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时榆不由得汗毛一立,她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沁园,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正思忖着,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就抓住她的胳膊颤声喊道:“救我,时榆,救救我!”
时榆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晚晴。
晚晴似是跟谁拉扯过一般,鬓发凌乱,衣衫不齐,满脸惶恐。
时榆扶住她,问道:“你怎么……”
话还没问完,就见晚晴背后黑影一掠,长丰鬼魅似的闪现在晚晴身后,二话不说,抱着晚晴的脑袋向后猛地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晚晴那张布满惶恐的脸倏地转到了右后肩上,身体缓缓从她面前倒下。
时榆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喜欢晚晴,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晚晴惨死在面前。
时榆咽了咽口水,脸色煞白地抬起头,问长丰:“她,怎么了?”
“她是康王的细作,偷听到王爷的秘密,正准备出去告密,王爷念在她伺候多年,本想赐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长丰鄙夷地瞥了地上的晚晴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鱼一样冷漠,哼道:“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细作,秘密,告密,每一个字眼都撞击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时榆双腿一软,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长丰看她,问道:“你怎么了?”
时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摇头道:“没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晚晴,曾经府里人人艳羡的大丫鬟,如今像个破偶一样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这一瞬间,她似乎也看见了自己的下场。
这时,崔七忽然意味深长地对她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他的话落在时榆耳中,无端有种索命的错觉,她身子轻颤了下,握拳深吸了一口气,跟上崔七。
此刻再不明白也明白了,晚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面前出事。
闻祁显然察觉到了一切,拿晚晴作伐子,故意杀鸡儆猴。
晚晴好歹是王府的旧人,伺候闻祁这么多年,他说杀就杀,竟毫无情面。
那她呢?
她的身份恐怕连晚晴还不如。
想到这里,时榆心口乱跳,冷汗从头发根里渗了出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门槛,她忽然有些抬不动自己的腿,好似前面就是鬼门关。
崔七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催促。
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王爷,人带来了。”
崔七回禀后自行退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时榆看着上首坐着的男人,闻祁一身白袍慵懒地撑在塌几上,指骨分明的手上执着一本书,神色平静地垂目阅看。
淡泊得似在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丝毫没因晚晴的死有任何波动。
而他的肘边,正是她先前留给小喜的那封告别信。
信里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她走了,从此山高水远,各自珍重,并给小喜留下十两黄金用作傍身。
敌不动我不动,在没弄清楚闻祁的意图前,时榆就站在原地,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闻祁抬头,那双喜怒难辨的黑眸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而落在她的肩上的包袱间顿了顿,又重新回到她脸上,问道:“要走?”
明知故问。
时榆:“是。”
闻祁默了一瞬,似有不解道:“一年之期到了?”
时榆眼珠一转,不明白闻祁为何揪着她要走一事追问,难道不应该质问她都听到了哪些机密?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时榆豁出去了,坦言道:“没到,是我累了,不想再继续试下去,既然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那就彻底忘了吧,从此以后我们就相忘于江湖,再也不见。”
闻祁盯着她,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凝下来。
半晌后,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道:“你当本王这里是何处,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到最后,杀意尽显。
时榆心头一凛,强自镇定地控诉道:“当初想赶我走的人是你,嫌弃我的人也是你,如今我要走了你反倒不高兴了。”
闻祁气息微滞,神色明显僵了下。
他放下书,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没想到时榆会用他当初的态度反将他一军。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至于变了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承认,起初他确实想过摆脱这个麻烦,希望这个女人早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是从何时起,他开始适应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昨日密谋,他早已察觉她在外面,不动声色也只是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他想看看她会不会同别人一样,为了名利轻易背叛他?
可当得知她要走时,他先是失望,继而愤怒,后而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知道那一刻决不能放她走。
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二人沉默着,空气沉寂如死水。
没人知道时榆心中此时此刻有多紧张,闻祁的沉默,就像悬在她头顶上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
她不知道闻祁在想什么,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定然是不快的。
闻祁迟迟不问她到底听到了哪些,难道是闻祁并没有发现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闻祁在气什么?
