“……昨夜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裴寂天还没亮就醒了,或者说其实他一整晚都没睡,只是神志比较模糊,直到天快亮才渐渐恢复清醒,重新找回理智。
清醒那一刻,他看见自己紧紧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红衣,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睡得脸蛋绯红,红润的小嘴微微发肿。
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在黑暗中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因为起身的动作,他的发丝飘在少女脸上,她小手下意识拨开,小声嘟囔:“不要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连睡梦中,都下意识说出这样的梦话?
裴寂当然没有失忆,他全都想了起来。
变得清明的脑子记起了一切,馥郁的桃花香,温软香甜的唇,云朵一般的少女躯体。
昨夜,是裴寂不算长的一生中,所经受的最“舒服”的一次毒发。
以往每次醒来,他回想起的都是挣扎与狼狈,是无尽的痛楚与怨愤。而今,他首先记起的,却是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黏连在一起的软唇……
甚至,他还抑制不住想要回味。
那个醉酒后突然闯入他房间的少女,犹如一味强效抚慰剂,安抚住了折磨他多年的痛苦,给予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裴寂黑眸沉沉,视线凝在少女脸上。
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安玖睡了多久,裴寂就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无数次将手放在她脸上,却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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