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红着兔子似的眼瞪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哽咽着小嗓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才不是因为那个哭呢!本小姐哪有那么脆弱, 你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裴寂面色微顿,眸中划过一丝意外:“那是因为什么?”
安玖忍不住撅起嘴, 将自己的小爪子往他眼皮子底下一伸, “喏,你看。”
裴寂:“……”
只见少女白嫩嫩的小手上,横亘着几条红红的痕迹, 像是被重重摩擦过,原本白皙无瑕的肌肤, 被那红色掩盖了, 甚至微微的发肿。
“怎么弄的?”裴寂声调微沉。
安玖闻言, 小嘴翘得更高了, 像是摔倒了要是无人看见便自己爬起来, 若一旦被人瞧见了,必定会大哭一场的小孩。
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地说:“屋里没有水, 我去井边打水, 那绳子太粗糙了, 磨得手疼。”
因为手疼,所以难受地哭了?
别说,这还真就是安玖的风格。
裴寂无声闭了闭眼,恍惚间有种方才自己的急切错付了感觉。
他还以为……她是被他凶哭了。
是啊,安玖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他而哭。
这一念头划过脑海,裴寂扯了扯嘴角。只是这回,他再没转过头闭上眼,他怕一会儿没见,这女人又要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裴寂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女人。
打个水都能把掌心磨破,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心下这么想着,他开口吩咐道:“去箱子里拿出一个碧玉色药瓶。”
安玖“哦”了一声,去药箱里找出他说的那个碧玉瓶。
她拔开瓶塞:“这个吗?直接倒你伤口上是吗?”
裴寂摇摇头,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过药瓶,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安玖眨巴眨巴眼睛,试探性伸手,下一刻便见男人倾泻瓶口,将里面的药粉倒在她掌心。
“自己抹一抹,明日便好了。”他言语淡淡道。
安玖傻愣愣地看着掌心里的药粉,下意识听他的话,擦了两下,明明看起来是粉末,可轻轻一抹,粉末便像水一样融化在了皮肤里,一股清凉瞬间自手心蔓延开来,那被粗绳磨破以至于火辣辣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
“好神奇,一下就不疼了!”安玖诧异地睁大眼,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白衣公子面色淡淡,眼尾却无意识弯了弯。
他微扬下颌,并不为自己居功,只淡声说道:“我用那个黑色瓶子。”
安玖小鸡啄米点头,手好了之后,她小脸也一下子明媚起来。
找到那个黑色药瓶,她按照裴寂说的,给他上药。这药同样十分灵验,药粉刚一撒上去,伤口立马不再流血,只是裴寂下颚紧绷,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安玖看得心口直颤,忍不住问:“裴寂,你疼不疼啊?”
“不疼,继续。”男人话语声波澜不惊。
可是他脖子上都是汗。
安玖知道像这种事,疼是不可避免的,最好就是速战速决。
所以她之后什么也没说,紧抿着唇撒完药,然后再拿出包扎用的纱布,将那伤口从肩头到腋下,一圈圈包起来,最后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呼出一口气,因为紧张都出了一身汗。
“好了。”安玖说着,从腰间拿出手帕,习惯性擦了擦手。
她有点小洁癖,原身安酒也有,每次碰完东西都会擦手。
瞧见男人后颈上的湿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顺手就帮着擦了一把。
裴寂身形一僵,猝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
“你做什么?”
“我给你……擦擦汗呀。”少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疑惑地看着他。
裴寂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大,缓缓松开她,道:“不用。”
少女似乎也被他提醒了,意识到这行为不是很妥当,便也没坚持。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裴寂微微颔首,单手拉起散落的衣襟,将□□的上身掩住。
安玖正走出门,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男人白皙的胸膛以及隐约现出轮廓的平坦腹部。
诶,竟然是腹肌?
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竟然还能有腹肌?
