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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自己小儿子的到来，他缓缓转过身，用威压将藏庭雪逼得下跪, 胡须都被气得抖了抖。太多的话竟不知从何开始说起，只能指着他大喝道：“逆子！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可还有天道！”
藏庭雪被压得吐出一口鲜血, 他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
等再抬面时，已经是两行泪落下。伸长了脖子似是在叫冤。
“父亲！那您心中可还有我这个儿子！”
“您以为造就我如今情形的罪魁祸首是谁！都是你！”
西海龙王险些被气得肺炸, 亦是眼角溢出泪花, “这龙王庙是怎么回事？堕仙又是怎么回事？你以为在你被贬下来后, 我就没有为你求过情吗？老夫为了你跑遍了仙界！想办法为你赎去你的罪过。而你呢！执迷不悟, 既然还敢利用魔珠杀死堕仙, 草菅人命！”
他狠下心来, 掌心化出一条长鞭，“如今！你的事已经转遍仙界，达入尊耳。再也不能挽回了。老夫今日，就是代表仙界，来收回你这条命。”
藏庭雪闻言身躯一震, 终于接受了自己接下来会被亲生父亲杀死的这个结局。
他抵开压在自己肩上的威压，将其弹回。
藏庭雪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在看到父王现出鞭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他咬紧牙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但他总觉得, 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整个五十仙洲，影月宗, 禅宗，无情道宗, 合欢宗，青丹宗，神霄派，龙王法宗，乃至京都。这么大的一个局，全靠他自己一个人运筹帷幄。
他才不会认输呢！
藏庭雪取出扇子和剑，眼眸垂下，“父王，请恕儿子不孝。在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眼见着硝烟将起，白泠溪和萧敛之对视一眼，默默躲远了点。
人家的家事他们还是不参与了……
西海龙王没想到他还会反击回来，而且身上的力量强大得吓人。这和印象里那个瘦弱的小儿子的形象简直颠倒成了两个极端。
这如果放在以前，他早就欣慰地过去抱住他。可现在他没办法忽视，这是用一条条堕仙乃至用人的性命堆积起来的。
西海龙王点点头，同时呵笑出声，“好，很好……你有出息了。那就让父王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吧。”
时光仿佛被拉回到了小时候练功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藏庭雪还是西海龙王家的小儿子──敖夏。
兄弟姐妹们天资聪颖，在修炼上天赋极强。只有他，因生来就落下了病根，先天不足，一直都拖在他们后面。
虽然常常被嘲笑，但父王总是会在私下耐心地多教他一些。
可是童年过去，兄弟姐妹们逐渐地掌管了家族，童年的纯真不再，变成了无尽的算计。
父王听信他们的污蔑，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藏庭雪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父王提鞭的身影和昔日教导他的身影重合起来，居然让他有一瞬间不敢下手了。
他闭上眼，将玄铁扇飞向西海龙王的脖颈。
西海龙王也有过一瞬间的心软，在他甩鞭想要打回铁扇时，那扇子却行到他面门蓦然停下，然后换了个方向。
西海龙王意识到藏庭雪要做什么，心跳似乎停止了一瞬，他即刻甩出鞭想要阻止扇子的回旋。
“不要！”
可惜藏庭雪人扇合一，没能叫他如愿。
鞭子的尾部与扇柄擦出火花，下一瞬，扇沿贴上了藏庭雪的脖子。
血液飞溅似是花开，在他的脖子轮了一圈后，藏庭雪再次双膝跪地。
他瞪大眼睛，神光空洞地流下热泪，对着眼前的那个苍老的人唤了声：“父王……”
西海龙王扔下鞭子急促地跑到他面前将他接住，“敖夏！”
他拂上他的脸，老泪纵横地呜咽道：“傻儿子，父王对不起你。你被贬下来之后。父王才察觉是你表兄污蔑你。父王现在就救你，坚持住！”
