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觉得称心,当即喜滋滋找到女儿。
“徐家也是累世仕宦的门第,虽说没爵位,却比那些不得势的伯府强多了。徐公子有明老太爷和他父亲提携,封妻荫子是迟早的事。”
“那徐夫人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定会全心全意为儿子打算,不像永宁伯府那位心胸狭隘,只会给人添堵。女儿家嫁人后免不了晨昏定省,婆婆明事理,日子才能过得好。”
“再说了,徐公子是家中独子,也不必担心妯娌生事,平素能省心不少。”
“等嫁过去怀了孩子,再过上几年,便可掌家理事。到时候,你在府里的腰杆子硬了,日子便可顺心。”
崔氏搂着裴雪琼,将这门婚事说得千好万好。
裴雪琼听后却是五雷轰顶。
她虽在侯府,性情却跟薛氏天差地别,既没指望嫁进煊赫门第出风头,也无意于争强好胜做什么当家少夫人。
所求者,不过是嫁个喜欢的人,像四哥四嫂那样安然度日。
那位徐奕她从前也曾见过一次,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得只能说中规中矩,老气横秋的样子看着就跟她不是一路人,实在不合眼缘。
比起谢嘉言,更是天差地别。
裴雪琼当即就说了不肯依,打死都不愿嫁给徐奕。
崔氏念她小孩子心性,耐着性子选了京城里几处好地方安排宴席出游,让女儿远远瞧瞧徐家公子,跟徐夫人见个面,好教她回转心意。
裴雪琼却总不肯,后来索性连宴席都不去了,怕崔氏强行应下婚事赶鸭子上架,在催得最紧的时候甚至绝食相抗。
这般拖延着,崔氏渐而没了耐性。
昨日家宴上儿孙齐聚,崔氏瞧着裴锦瑶在嫡母跟前讨好卖乖、安心听命备嫁,再想想自家女儿这拗脾气,心里就不大爽快。今早母女俩提起婚事,不知怎的竟吵了起来。
崔氏被激得性起,知道她还在惦记谢嘉言,因裴雪琼锁了门不让她进去,便让明氏去劝,扬言明儿就去徐家敲定婚事,好让她彻底死心。
裴雪琼对徐奕早已满心抵触,听了这话,直接跑到崔氏面前,说若是母亲逼嫁,她便出城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崔氏被气得倒仰,捂着胸口在榻上垂泪抱怨,晚间也没能过来给婆母问安。
太夫人见状哪有不着急的?
等娘儿们问安毕,她也没心思推牌闲扯,只将明氏单独叫到屋里叮嘱了几句,让她多宽慰婆母,也带着姐妹们去劝一劝裴雪琼。
明氏应了,离开如意堂便往裴雪琼的住处去。
云娆和贺染素与裴雪琼交好,心里既记挂,自然要跟过去瞧瞧。裴锦瑶怕落了单不好看,也跟着过去露个面儿,坐了片刻就走了。
待屋门掩上,便仍剩明氏、云娆、贺染三个陪伴。
裴雪琼坐在榻上,眼圈儿红红的。
她喜欢谢嘉言的事除了说给母亲崔氏之外,也只交好的明氏和云娆知道,后来又添了个贺染。除此之外,就连太夫人都不知情。
方才裴锦瑶在,众人不好乱说话,只不咸不淡的劝着。
这会儿没了外人,裴雪琼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抓着明氏的手哭道:“母亲怎么这样心狠。那个徐奕再好,我跟他没缘分,嫁过去也不过捱日子罢了。若她还那样逼我,真不如剃了头发做姑子,还能清静些!”
“好好的,可别说这种气话。”明氏抚着她,也自叹了口气。
该劝的言辞,早在先前母女俩僵持时就已说过。她私心里其实盼着裴雪琼能得偿所愿,甚至还曾尝试劝说婆母,可惜崔氏对女儿的婚事看得极重,怕孩子年少任性吃亏,定要挑个稳妥的去处。
如今裴雪琼哭成泪人儿,她做嫂子的瞧着都觉得难过。
裴雪琼这阵子人都瘦了半圈,也知道母亲的态度何其强硬,想着今日崔氏的威胁之词,不由又看向云娆。
“二嫂嫂,这话问起来或许有些唐突失礼,可是……当初你要嫁过来的时候,你母亲可曾这样逼你么?”