安玖有点吃惊,许是她视线太有存在感,床上的男人突然抬首看来。
陡然撞入那双幽暗不见底的深眸中,安玖心下漏了一拍,立马加快脚步,离开那间屋子,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她抬手拍了拍胸口,不就看一眼么,那眼神真吓人。
他们是午后到这里的,大概半下午时,街上便再次热闹起来,安玖傍晚出门去买吃食,听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说魔教袭击这件事。
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安玖拼凑出事情经过。
大概就是山下人接到消息一齐赶上山,与来犯的魔教大战一场,凭着人多势众把那些名门正派救了下来,但可惜的是,神功秘籍还是被魔教抢走了,那魔教教主也没抓到。
此次中原江湖损失巨大,不仅丢失了神功秘籍,还有许多人受了重伤,各大派更是死了不少青年才俊,叫人惋惜。
损失最惨重的当属金蛇山庄,几乎被整个摧毁。虽然金游也是受害者,但此事到底也是因他而起,秘籍也落入人手,竹篮打水一场空,金蛇山庄的威望在江湖中霎时跌入谷底。
经此一事,那新任魔教教主也算彻底打响了名声,达成了他“出道扬名”的目的。
安玖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去酒楼里点了几份菜,带着回到小院,和裴寂一起吃了顿冷冷清清的晚餐。
餐桌上,安玖担忧地问道:“裴寂,贺大哥和林清妍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裴寂自是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安玖是知道他们去哪了的,如果没猜错的话,贺子擎与林清妍应该是去找神算无名去了。
安玖和裴寂提前下山,所以没赶上一些重要情节,在剧情里,男主会拦住逃离的恶鬼面,然后与他大战一场,但他武功并不如恶鬼面,所以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快被恶鬼面打败之时,神算无名现身救他。
这就是男主光环,每次遇到险境都有贵人相助。
无名救下贺子擎后,贺子擎请求无名给自己算卦,算出一个人的下落。
无名要求他跟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已一段时间,高兴了才帮他算命,贺子擎答应了。
至于林清妍,当然跟着贺子擎一起。
于是现在,贺子擎与林清妍都在神算无名身边。
不得不说,那些江湖中的大佬们,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
随后安玖又问起阿七的下落,裴寂只说阿七到时间自会回来,其他却是不肯多说。
吃过饭后,安玖对裴寂道:“今晚我睡你隔壁,你晚上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哦。”
少女说这话时一脸的郑重,似乎他为救她受伤,他便也成了她的责任了,不把他伤养好,她便不得安心似的。
裴寂默然一瞬,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夜色笼罩下来,热闹的金蛇镇渐渐变得宁静,烛火熄灭,世界彻底沦为夜的海洋。
裴寂正安然躺在床上,睡到半夜,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异动声惊醒。
他骤然睁开眼眸,黑暗中,一双乌眸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转眼看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夜色深沉,窗户昨夜忘了关,恰是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映照进来,好似落了一地银霜。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过了许久又敲两下,很轻微,时间间隔也很长,如果不是他醒着,或许根本注意不到。
就仿佛,门外的那人虽然敲门,却并不想惊醒他。
裴寂起身,摸黑来到门口,将门打开。
背靠着门板坐在门槛上的少女身后陡然一空,一下子往后仰倒,倒在了他腿上。
少女仰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映着月光,像两面小小的湖泊,从下往上,惊诧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惊讶,她话都说不利索了:“裴、裴寂,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一袭雪白亵衣、面无表情的男人坐在轮椅里,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毫无起伏道:“不是该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少女目光心虚似的飘了飘,许久,在男人的逼视下,她拍拍屁股站起身,小脑袋差点要埋进胸口,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做噩梦了。”
“什么?”裴寂没听清。
“我、我说我做噩梦,睡不着!”像是破罐子破摔,少女话语声忽然大起来,嗓音脆嫩,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我没想吵醒你,就是在这里坐一会嘛,不会呆太久的,等我困了就回房间……”
少女喋喋不休,似乎话说的越多,就越有底气。
然而没等她念叨完,门后的白衣公子忽而微微拉开门。
“进来吧,别坐外面,地上凉。”
他眸光清淡,月色般笼罩着她。
第58章 058
◎满满都是他。◎
漆黑深沉的夜色里, 传来一阵又一阵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像是有个人不住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躺在床上的男人无声睁眼,望向窗边的贵妃榻。
借着薄薄的月光, 能看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影子, 正躺在那榻上,但不知是睡不安稳,还是根本没睡着,时不时便会翻一个身。
“沙沙……”
又是一次翻身,不到半个时辰,她足足辗转十多次,仿佛身下有虫子。
他看见她逶迤在枕边的乌发, 因为保养得好,映照在皎洁月光下, 好似银色的河流蜿蜒。
“裴寂, 你睡了吗……”
辗转许久后,像是再也忍不住,细微的、像是虫子在叫的声音迟疑地自软榻那边传来。
裴寂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样,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没有。”他沉默一瞬,道。
“我也没有。”许是见他没睡, 少女也不再压着声, 理直气壮地抱怨起来:“这软榻睡起来好不舒服, 太硬了。”
裴寂:“……”她跟他说这个有什么用?
