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怡立即警醒起来,无论如何,此处不能久留,不知道暗中的人会不会再次针对一个孤女,她只能将这个小丫头待到自己棚子中,再将此事禀告给林大人。
“我阿娘从未有过腹痛,她今晚只吃了一碗白粥。”
小女童依旧跪在阿娘身边的席子上,认真回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啊,对了,晚间的时候有一位漂亮的大姐姐过来送给阿娘半块发硬的饼,阿娘本来想给我吃,可是掰开一看里面都发霉了,阿娘觉得我刚刚好转怕吃了这块病生病,便把饼埋在一个土坑里了。”
“半块饼?小囡囡还记得埋在哪里吗?”云景怡敏锐地察觉到这块饼有蹊跷,倘若能找到被埋在土坑里的饼,便能查到这妇人中了什么毒。
“就在棚子向西五丈远的位置,我看着阿娘挖的土坑。”
“你在棚子中千万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云景怡叮嘱完小女童,站起身走出棚子,在深沉的夜色下向西走了约五丈远。
五张之外是一片繁茂的枫林,这个时节,枫树新发的枝叶正在舒展,借着月光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这里离棚子稍远,火把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云景怡弯着腰一寸一寸查看着土地,终于在一处靠近枫树的下坡处发现了新刨出土的痕迹。
痕迹旁边还有一根树枝,想来是妇人晚间挖坑时所用,她拿过那根树枝,蹲下身,借着月光开始挖土。
幸好,这个土坑是刚刨出来没多久,土质还未压实,云景怡挖起来很轻松。
然而直到全部挖开,云景怡也没有找到埋在坑里的干饼。
难道那个小女童在说谎?
可是她那一脸天真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会说谎的模样。
云景怡停顿了片刻,手中的树枝在土里来回翻找着,当她第十几次把土灰翻来覆去时,一块小小的碎饼从土里翻了出来。
她捡起那块碎饼,边缘处的牙印清晰可见,果然如她所料,妇人担心发霉的干饼会让女儿生病,但是自己又实在饥饿,便对女儿撒了一个谎,声称要将这块饼埋在土里,然后趁着女儿不注意将霉饼吃下肚子。
只是没想到,这饼被人下了毒。
借着月色,云景怡看到碎饼的夹层中还有一些诡异的黑色,不像霉菌,更像是被人加了什么东西。
她把碎饼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有一股奇怪的苦涩气味。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将此事告知林大人,下毒之人不知是谁,小女童口中漂亮大姐姐又是谁,这些都必须由林大人出面查证。
云景怡站起身,扔掉手中的树枝,刚准备抬步朝小女童所在的棚子走去,后脑突然被狠狠一击,一股剧痛瞬间袭上整个头颅!
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后脑的疼痛越来越重,视线恍惚,神智混沌,整个人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黑暗的枫林中出现一个人影,在月色下缓缓走近,人影身后闪出几个黑衣人,均用黑布蒙面,动作迅速地围拢过来。
其中一个手持木棍的男子俯身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子,蒙面后声音闷哑:
“二小姐,人已经昏过去了,怎么处置?还有那个丫头片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万万不能留后患啊。”
在云景怡仅剩的意识中,她恍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狠狠道:
“把她给我捆好了,拖上马车,有人要她性命有用处。”
“还有那个丫头片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口。”
“遵二小姐命,趁现在晚上没人注意,赶快潜伏过去把那个小丫头给我拖过来!”黑衣人朝另一人吩咐道。
那一瞬间,云景怡不知哪来的力气,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朝五丈外的棚子高声喊:
“小囡囡……快跑啊!快……快去找林大人和云老谷主!”
“他大爷的,不是说她晕过去了吗!”
随着黑衣汉子的骂声,云景怡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再度被狠狠一击,口中泛起一丝血腥。
眼角余光中,她看到年仅五岁的小女童惊慌失措地从棚子跑了出去,在月色下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喊:
“快救救大姐姐,快来人救救大姐姐!”
只是瞬间,无数身着铁甲的侍卫便应声而来,火把的光亮蜿蜒如长龙,喧闹的人声划破寂静的长夜,在云景怡耳侧忽近忽远。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视线恍然,她看到一个手持小扇的人影命人将自己拖上一辆马车。
车帘垂落,人影恶狠狠的眉眼落在云景怡模糊不清的目光中,她依旧用扇子掩着下半张脸,然而她眸中明晃晃地恨意与得逞后的快意,喧嚣欲出。
许珈柔……
把你逐出师门,是本门主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事。
第141章 梦魇预兆
黑, 深不见底的黑。
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眼前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声音, 整个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生息。
云景怡抬起头,想要努力从这片黑暗中看清些许东西, 然而她刚刚抬起脖颈便从后脑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痛楚在她头颅中反复折磨, 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点点切开她的头骨,从骨缝中插入狠狠搅动着。
这种剧痛令她整个人蜷缩起来,腹中涌上一股恶心,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感觉到一股血腥从喉间渗出, 她顾不得太多弯腰呕了出来。
血水顺着脖颈向下流淌,这短暂的挣扎令云景怡的脑袋愈发的痛,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正当她头颅里的痛楚快要达到忍耐极限时, “啪嗒”,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奇怪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
“啪嗒。”
声音又响了一下, 除了这个声音之外, 一个男声从黑暗中遥遥传来,质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还有一丝颤抖:
“沈维章, 你我相识多年,如今你竟然甘为那老匹夫的走狗, 作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沈维章?