“我跟你不一样。伯母虽强硬,心里却是疼你的,你一日不点头,她就算说得再狠,都没逆着你的意思胡乱安排。我当初……”云娆顿了顿,想起年前的乱象,只摇头道:“我的婚事是祖父母代为答应的,家母跟我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若她能做主,会怎样待你呢?”裴雪琼追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
云娆怕伤着小姑子,只轻笑了笑道:“每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的。不过天底下做母亲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归根到底,伯母也是为你的前程打算,想为你谋个安稳的去处,找个能护你周全的人。”
谢嘉言固然很好,在谈婚论嫁的岳母眼中,眼下到底是欠缺根基了些。
这一点上,明氏亦有同感。
便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谢公子还是太年少。他还没撑起自己的天地,母亲当然不敢放心把你交给他。”
这样解释着,裴雪琼心里总算好过了点。
“我也知道她不是害我,可那个徐奕,我实在是不想嫁。”裴雪琼擦擦眼泪,低声道:“我就是怕母亲非逼着我嫁。一想到要跟那种人过一辈子,我都觉得人生没了盼头。”
可只要崔氏不逼,她总还有希望的。
或许三年之后的春闱谢嘉言能闯出名堂,打消崔氏的顾虑。
哪怕没闯出名堂,只要她能拖到那个时候,大龄的闺女不好嫁,崔氏自然得放低门槛。
最要紧的是谢嘉言心里有她。
裴雪琼的主意渐渐清晰,知道这念头定会惹得崔氏震怒,怕说出来会连累嫂嫂表姐,便吸着鼻子道:“好啦,你们也别替母亲磨嘴皮子了,没用的。倒是你——”
她将话锋转向贺染,“我听姑母的意思,是想带你回西川了?”
“嗯,早则年前,迟则年后。”
贺染看她哭得眼睛红肿,打趣道:“瞧你这闷闷不乐的,不如跟我去趟西川,保你玩得高高兴兴。”
“我倒不用,倒是二嫂嫂或许想去。上回三婶来府里时说起川蜀的雕版和吃食,二嫂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裴雪琼虽然伤心未尽,想起当时云娆的模样,却还是想笑。
云娆闻言也自笑了。
她确实挺想去川蜀游历,长长见识。甚至当初母亲透露要将他许给燕熙时,还偷偷想过往后去川蜀学雕版手艺的事。
如今世事折转,她已嫁予裴砚,闺中时那些神飞天外的念头就只能收起来了。
不过提起贺染回西川,裴雪琼又想起了件事情——
“那次占卜玩儿,你说你的婚事就在京城,如今若要赶着回西川,这卦可就不灵啦!”
“谁说的。尘埃落定前都有可能。”
贺染平素爱摆弄铜钱,对自家手艺还是有信心的,见裴雪琼还有心情揶揄她,便笑道:“看来咱们也不用劝你了。听说后日上林苑设宴,你也有份去瞧热闹,快敷敷眼睛,可别肿着去见人。”
“才不会!”裴雪琼轻哼。
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后日去上林苑时可能会碰见谢嘉言,她定要好生打扮着去见他!
第40章 帐中 她的脚,好像很漂亮。
上林苑的宫宴原是为立冬而设, 因正巧赶上宁王率裴砚等人大捷回京,便也邀了此役中立功的几位将士。
立冬时节,素有迎冬的习俗。
民间酿酒祭祖颇为热闹, 天子则会率重臣举办迎冬之典、犒赏战事中的将士, 而后将五色绣罗制成的冬衣赏赐给群臣, 并在宫苑设宴。
作为此次青州平乱的大功臣, 裴砚非但要进宫受赏, 还得跟着去北郊的迎冬之典。
一大清早,裴砚和云娆就起身了。
窗外天色尚且昏暗,常妈妈忙着让人往浴房里抬热水, 云娆则撑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裴砚参加仪典要穿的衣裳。
等裴砚沐浴毕,俩人一道用罢早饭,又帮裴砚穿衣——
不同于军中的戎装铠甲, 参加仪典时的礼服做得颇为繁琐, 尤其是冬日里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的讲究不少。云娆昨儿琢磨了半晌才把那些琐碎的束带配饰等东西理明白, 这会儿便帮裴砚一件件的往上套。
裴砚木桩般站着, 乖乖听她指挥。
不得不说,常年习武的人身段真是没得挑。
先前云娆没好意思认真打量过, 这会儿给他穿衣束带,顺着宽肩窄腰将衣裳抚平,隔着布料都能觉出他身上的紧实劲瘦。
她垂下眼眸, 将偶尔冒出的杂念赶走。
待外裳都穿好了,便该是头顶的冠帽。男人生得身姿高健,云娆有点够不着,就只能提醒他,“低点儿头呀!”
