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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允和摇头道：“我有几句话想和柔嘉说, 等她回来说完了再走。”
“允和……”
宋允和转头看向江枕月, 问道：“还有什么新线索吗？”
江枕月道：“照看小皇子的两个男侍都服用过泻药, 在茶壶里发现了残留的药。”
“宫里的药不都归你们御医院管吗？难道查不出来谁拿过泻药？”
凌韫玉拉着她道：“允和，泻药随处都可以买，不只有宫里有。若是从宫外带入，那御医院里便没有记录。”
“既然查不出来是谁下的药，那这个线索有什么意义呢？”
凌韫玉道：“能证明两个宫人并非是玩忽职守，兴许陛下能饶他们一命。”
“能饶他们, 那冯锦呢？”
“除非也能有证明他是冤枉的证据, 可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他是凶手。”
宋允和推开他的手道：“我不想听你们说这些！你们明明知道冯锦很可能被冤枉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允和……”
江枕月道：“因为这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宋允和愣了愣，摇头道：“不, 你们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们不是最讨厌世间的不公了吗？你们忘记獬豸门了吗？”
凌韫玉道：“陛下若是不能斗垮士族, 那么我们在大唐经历的悲剧或许会提前百年上演。”
宋允和崩溃道：“斗垮士族就一定要牺牲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吗！我忽然感觉……我谁都不认识了，你们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允和……”
宋允和转身就跑了出去, 瞥见端木柔嘉就寝的宫苑里亮起了灯火, 便朝着那灯火走了过去。
这一条路她走过许多回, 可只有今日心里是这般的沉重。
宋允和直接推门进去, 正坐在烛火旁发呆的端木柔嘉一惊，转头看向了她。
宋允和道：“柔嘉, 我刚才去见了冯锦一面，和他聊了会儿。”
端木柔嘉一愣：“你见了他？如何见的？我吩咐过, 不允许任何人见他。”
宋允和轻轻一笑：“凭我和你的关系，我告诉守卫我是奉了你的口谕，进去问几句话，你觉得有谁会怀疑？”
“假传我的口谕？”
宋允和跪了下来，冷着脸道：“是我假传圣旨，请陛下治罪。”
“允和，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怪你。”
宋允和推开了端木柔嘉来搀她起身的手，道：“假传圣旨是死罪，请陛下赐我一死。”
端木柔嘉身形一顿，不解道：“你怎么了？”
宋允和转眸看向她，问道：“陛下，你不治我的罪吗？”
“允和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端木柔嘉硬是把她拉了起来。
宋允和站着定定看着她问道：“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处置冯锦呢？”
端木柔嘉沉默了片刻，道：“他所犯是谋害皇嗣的重罪，逃不了一死。”
宋允和冷笑了一声：“我也犯了死罪，你却不治我的罪，而冯锦……作为皇后他或许是不够称你的心意，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却不顾半点恩情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端木柔嘉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去拉宋允和的手被她躲开，接着解释道：“允和，他害死我的孩子，就算我不是皇帝，就算是在民间，也该一命抵一命吧？”
“不是他！”宋允和抬手指着端木柔嘉道“你是最清楚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根本就不是他！”
端木柔嘉愣住：“你这是何意？”
宋允和冷笑了一声：“你让我去给你拿药，我去拿药的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我坐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就随便走走。允和你这是何意？你怀疑我？”
宋允和直言道：“对，我怀疑杀害小皇子的人就是你。”
“允和……”
宋允和冷着脸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做什么了。你差人去告知冯锦你身体不适，你知道这段时日冯锦一直在你跟前献殷勤，他得知消息一定会赶来侍疾。等他来了，你再安排你的贴身丫鬟告诉他，你去了小皇子房里，他自然就会过去。而你已经提前不着痕迹地支走了照看小皇子的所有宫人，你本想让他动手对不对？可他又不傻，呈口舌之快就罢了，又怎么会真的动手呢？所以最后，是你动的手，你杀了你的亲骨肉。”
端木柔嘉怔愣住：“允和……”
“还有……”宋允和冷笑了一声，道“我本以为莞儿是镜外最后一个核心成员，但不是他对吗？最后一个核心成员，是你的那个贴身丫鬟。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每次我过来你都会刻意让她退下，你就是不想让我注意到她，因为你其实也没有完全信任我，所以很多事你不会让我知道，对吗？”