“还说什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原来你的放弃来得这么轻易。”闻祁忽然说道。
不知为何,时榆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闻祁还在质问她准备离开的事情,越发确定闻祁昨日或者真得没发现她,心中不由得大喜。
于是故做一脸哀怨道:“我已经尽力了,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吧,我认命。如今我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早已沦为长安人眼里的笑话,还不如早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说完,她眼眶一红,杏眼盈盈欲泣。
那夜从他房里湿身出去都被他嫌弃,如今她拿名分堵他的嘴,定能恶心他放过她,反正他巴不得早点摆脱自己。
闻祁却缓缓展眉,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时榆一愣,没反应过来闻祁是何意。
闻祁起身,朝她走来。
时榆不明所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他。
闻祁来到她面前,微微曲颈,半垂着眼帘俯视她。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会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分。”
侍妾?名分!
时榆犹如五雷轰顶,惊呆住了。
余光瞥见闻祁抬起左手向她伸来,她本能地向后猛地跳开,好似他是洪水猛兽。
闻祁的手僵在半路,黑眸微微眯了眯,锐利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她。
“你怕我?”
时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一时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看见闻祁冷却下来的眉眼,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侍妾!他当她是什么?他们长安贵族手里随意狎弄的玩物?
她虽出生不如他,可并不代表她就低人一等。
若不是因为阿初,她才不会留在他身边受这等奇耻大辱。
转念一下,不对!
闻祁应该巴不得她早些滚蛋,怎么会留下她做侍妾?
这人属实阴晴不定,还是不要得罪他,先摸清他到底什么目的再说。
“我,我确实怕你。”时榆瑟缩道。
闻祁目光一沉,气息骤冷。
时榆看着他,这张和阿初一模一样的脸,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柔,再也不会有往日的温柔,心里忽然漫出巨大的委屈来,半是控诉半是伤心道:“你忘了,前不久你还警告过我,不准在你面前放浪。”
闻祁神色一怔,没想到时榆说的“怕”竟是这个“怕”,顿时哑然。
半晌后,他道:“以前不许,以后可以。”
又是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口气。
以前阿初不是这样的……
她愣了下,险些给忘了,他一直带着阿初的记忆,他就是阿初。
阿初将她的真心践踏在脚底,如此羞辱于她……
不,眼前的人是闻祈!是他“杀”死了她的阿初!
时榆握了握拳,眼里迸射出一丝恨意。
看着他用那张脸,用施舍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她只觉得恶心!
一片沉寂中,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崔七快步走进来,禀报道:“王爷。”
闻祁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崔七。
崔七看了眼时榆。
时榆知道,崔七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向闻祁汇报,她按下心中的情绪,屈膝行礼,道:“我先告退。”
闻祁却道:“不必,你就在这里。”
时榆僵住,她不想在这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若坚持离开,只怕会让闻祁觉得她心里有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下。
崔七神色凝重道:“宫里出了刺客。”
刺客?
时榆觑了一眼闻祁。
只见闻祁神色如常,毫不在意地问道:“老东西死了?”
崔七道:“陛下生死未卜。”
闻祁这才蹙起眉头,若有所思着什么。
时榆心中窃喜。
这刺杀来得可真及时,皇帝生死未卜,他们这些夺嫡的皇子们怕是坐立难安,定会纷纷去宫里一探虚实,说不定还会发动宫变。
这样一来,闻祁可就无暇顾她,届时她只要找个机会便能一走了之。
闻祁果然对她道:“你乖乖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时榆低着头没说话,手下意识抓了一把身侧的包袱。
闻祁瞥了一眼门外的长丰。
长丰会意,隐身至暗处。
随着闻祁的离开,那股强大的压迫力紧跟着消失,时榆放下包袱瘫坐进圈椅里,只觉得方才同闻祁的一场交锋用尽了气力。
她目送着闻祁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的浓阴里,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按说以闻祁的手段,不至于让晚晴听见不该听的事情。
闻祁是何等小心之人,这段时间沁园里进进出出,大张旗鼓地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除非——
闻祁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借此引出细作。
想到这里,时榆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坐直身体。
既然闻祁发现了晚晴,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
可闻祁既然发现了她,为何没有揭穿她。
且方才还又让她听到了宫内秘辛。
第14章 章14 渴望
莫不是闻祁觉得她背后有人指使?