咫尺之遥的软语如同娇嗔, 裴砚依言稍稍躬身垂首,视线从她秀致的下颌往下稍挪,刚好落在女儿家含苞待放的胸脯。
屋里炭盆烧得暖和,她身上披了件家常的杏子红锦衣,领口裁得有点宽松,不慎让他瞧见稍许春色,当真是欺霜赛雪。
裴砚心头微跳,赶紧收回目光。
“今日上林苑里人应该不少,若有什么麻烦事儿,可以找宁王妃。”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叮嘱。
云娆点了点头,“将军放心。”
她虽说还没有单独拜见过宁王妃,先前去宫宴时却也认过脸。
不过宁王毕竟是碰着兵权的皇子,虽说与裴砚交情甚深,宁王妃也会暗中照拂着熟人,却也不好将家眷往来摆上台面。
若非有急事,云娆其实也不太想往跟前凑,平白给男人们招来议论猜疑。
她细心地扶正冠帽,稍稍端详,觉得这魁伟身姿英武面庞上再无不妥之处,才满意地退后半步笑道:“好啦。照照镜子吧。”
裴砚瞥一眼镜子,不由勾了勾唇。
还真别说,她帮着穿衣理衫,比他从前胡乱糊弄裹起来的可整齐多了。
难怪宁王在边塞时胡子拉碴偶尔不修边幅,在京城时却始终峨冠博带一副天潢贵胄的模样,有人照顾就是不一样。
只是辛苦她这小身板儿了。
他拿起旁边茶杯又喝了两口,瞧瞧外面的天色,道:“皇上总得晌午过后才能从北郊回来,你晚点出门,不必着急。”
说罢,自管抬步走了。
此时天色初明,云娆没睡够,又回去稍稍躺了会儿才起身梳妆换衣,而后与裴雪琼母女一道登车出府,往上林苑而去。
……
宫宴与前次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只是云娆如今有了诰命,座位竟比上回还靠前了些。
周遭女眷或有见过面的,或有不认识的,客气招呼过后安分入座领宴,于冬日暖阳下倒也还算惬意。
宴席结束时,裴雪琼的座位却空了。
云娆大约猜得倒她是去做什么,却不好随意置喙插手女儿家的婚事,只暗暗瞧了瞧崔氏的脸色,跟着旁人稍稍赏玩也就罢了。
待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又是祭祖之礼。
这些事年年都有定例可循,薛氏也早就安排了下去,云娆和裴砚原就非嫡非长,站在人堆儿里跟着走个流程,等一切琐事都处理毕,回到枕峦春馆时已是戌时过半了。
整日劳顿,裴砚那种钢筋铁骨自是习以为常,云娆却觉得有些疲乏。
进屋后解去帽兜,褪下外裳和腰间配饰,她只觉腿酸脚酸,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就不想动了。
常妈妈瞧她那倦懒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就累成了这样。将军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他外头还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云娆揉了揉泛酸的脚脖子,又往裴砚的床榻望了一眼,“待会铺好床褥,备好热水,多留两盏灯,他回来了自己会安置。”
“既如此,少夫人就早点歇下吧,待会再让金墨捏捏脚,免得明儿走路脚疼。”常妈妈笑眯眯念叨着,一面吩咐仆妇们去抬热水,一面又喊金墨备些润肤的香膏。
——金墨从前在徐氏跟前伺候时曾跟人学过按跷的手法,手艺很不错。
云娆体尝过捏脚时的舒泰,这会儿便提振精神,待热水齐备后沐浴洗漱毕,换了暖和柔软的睡衣,躺在榻上让金墨帮着揉脚。
夜已颇深,灯烛摇曳。
柔润的香膏在金墨掌中化开,暖乎乎的敷上腿脚轻轻按揉时,整日走路的疲惫似也渐渐消尽,舒服得云娆直哼哼。
金墨失笑,又探手捏了捏她肩背,笑道:“前阵子见天儿在书案上雕刻,少夫人就没觉得胳膊不舒服?既是今晚得空,不如我从头到脚揉一遍,待会儿直接睡过去,正好一觉到天亮。”
“好呀。”云娆眯着眼睛,从善如流。
金墨便让云娆躺好,擦净手之后将头皮按了半天,而后隔着柔软的寝衣从她肩背捏起,一点点加上力道,将先前积攒的疲累消去。
等裴砚忙完琐事后回到枕峦春馆,推门进了正屋绕过屏风,率先入耳的就是这隐约细微的哼哼声。
他略觉诧异,不由脚步微顿。
院里的仆妇都已退下,常妈妈和青霭她们似乎在厢房里忙活,正屋里灯火如昼却不见人影,只有女儿家惬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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