端木柔嘉轻喘了几下，转眸看向她道：“你猜对了，她是镜外的最后一名核心成员，但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韫玉也知道，他不是也没告诉过你吗？”
宋允和愣住。
端木柔嘉轻轻一笑：“你每日都过得轻松悠闲，那些脏的不堪入目的，都由我和韫玉全部替你挡下了，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做的，只是每日开开心心就好。”
宋允和安静了片刻，轻声道：“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冤枉无辜之人？就是因为你讨厌他吗？”
“冯锦他必须死，不是因为我讨厌他，而是若我对他从轻处罚，那我就没有理由重罚冯家，没有理由将来迁怒于士族，与其真正势不两立。你可以看作，他是不得不被牺牲的一个筹码。”
宋允和抬眸看她：“那你的孩子呢？他也是一个可以随便牺牲的筹码吗？端木柔嘉，荀昳十月怀胎鬼门关里走一遭才生下的他，在你眼里就是个筹码？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了以后，将来后世很可能会有人把脏水往荀昳身上泼，说他为了皇后之位杀害亲子。他为你生下了孩子，又因为你失去了孩子，还要替你承担骂名，你这么做你能对得起谁啊！”
“我对得起天下百姓！”端木柔嘉强硬地拽住了宋允和手腕，逼她看着她道“若由着那些士族，科举将形同虚设，寒门学子将再无机会。这也就罢了，但若是士族继续日益壮大，将来若是有了不臣之心意图谋反，那将会是血流成河的灾难，这是你想看到的吗？允和，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你以为朕想要维持住这个盛世，很容易吗？”
宋允和在她锋利的目光下低垂下了眼眸：“可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
“你可以想别的法子！”
“比如呢？用武力来打击士族？”
宋允和沉默了。
端木柔嘉又道：“或许有人认为北阙门之变是我母皇的污点，但我不这么认为。这一场兵变完全就是关起门来自家人的事，没有一个无辜百姓受到了牵连。同样的，作为一个皇帝，我拿最小的代价来换取王朝稳固，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作为妻主，欠荀昳的我会用我所能给他的一切来偿还，而作为一个母亲，我欠皇儿的，将来该受的任何报应我也都受着。”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荀昳知道了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他，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见冯锦。”
宋允和无话再可反驳，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端木柔嘉下意识搀了她一下，她轻轻推开端木柔嘉的手，轻声道：“我还是无法接受，我真的接受不了。柔嘉，我忽然觉得你好陌生。”
“允和，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是你自己不信。”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宋允真探头走了进来，拉住宋允和道：“你先回家吧，先睡一觉冷静一下。”
宋允和又看了端木柔嘉一眼，道：“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小皇子在对着我笑，我如何睡得着？”
宋允真道：“你睡不着也回家待着，不然呢？你要把事情捅出来吗？小皇子已经死了，你要是再把事情捅出来了，门阀士族正好借机对着柔嘉发难，那么接下来有罪的人就是你了。”
宋允和皱眉：“你说什么？”
宋允真一本正经道：“我又没说错。小皇子已经死了，没办法再活过来了，那就让他的死发挥最大的价值吧。你若把这件事捅出去了，接下来要是打起来了，那死的每一个人你都有份。”
宋允和指着端木柔嘉问道：“你觉得她做得没问题？”
宋允真啧了一声：“你以前总说她是皇帝，让我尊重她，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用为人妻为人母的眼光看待此事，她是问题大了，可她是皇帝啊。”
端木柔嘉走上前试图再次拉她的手，宋允和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跨出门槛顿了片刻又折返了回来，认真行了个君臣之礼才转身离开。
宋允真叹了口气：“以前一直盼着你们能有这一日，可如今真的发生了，我又没那么高兴了。”
端木柔嘉略带着哽咽道：“我和她不是同一类人，我或许早该想到，我们之间会有今日。”
宋允真凑过去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端木柔嘉擦去了眼角的一滴眼泪，道：“我没有资格不好，也没有资格要谁的安慰。”
“我姐那个人，心软得很。你想啊，我当初都那样对她了，最后她还是能原谅我，对你嘛，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端木柔嘉小声道：“谢谢你。我和你才是同一类人，不，我比你更坏。”
“我觉得，漂亮哥哥也是我们的同类，你信不信？”
端木柔嘉一愣，转眸看向她。
宋允真耸了耸肩道：“但孩子毕竟是他辛辛苦苦生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能告诉他，必须咬死是冯锦做的。”
端木柔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荀哥哥，你一起吗？”