西海龙王不断地往藏庭雪的脖子上传送灵力法术，藏庭雪虚弱地摇摇头，把他的手拨开。
“没用的，父王。我注定是要死的……这从我一开始利用魔魂珠时，就已成定局了。我改写了堕仙们的命运，却始终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说罢，他空洞的眼转向另一边，和躲在石头后面的白泠溪眼神对上。
在他死去的最后一瞬，无声念出了三字。
白泠溪看清了他的口型，他一字一顿，说的是：“对不起。”
藏庭雪死了，白泠溪心底一闪而过的苍凉，恍若将她又拽回空悟死时的那个深秋。
她曾经因为堕仙的诅咒多次翻来覆去，不知前途。在秋雨夜下孤灯掌月，眺望黑暗。深陷在前世的死亡里与现实来回交叉。
现在始作俑者死了，一切也都结束了。
萧敛之侧颜看向她，这次，他握紧她的手。喃喃道：“天命已尽，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白泠溪，和萧敛之了。”
白泠溪闷闷嗯了声，没有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
她看了眼抱着藏庭雪尸身号啕大哭的西海龙王，转身，“我们先走吧，别打扰西海龙王和敖夏了。”
龙王可操纵天象，呼风唤雨，暴雨雷电皆在掌上与一念间。
白泠溪和萧敛之躲在在龙王庙的屋檐下，看这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席卷着这片大地。
这威力比龙大海龙大江的更猛，仿佛天公都在为某人作泪。
雨下得太大，洗刷掉了地上的所有血迹。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销声匿迹了。
白泠溪眼底映着刮下的无数雨剑，神色晦暗，没有情绪。萧敛之在她身上见到的，是一片冰凉神情。
她回首注视正殿里的龙王神像。
龙王的眼睛依旧是猩红的，诡异的不行。
她现在觉得，这红眼睛或许就是藏庭雪心中藏匿着的对父亲的恨吧。
也是不被世人知晓的心中创伤。
雨接连下了几个时辰，许多房屋都被冲毁，龙王法宗的弟子们在看到龙大江死后，彻底乱成了一片。
最后在白泠溪和萧敛之的指挥下，他们拿了藏庭雪的钱出宗另寻出路了。
偌大的龙王法宗，不到一夜间连鸟都见不到一只了。
雨过天晴，西海龙王还是将藏庭雪葬了。他仙体被剥，死了就是死了。和仙不一样，修炼得再好，人死了也全都不在了。
西海龙王本身是仙，却好像突然间老了许多。
白泠溪到底是于心不忍，道了句，“节哀。”
“战神大人不必安慰我，这都是他咎由自取的，这个我无话可说。”
他望眼仰望庙里巨大的红眼龙王像，背起手仔细打量他儿子的杰作。
“龙王法宗的事我的确不知道，他以我的名义建立起了这个宗门，让村民们有灵根修行，召风唤雨为他所用，打造出堕仙死于天道雷劫的假象。这个儿子，我真的小瞧他了。”
西海龙王说罢，掌心击出一道雷将龙王像劈成齑粉。
白泠溪额前的发被倒塌的神像带起的风拂起，灰尘散了后，西海龙王朝她和萧敛之弯腰拱手一礼。
“此事多谢战神大人与水樾仙尊告知，在下在仙庭恭候二位回归。”
西海龙王在藏庭雪死后，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一眼。
白泠溪知道他心中悲痛有怨，并没有说什么。颔首对他的背影回了一礼。
西海龙王走之后，她吐出口浊气，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
萧敛之这时也弯了弯眉眼，看着她说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副模样，就好像她去哪他都要跟着似的。
她唇角微微上扬，眸光锐气凛冽，“择道──”
第65章 能不能不要选无情道
每位择道者, 都有命中注定的择道方向。
白泠溪要去的地方是与世隔绝的雪山之巅。
在五十仙洲的尽头有群山盘旋，延绵千里。那里终年云雾缭乱，下雪不断。
说是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也不为过。
历经几月的御剑飞行后, 白泠溪和萧敛之站定在了最高处的山峰之上。
挑眼望去山群似是无垠之海，波浪起伏, 暗藏凶机。
白泠溪素袍如霜，背影飘渺，宛若要与这银雪世界混在一起。
萧敛之站在她的身后, 只能看到她三千墨丝飘扬于风中, 在这雪色里如同水墨晕染。她的红霜剑划出的一丝红线, 斩断了数道罡风。
