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换了一个名字,便不认得我了吗?”
换了……一个名字?
他在说些什么,谁换了名字,换成了什么名字。
头顶的百会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这种痛楚逐渐侵蚀云景怡的意识,脸色苍白,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垂下头,握着簪子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阿璟,看看我,你抬眸看看我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剧痛,云景怡只觉得沈星煜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时而是青年的嗓音,时而是稍显稚嫩的稚子,令她脑中的剧痛愈发加重。
“阿璟,我是沈星煜啊,你当真忘了我吗。”
“阿璟……阿璟……”
声音在她脑海中盘旋萦绕,挥之不去,似乎有尘封已久的记忆在不停地挣扎,喧嚣欲出!
“阿璟啊,你记起来了吗,云景怡就是你,你就是……”
“住口!!”
云景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头颅中的剧痛快要令她窒息,而方才那人口中的话更加让她难以承受。
宋璟便是自己?
云景怡……不过是宋璟的另一重身世?
那自己究竟是谁?
宋璟出身兵部尚书府,又曾与镇北侯府世子订下婚约,出身如此显赫,而自己不过是南疆一家农户的女儿,阿爹阿娘因病去世,自己又患了重病失去幼时记忆,怎么可能与宋璟会是同……
失去记忆?
那一刻,梦魇中的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簪子锋利的尖端还抵在那人心口处,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肆意折磨,往事如同潮涨潮落,回忆像看台上的皮影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叫宋璟,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好好吃药,我便每日来陪你。”
“喏,这株茉莉花送你,我娘亲说茉莉花可坚韧啦,只要有水有阳光便会开出许多花朵,像漫天的星辰。”
两个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小小身影忽然变了,火光冲天而起,灼烧了半边暗夜,四周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无数断裂的肢体堆积成小山,殷红的血染透了地面。
一辆木制轮椅碾过碎肢,轮毂上粘了血,缓缓移动到云景怡身前。
轮椅上的人仿佛隐匿在暗夜中,右手中扣着一颗头颅,汩汩涌出的鲜血尚在冒着热气。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明亮的光,缓缓朝云景怡伸出左手,低声唤她:
“阿璟,云景怡……跟我走。”
“去死吧!魔鬼!!”
神智在一瞬间崩塌,这种痛楚令云景怡再也难以控制自己,手中的簪子狠狠刺入对面人的心口位置,尖端却在扎入时蓦然停了下来。
手指在颤抖,从轻微的抖动逐渐席卷全身,整个人不停的颤栗。
“刺不进来吗?”
沈星煜身型一动未动,垂眸看了一眼刺进衣衫的簪子,还有握着簪子,不停发抖的白皙柔荑。
他静默了片刻,突然苦笑了一声,缓缓抬起手,下一瞬,猛然撕裂了衣衫露出宽阔的胸膛!
“来,刺这里。”
沈星煜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将簪子重新抵住自己心口位置,带着她的手,用力扎进一寸:
“我的命是你给的,若你要,拿走便是。”
云景怡整个人不停地颤抖,恍惚的视线中,她看到簪子刺入的位置有一块深深的伤疤,看起来像某种箭伤痊愈后留下的痕迹。
是血婆娑毒箭!
她曾冒着性命之忧,千里迢迢赶往北域,为了救下身中血婆娑毒箭的沈星煜。
“不够吗?那……这样呢!”
握着云景怡手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再度用力,簪子又在他心口位置刺入一寸,顷刻间,殷红的血涌了出来,顺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缓缓流下。
“够了,真的够了……让我离开这里。”
云景怡泪流满面,头痛得快要窒息,梦魇中的她终于承认自己的内心,她不愿看着他受伤,哪怕这是他心甘情愿。
她想要从沈星煜掌心中抽回手,用了几下力,他的手掌却坚硬如铁,死死箍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
梦魇中光影轮转,小镇消失不见了,雪原上燃起烈烈火焰,将二人围拢在一片血红色的光芒中。
云景怡抬眸看向对面熟悉又陌生的人,泪水被风吹起,落在遥远的虚空中:
“无论你是不是沈星煜,你我,都不是一路人。”
她的声音被寒风扯碎,转瞬消散在风里,像无法触摸的往事一瞬而逝。
沈星煜笑了起来,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浮上一层苦涩,他心口位置的血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尚好的玉佩,正面雕刻着一朵茉莉花,花朵下层是一颗星星。
大火仍在燃烧,火焰中突然传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仿佛是尖锐的利器交错发出的金鸣声。
云景怡茫然地四处张望,这声音太过诡异,南疆和中原并不常见。
正当她疑惑时,沈星煜肃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发现,掌心中的簪子不见了,沈星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那支曼陀罗花。
花朵静静燃烧着,奇异的香味在二人之间萦绕,沈星煜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阿璟,该醒了。”
下一瞬,一柄镶嵌着兽头的长刀从他胸膛处贯穿,鲜血迸溅,落在云景怡脸上!