那不是镇北侯的名讳吗?
是什么人在与镇北侯争执, 他口中所说的老匹夫又是谁?
“宋衡啊宋衡,为何直到今日你还在执迷不悟, 如今走到这个局面,难道你还要责怪他人吗?”
云景怡听到镇北侯熟悉的声音,他似乎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解对方,那个名叫宋衡的男子。
“你身为兵部尚书,不听劝阻,私下联络皇长子,你可知皇长子尚未立储便暗中联络朝廷重臣乃是大罪!”
沈维章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犹如春日里的惊雷,将云景怡的神智震得愈发模糊。
那个声音未等宋衡回答,步步紧逼地追问:“陛下身边的暗卫早就开始暗中调查你们,宋夫人劝阻你不听,老朽劝你迷途知返你仍然不为所动,你可知,璟儿与煜儿已经订下婚约,若被暗卫查证你与皇长子有关联,整个宋府都会惨遭横祸,你让宋夫人与璟儿该如何保命啊!”
那一瞬间,云景怡仿佛被雷击中,她虽然神智尚且混沌却依然震惊不已。
竟然是宋璟的父亲宋尚书一意孤行,才令整个宋府陷入灭门之灾!
她极力想要睁开眼,这场梦魇却犹如一双冰冷的手,狠狠的禁着锢她,令她无法逃脱。
黑暗中响起宋衡的声音,他带着满腔的怒意,逼问沈维章:“陛下阴狠自私,监视朝臣,整日里忌惮这个忌惮那个,皇长子虽未立储,但是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你我二人,你手握镇北军几十万大军,我在兵部任职,只要你我二人联手暗中相助皇长子立储夺权,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有你我从龙之功的丰功伟业?”
云景怡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混沌,剧烈的头痛和头晕袭卷全身,她的呼吸愈发凌乱,几乎快要无法换气。
争执声仍在继续,沈维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极力惋惜这位昔年好友:
“宋衡啊宋衡,一步踏错步步皆错,你可知今日中秋宫宴后,皇长子失足落水碧云湖中,溺水而亡了。”
“二皇子为救兄长跳入湖中,侍卫们从湖中救起二皇子送回宫中,殿下起了高热尚在昏迷之中。”
他的声音落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死一般沉寂,似乎宋衡无法确信皇长子薨逝的消息,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良久,宋衡终于发出一声苦笑,先是声音极低,随后渐渐放大,似乎终于大彻大悟一般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果然心狠手辣啊,连自己皇后亲生的皇长子都下毒手,不愧是大靖朝开国第一任君主!”
“虎毒尚不食子,陛下当真是……”
“住口!”
沈维章的声音猛然响起,打断宋衡继续说下去的迹象:“你身为兵部尚书,屡屡触犯陛下死忌,如今,连我也无法保下你了。”
黑暗中的声音略带讥讽:“沈侯爷,你原本在北域领兵,中秋时节从不回京,为何今年破例回了天都城,莫非是……”
“你我二人相识一场,宋夫人更对犬子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云景怡听到一声刀锋出鞘,沈侯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忍:“如今我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但我仍要说,宋府门外的兵绝不是镇北军的人马!”
“五日前我接到陛下召我回京的密信,我带了随从彻夜兼程赶回天都城,没想到,刚入了天都城辖域便被人拦了下来,我的贴身随从均被扣住,下了兵刃,要我只身入京面圣。”
沈维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瞬间我便知晓京中要出事了,镇国军虞将军是太后胞弟,卸了我的人马定然是防止镇北军逼宫,你我都知陛下心狠多疑,能让陛下产生如此防范的,只有皇长子殿下。”
他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宋衡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莫名的苦笑:“说吧,那老匹夫给了你什么旨意?既然随你而来的不是镇北军,那一定是金羽军了。”
“但凡我身边有一个镇北军的心腹,我都能设法保下令夫人和令媛的性命,宋衡,你熟知兵法和治国之策,自然知晓要复仇首先要有权势。”
领兵多年的侯爷似乎不忍说出下面的话,然而他却不得不说:“陛下并未传旨,只有一道口谕,要兵部尚书宋衡满门尽灭。”
“哈哈哈哈,今日是中秋团员佳节,陛下竟然选在次日对皇长子和微臣下手,当真是阴险狠毒!”