“我陪你过去，然后我等在门外就好。”
宋允真陪着端木柔嘉去了千秋殿，端木柔嘉推门走进去，荀昳抱着才准备好的还没来得及给孩子穿过的小衣裳发呆。
“荀哥哥？”
荀昳抬头问道：“有结果了吗？是冯锦杀了我们的孩子吗？”
“人证物证具在，自然是招了。”
荀昳红着眼睛身体微颤着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嫉妒你，所以一时冲动。荀哥哥，我会给我们的孩子报仇，我会赐死冯锦，把冯家举家流放。”
荀昳一时仍旧克制不住情绪，眼泪开始涌出来，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端木柔嘉过去抱住他道：“荀哥哥，你别太难过，我们还有弘儿呢，将来也还会有别的孩子。”
荀昳摇着头泪流不止道：“可别的孩子都不是他，我再也无法把他抱在怀里了……我不该嫌他吵，我宁愿听他夜夜哭闹，也不想失去他……”
端木柔嘉搂紧他道：“你怪我吧，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就在承天宫里，是我没有照看好他。”
荀昳缓了缓情绪，抬眸看向她：“我听闻，是因为你身体不适，所以承天宫的宫人都光顾着你了，没有顾上他，这才让冯锦有机可乘。柔嘉，你没事吧？”
端木柔嘉被他这么一问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搂紧他道：“我没事。荀哥哥，真的，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荀昳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啜泣。
端木柔嘉轻声道：“今晚过后我们就不难过了吧，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我们一直沉浸在失去他的悲伤之中，他会希望早日再看到爹爹笑。若是有缘，我相信将来我们还能再续亲子缘分。荀哥哥，你得尽快打起精神来，作为我大宣的皇后。”
第53章
小皇子被杀一案很快就尘埃落定, 冯锦被赐了鸩酒，冯家举家发配流放，那两个照顾不利的宫人因确实是被下了药的缘故，免了死罪逐出了宫。
之后不久, 端木柔嘉就册封了荀昳为皇后, 端木弘为皇太子。
册封大典的日子定下来后, 端木柔嘉邀请了宋允和来观礼，宋允和犹豫再三后还是去了，但当她看到端木柔嘉与荀昳两人穿着华服，脸上满是对今日的憧憬与喜悦。她发现原来还在为小皇子感到难过的，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外人。之后她就默默地离开了皇宫，之后再未踏足过半步。
自她十几岁时与端木柔嘉成了朋友, 每一年端木柔嘉的生辰她都会费些心思哄她开心, 但今年除外，今年她什么都没有准备，也不准备入宫。
承天宫里, 端木柔嘉才刚洗漱完, 端木弘手里抱着个小盒子就跑了进来：“母皇, 生辰快乐~”
端木柔嘉转头看到她笑道：“弘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因为, 要把生辰礼物给母皇~”她说着, 举起手里的小盒子要给端木柔嘉。
“是么, 那母皇要看看弘儿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端木柔嘉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来看, 里头是一整盒用红纸叠的千纸鹤。
端木柔嘉笑了，问道：“这是谁帮你叠的呀？”
刚从外头走进来的荀昳道：“这是弘儿自己叠的。你以前不是给她叠过一个嘛, 她就拆了来看，照着那痕迹就学会了。”
端木柔嘉惊喜道：“真的啊？弘儿这么聪明？”
“那可不。接触过弘儿的人, 哪个不夸她聪慧？”
端木弘张开手道：“母皇，弘儿要抱~”
端木柔嘉笑着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子道：“看来这太子立对了，弘儿才三岁就这般聪慧，将来定是治国大才。”
荀昳见端木柔嘉抱了会儿孩子就开始气息不稳，赶紧把手里的食盒放了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对着端木弘道：“弘儿，父后抱你好不好？”
端木弘抱着端木柔嘉的脖子道：“我就要母皇抱。”
“弘儿听话，你现在是大孩子了，很重的。母皇身子不好，不能抱你太久，会不舒服的，弘儿也不希望母皇身体不舒服对不对？”
端木柔嘉轻声道：“没事，再抱一会儿不碍事的。”
端木弘又看了眼端木柔嘉，小声道：“母皇放我下来吧，我是大孩子了，不用抱了。”
端木柔嘉故意抱紧她道：“就不放。”
荀昳从她手里把孩子抢了下来放到地上，道：“我亲手给你做了长寿面，快点过来吃，别凉了。”
端木柔嘉走过去在桌边坐了下来：“谢谢荀哥哥。”
看着端木柔嘉吃了几筷子，荀昳随口道：“许久没见到允和了。今日你生辰，她等会儿是要过来的吧？”
端木柔嘉手里的筷子一顿，轻声道：“今年她或许不会来了。”
“你们怎么了？闹矛盾了？”
端木柔嘉轻轻一笑：“她可能不愿意再同我做朋友了。”
“为何？”
端木柔嘉愣了片刻，小声道：“前段时日，刚失去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本心情也不好。你知道的允和向来心善，她觉得我处罚冯氏一家重了，我因心里本就不好受，就没控制住说了几句重话，她生气了。”
荀昳闻言也沉默了，那股想要忘记的悲伤再次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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