当初她刺杀他两次,虽说有报仇这个理由,以闻祈的多疑肯定不会全信,说不定一直在怀疑她背后有人指使。
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庭院,闻祁一个人没留,果然是想等着她去通风报信。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她背后永远不会有那个所谓的幕后指使。
她靠回圈椅里,放眼望向门外,庭院内浓阴砸地,佳木葳蕤,知了百无聊赖地叫着,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不绝。
时榆目光微微一闪。
闻祁不是想等着她出去通风报信吗?
说不定她正好可以借机溜走。
她拿着包袱起身,知道暗处肯定有人盯着她,便堂而皇之地朝便门方向走去。
谁知刚走两步,屋顶上传来长丰的声音:“王爷说了,让你在此处等他,哪儿也不许去。”
怎么同预想的不一样,长丰难道不该是等着她出门后,再悄无声息地跟着?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长丰忽然从屋檐上倒挂金钩下来大半截身子,一脸认真地问道:“什么事?”
时榆瞅着长丰,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又见长丰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眼神,时榆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错了,话锋一转,转身沿着游廊往隔壁小院走。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回屋了。”
长丰灵猴似的荡下来,跳到时榆前方伸手拦住了她,面无表情道:“王爷说了,让你就在此处等他,哪儿,也不许去。”他着重强调了后面一句。
“在这儿等和在隔壁等有什么区别?”
“反正王爷说了,要你在此处等他,那儿都不许去。”
时榆气噎,只好扭头进屋生了会闷气。
仲夏的天儿酷热难耐,时榆在房间里呆得百无聊赖,就跑到银杏树下纳凉。
长丰如影随形地盯着她,让她最后一点想逃的心思灰飞烟灭。
夜幕四合,月上枝头。
闻祁还没回来。
时榆等得无聊,打着哈欠回房时,身后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是崔伯带着下人提着几桶热水走进来。
时榆皱眉,难道是闻祁要回来了?
见他们走上来,时榆自动往后避让,崔伯错过她时顿了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
时榆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一会儿崔伯带人出来了,笑着对她道:“早点沐浴准备吧,王爷已经派人传过信,亥时前必回。”
沐浴?准备?时榆总算反应过来闻祁临走之前说的那句“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真的吧?
闻祁真的打算收她做侍妾?
时榆顿时如坠冰窖,从头冷到脚,难怪闻祁要留下长丰一直看着她,还非要她在此处等着。
侍妾!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
若是之前的阿初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可她也明白,之前的阿初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望着这座牢笼似的屋子,颓废地坐在凉榻上,心里一筹莫展。
时榆坐立难安地等到戌末,果然听见院子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紧张地站起来。
闻祁进屋时,见西次间热气袅绕,时榆还穿着早上的衣衫未换,便道:“怎么不沐浴?”
时榆僵着脸道:“我不习惯在这里沐浴。”
闻祁看着她,淡声道:“那就慢慢习惯。”说完,径直走向西次间。
时榆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闻祁走到浴桶旁,看她并未跟来,转身看向她,道:“愣着做甚?原本的事情都不会做了?”
这是让她伺候宽衣沐浴。
时榆心中十分抗拒,可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晚晴的死状,她知道忤逆闻祁会有什么后果,只好磨蹭着走到闻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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