黑暗中的笑声带着最后的癫狂,随着笑声而起的是愈来愈烈的争执,似乎有人扭打在一起,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似性命走到尽头之人在拼死挣扎。
“宋衡,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怨不得旁人,头七那日,我会送你的亡魂上路。”
话音刚落,方才那声诡异的“啪嗒”声又响了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是,随着这诡异的声响同时亮起的,是漫天熊熊燃烧的火焰。
大火冲天而起,隔着窗楞和门扉依旧能看到灼热的火焰舔舐屋檐,发出干裂的噼啪声。
云景怡发觉自己好似在一间屋子中,门扉紧闭,屋内没有燃一盏灯,屋外猎猎燃烧的火势快要吞噬整间屋子。
她蜷缩在一人怀中,不停的瑟瑟发抖,拥她在怀的人正一手揽着她,一手在纸上飞速写着什么。
当揽着自己的人写完最后一个字,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塞进一个圆筒中时,屋门被从外破开,大火燃烧焦糊的气息、浓重的血腥气息顷刻间充斥整间屋子。
恍惚间,一只手飞速捂住云景怡的眼睛,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侯爷,念在我曾将镇北侯府世子治愈的情分上,我有一事相求,还请侯爷应允。”
“宋夫人请讲。”沈维章的声音从烈火中传出,令梦魇中的云景怡不由得颤抖。
宋夫人淡定自如:“我自身难求活命,还请沈侯爷顾惜在阿璟与令公子有婚约,饶小女一命。”
“稚子无辜,她父亲犯下重罪已然被诛,但求沈侯爷能设法救下小女,秋云在此多有感激。”
然而火光中的人却无比冷血:“宋夫人,请恕沈某无法答允,陛下要宋府满门尽灭,所有尸首都要一一查验,您不要让我难做。”
他的话无比残忍,帝王之命,哪有还有求饶的余地。
梦魇中的云景怡被人捂住双眼,她隐约听到秋医师苍然一笑,只觉得有一物塞入她小衣的内衬中,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叮嘱:
“阿璟乖乖听话,一会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哭,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紧紧闭着眼睛,听到了吗?”
奇怪的是,云景怡竟然觉得这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强忍着头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梦魇中的那双手却用力捂住她的视线。
令她一时难以分辨梦魇与现实。
正当她在梦魇中挣扎时,忽然看到一瞬刀光闪过,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血从上空洒落,落在梦魇中阿璟的脸上,那双捂住她视线的双手也随之松开。
阿璟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却令她无比惊骇!
那个被她唤作沈伯伯的人手持长刀,刃口上沾满鲜血,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咽喉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正向外汩汩涌出鲜血。
见她睁开眼睛,母亲用尽最后一丝气息,声音从断裂的喉咙中渗出,宛如破败的风箱:
“闭……闭上眼睛,听话。”
她慌忙闭上眼,方才阿娘叮嘱不能发出声音,她甚至连一声啜泣都不敢有,蜷缩在地,紧紧闭着眼睛。
梦魇中的画面突然转动,似乎有一人将她从布满血水的地上抱了起来,穿过黑暗的后院竹林,翻越府邸高墙,又一路在密林中潜行。
紧闭双眼的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手脚冰凉,在披风中蜷缩成小小一团,不知这个陌生人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沿途躲过无数追杀,陌生人的手臂被砍断,终于,在趟过湘水流域后进入永州境内。
他浑身浴血持缰而立,断裂的手臂仍旧牢牢护住怀中恩主的孤女,见追杀自己的人马跌落进湘水淹死殆尽,马上的人不敢松懈,夹紧马肚子朝一片深山而去。
云景怡察觉到这片山林极其熟悉,曲折幽静的小路,环绕山域的河水,无数茂密的桫椤树直冲云霄。
黑马在一处山门前停下,陌生人带着阿璟跌跌撞撞地摔入,就在此时,一个云景怡无比熟悉的身影从桫椤树林中突然出现。
他俯身托起浑身是血的陌生人,垂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阿璟,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双眼。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梦魇中响起:“老朽,云灵谷谷主云苏合。”
话音刚落,梦中的画面再度旋转,似乎已经是几个月后的场景了,一个与梦中阿璟有着相同容颜的小女童站在桫椤树影下,怀中抱着一盆茉莉花,笑意盈盈地看着一个独臂人:
“喂,你为什么只有一条手臂?要不要找我师父帮你诊治一下啊?”
“对了,我叫云景怡,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话音方一落下,梦魇中的所有人和事物开始飞速旋转,无数光影交错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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