白泠溪的秀眉都覆满了冰碴儿, 脸颊被罡风割出两道血痕。但她并不为此所动, 两根手指并起将血擦去。
耳边极速带着杀意的坚硬罡风已经渐渐消亡, 白泠溪闭起了眼，忽然觉得心中无比平和。
就像是在仙庭里的寝宫之中做了一个关于重生的梦。
这么多世的记忆，前世选择无情道的那一天，白泠溪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个时候也是在雪山择的道，择道时极端得冷, 差点儿将她手指都给冻掉。
当时满目苍凉枯肃，连眼前都在提醒她选择无情道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现在再次择道，她已经没有当年莽撞的极端劲头了。
白泠溪已经做好准备，默默拂去肩上的雪。
萧敛之眉目逐渐变冷，眼底暗了又暗。
他现在徘徊在忐忑孤落又隐含一点希望的状态中。
白泠溪究竟会不会再次选择无情道？
自己厚脸皮地一路跟来, 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想陪在她身边。
再抬眼时, 萧敛之只见眼前女子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或许是被风雪卷走了, 也或许是坠入了什么奇怪的空间。亦有可能是就在他的眼前，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白泠溪眼前一花，就身处在了冬消春生的景象中。睫羽上雪霜化成水珠落下，她稍稍眨了眨眼，眼瞳里映了许多嫩绿。
绿柳花红，湿土绵软。四季轮回轮转须臾之中，从立春开始，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世界如同被放了倍速一样。里头的草本花卉从挣扎，到生长，结果，最后枯萎，入泥。
宛若在播演人的一生。
这竟然和前世的风雪不一样，白泠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回暖。春暖花开的柔和与芬芳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处，深入骨髓和灵魂。
下世的这次机会可以重新择道，从前的仙位却仍可保留。这样的好事换种角度说来也是机会难得。
花影摇曳间，白泠溪始终微抬着嘴角，从容看尽了眼前走马灯的生死离别。
前世择道时的极端寒冷，象征着她向无情道的决心与信念。可现在却乍然从雪山跨入了春始。
白泠溪喜欢这种柔和的感觉，该选择什么，她已经有所决定。这春之幕带来的温暖，就是自己的心之所向。答案已经告诉她了。
她忽然叹了口气，心一定下来，雪眸里就华光璀璨，迸出了鲜活的光亮。
白泠溪敛了眼眸，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是在对天说。“道可有一种，也可有千种。不一样的选择，亦也拥有无端的坎坷和磨练。给自己多点机会与可能，又何尝不可呢？”
四季轮转之景褪去，白泠溪看到了身前人的浅色衣角。
他挡在她的身前，衣角被风吹得和她的交错在一起。
缱绻，缠绵。
剑修的拳头松了又紧，足以看得出他的犹豫。他深吸口气，似是在哀求，“白泠溪，可不可以……不要选无情道。”
萧敛之俯眼看她，语气里有点哽咽。她没说话，他急得走近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靠过去抱住她。
他把她压在怀里，皱起眉头，眼尾向下委屈地垂着。闭上了眼。
“求你。”
白泠溪眼珠子动了动，感受到这个恳切的拥抱，她开始觉得消融的春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了。
众生情是冬寒杀人，冰封私情。而个人承载的情就像春天一样，融化了不肯打开被下了禁制的心。
一路上所遇之人都是世间独有。
她没有回答萧敛之的话，只是垂在两侧的手轻轻回环住他的腰。侧脸安详，仿佛睡去。如同黑夜中的白玉兰。
萧敛之心有所感，喜极而泣。破碎的神情重新被粘回，又变回了青丹宗那个如瓷瓶，亦如冷剑一般的萧敛之。
“在这一世，我们只是萧敛之和白泠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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