云景怡惊骇地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刀从沈星煜躯体中抽/出,转瞬间再度狠狠刺入!
她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回到自己身边,然而沈星煜却猛然推开了她。
血与火的光影中,云景怡看到沈星煜张了张口,却无法听到他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在飞速后退,无数尘封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
终于,在画面消散的最后一瞬,她认出了他的唇语:
“我永远……属于你。”
“不!”
撕心裂肺的痛苦席卷全身,云景怡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快要死掉了,呼吸急促,神智混沌,仿佛有人狠狠扼住她的咽喉,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快要窒息。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这汤药灌下去这么多天,也没见什么起效啊。”
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嘀咕着,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要我说,反正从这娘/们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下落,干脆多灌点药捆起来送到阵前,这么好看的美人,说不准就有哪个怜香惜玉地看上了。”
“别废话了行不行,二小姐和上面那人要的是轮回丹,问不出轮回丹的下落,我看被捆起来送到阵前的人是我们俩!”
“怕什么,整个苍梧山都被围了起来,现在南疆乱作一团,一个门主问不出,把那个什么谷什么老人和他徒弟都抓来,挨个拷问,还怕问不出?”
梦魇褪去,云景怡的神智在一瞬间苏醒。
师父和师门……出事了!
第144章 烈火光影
“咦, 这娘/们醒了,快去禀告二小姐!”
一个黑衣人看到云景怡睁开眼睛,凑近瞅了瞅, 确认昏迷几日的人终于苏醒过来,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不多时, 一个摇着小扇的身影走了过来, 许珈柔弯下腰, 端详了一番极度虚弱的云景怡,用扇子掩住鼻尖,朝其他人吩咐:
“去, 把这位大美人扶起来, 给她喂些吃食, 可不能让她轻而易举死了。”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上前将云景怡从地上架了起来,扔在一处墙角, 一个黑衣人端着一碗糊糊走了过来, 捏开她的口齿便要灌她喝下。
“噗!”
东西刚入口便被云景怡吐在地上,吓得许珈柔向后退了几步, 生怕脏了自己的绣鞋。
有几粒落在黑衣彪形大汉脸上, 惹得他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掌掴过去, 打得云景怡侧躺在地:“贱/货, 敢给老子吐出来,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处, 早就把你扔进军营里做军/妓了!”
许珈柔轻笑了一声, 不紧不慢地摇着小扇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云景怡被黑衣大汉重新提回来, 啧了一声:
“四门主是嫌弃这碗粥口感不好吗,那可麻烦了呢,眼下的南疆爆发了流民之乱,瘟疫横行,能给四门主寻来这碗搀着麸皮的粥,本小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虽然是掺了点麸皮,咽起来有点剌嗓子,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就这样香消玉殒,所以,四门主您还是识相点吃下去吧,否则本小姐可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
云景怡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几日,她被灌了曼陀罗花煮成的汤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魇,待她醒来,南疆居然已经大乱了。
她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虽然视线依旧有些恍惚,但是头痛的症状缓解了许多,除了手脚被捆太长时间失去知觉外,这次苏醒后的症状比上一次要清醒许多。
“许珈柔……”
被大汉掌掴,云景怡的唇角渗出了鲜血,她恍惚的视线尽力锁定不远处摇着扇子的人影,染血的唇角轻蔑地笑了笑,嗓音干哑:
“别浪费力气了,我绝不会告诉你轮回丹的下落。”
许珈柔反倒镇定自若,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本小姐早就知晓四门主是块硬骨头,甘愿冒着性命危险,从天都城穿过茫茫雪原赶到北域,听闻在荒漠的雪夜中还遇到了狼群,四门主能活下当真是有真本事的。”
云景怡心中突然一紧,一股不详的预感幽然而生,许珈柔怎么知晓自己前往北域途中的细节?
金羽军全军上下命陨荒漠,除了镇北军之外,知晓这些细节便是虞将军,然而无论如何许珈柔都不可能与这两方有所牵扯。
果然,许珈柔如此记恨自己,绝非仅仅因为被自己逐出师门这般简单。
一定有其他缘由!