难道她还想上他的床?
让她进门已是逾距, 他现在想来仍觉后悔, 她别想再要求更多了。
无动于衷地闭上眼,那边的少女却又一次开口, 根本不知委婉为何物:“裴寂,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睡啊?”
话一说完, 少女立马感到些许不好意思,又小声自言自语道:“哎,也不行,你受伤了,我怎么能抢你的床……”
裴寂:“……”
他记得两人刚见面那会,她可是还想抢他这个瘸子的轮椅来着。
少女虽然打消了抢他床的念头,但之后再次陷入辗转难眠的境地。
裴寂听着她翻身的动静,都能感觉到她有多不舒服。
也对,安玖是身娇体贵的大小姐,睡个软榻的确委屈了她。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有次他们露宿野外,晚上睡在搭好的帐篷里,裴寂当时准备不充分,床褥子有些粗糙,大小姐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偏偏她又是那种自己不舒服便也要折腾得别人不舒服的人。
第二天一整天,裴寂都被她指使着干着干那,饱受摧残。
此刻回想起来,他心下又有些不得安宁。
如果不给她睡床,或许她一整夜也不会睡,明日眼下又要青黑一片。
安玖皮肤白皙细嫩,因此每当留下点痕迹时,便十分明显。
裴寂对此深有体会。
他忽然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安小姐,若不介意的话,你便过来吧,我们可以换一换。”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温雅的男声。
安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裴寂是在跟她说话。那一瞬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寂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伤号,还是书里多智近妖的大反派。这么卑微地给她让床是怎么回事?
搞得好像她有多难伺候似的。
安玖纠结了好半晌,才忍痛拒绝道:“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虽然她的确睡不着就是了。
不过并不是因为软榻不舒服,安玖再怎么娇贵,也不至于真成了豌豆公主。
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她一闭眼,眼前便无法控制地闪现白天见到的那些惨烈画面。
生活在文明时代的安玖,真没怎么见过死人,还是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三升凶残无比的杀人现场,即便安玖心性坚定,不容易被外物影响,也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的应激反应。
想来不管穿越的是谁,见到今天那场面,都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傍晚时去金蛇镇上,安玖看见街头巷尾都是热切议论这件事的人,有人表情沉痛,有人兴奋莫名,有人哀叹惋惜,唯独没有人惧怕。
这个时代,每一个步入江湖的人做好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
没人怕死,所以他们也不怕杀人。
这就是江湖中人的观念。
安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深地认识到,她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这里。
头脑中思绪一时纷乱,直到裴寂的话语声将她唤醒:“安小姐不必顾虑,在下行走江湖,受伤乃是常事,并不在意这些,睡在哪里都一样。”
男人嗓音温和,似乎并不只是虚伪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安玖只好也跟着爬起来。
“啊?你还真要让给我啊?”望着床边那抹漆黑的人影,她语气尤有些不可置信。
闻言,裴寂身形略微一顿:“难道安小姐方才是说着玩的?”
安玖:“……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便不要再耽搁了。”
于是几分钟后,安玖恍惚着躺到了裴寂的床上。
她把头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裴寂枕的不是古人常用的那种木枕玉枕,而是一种药材枕头,枕芯里填充了不知名的中药,稍稍有点硬,但又很舒服。
安玖鼻息间满是微微苦涩的药香,以及清新的草木香气,与他平日里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躺在这里,安玖有种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包裹起来的感觉。
闻着那熟悉的药香,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毫无睡意的大脑逐渐感觉到困倦。
久违的睡意姗姗来迟,安玖打了个哈欠。
另一边的软榻上,裴寂听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最终成为沉睡时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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