“我能从狼口中活命,自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许珈柔,你从我口中问不出什么,你若不信我们可以试试看。”
断断续续昏迷了许多时日,又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话,云景怡只觉得自己的气息愈发虚弱,只得歪歪斜斜地靠在墙壁上,闭目调息。
许珈柔反倒不急,在她面前缓缓踱着步子,慢条斯理道:
“直到今日,四门主当真以为本小姐将你劫过来,只是为了区区轮回丹吗?”
“轮回丹是云灵谷禁药,自然会被那老不死的存放在一处隐蔽之地,四门主自身的用处可是要比轮回丹大得多啊。”
她的话,令微阖双目的云景怡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妙,被反捆着的双手猛然收紧。
即便是真如她所言,有人带兵围了苍梧山,但是以苍梧山险峻的地貌和迷宫一般的密林,寻常人入了山是极难分辨方位的。
山林中有重叠迷障,夜间更有猛兽出没,山中隐居的苗人都不敢肆意行走,更枉论从未进过苍梧山的人。
许家如今家道中落,以许珈柔的出身,断然不敢轻易劫持自己。
她背后,一定有他人指使。
云景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声音有气无力:“本门主有什么更大的用处,许珈柔,别卖关子了,事到如今最后的结局不过是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吗?本小姐觉得未必呢,四门主可知如今的南疆是什么情形,湘水犯了洪灾,流民四散逃离,除了桑州城之外的其他地域均起了瘟疫。”
许珈柔叹了一口气:“流民暴动,官府不得不派兵镇压,您那位好师父却不肯拿出救命药草,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平民死在瘟疫中,也不知几大医药世家送去的药草究竟被拿去做了什么,莫不是,被四门主的师门悄悄贪了去。”
“胡言乱语!”
云景怡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喝止:“云灵谷行医世间治病救人,师父手中救活多少人的性命,岂能让你污蔑!”
“啧啧啧,别气呀,这些可不是本小姐所言,这些话都是那些暴动的流民口耳相传,我不过是凑巧听到了几句而已。”
许珈柔见云景怡发怒,饶有兴趣道:
“四门主恐怕还不知晓吧,南疆就要变天了,若四门主识时务,将轮回丹的秘方或者下落告诉本小姐,或许在事成之后本小姐会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南疆要变天了?
莫非这场洪涝并非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实则是为了挑起南疆内乱,从而引发暴动?
云景怡不敢再细想,洪涝、暴动、官府镇压,一切的一切都在彰显着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可是许珈柔是如何与背后的势力有关联?
她越想头越痛,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稍稍动一下便是一阵眩晕,她倚着墙壁暗暗观察这里的情形。
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更没有一丝风渗进来。
唯一有一个出气的小孔,凿在房间墙壁的最顶部,却看不到丝毫光亮。
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间密室外还有其他建筑,要么此刻外面正是深夜。
房内燃着一盏烛火,微弱的光芒映在墙壁上,只能看清距离自己最近的情形,地上散落着几堆稻草木杆,还有一张破旧的席子,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确认这些之后,云景怡倚着墙壁缓缓合上双眼,干裂染血的双唇轻启:
“许珈柔,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摇着小扇的人恍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如今这番情形还要同我打赌,我倒是有些兴趣,说吧,要赌什么?”
云景怡倚着冰冷的墙壁,微阖双目,脸色苍白得宛如一张薄纸,她双手双脚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凌乱的长发粘在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风一吹便会倒下。
听到许珈柔的话,她蔑视地扫了一眼对方,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摸到袖口暗袋中一粒小小的药丸,强忍着头痛哑声道:
“你最终,会死在我手上,死无葬身之地。”
许珈柔脸色大变,摇着小扇子的手停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云景怡身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气急攻心:“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若不是那人说留着你在阵前有用处,本小姐现在就想直接送你上路!”
“动手啊许珈柔,送本门主上路啊……本门主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云景怡用仅剩的力气凝聚目光,毫不退缩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口中轻蔑。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给我把那碗粥灌下去,再灌点汤药!”许珈柔狠狠松开手,朝旁边的黑衣大汉吩咐道。
黑衣大汉立即上前,抄起地上的碗,掐开云景怡双唇将粥胡乱塞进口中。
云景怡被麸皮刺到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衣大汉抓着她黏腻腻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曼陀罗花煮成的汤药灌进她的喉咙中。
一股反胃冲上心口,猛然地呕吐后,她再度重重摔倒在地。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云景怡恍惚听到有人感慨:
“那人说这云灵谷的四门主,是沈将军软肋,也不知真的到了那日,沈将军是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会答允那人条件退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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