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崔伯回来。
时榆不知道崔七都说了些什么,但明显感受到崔伯的打量中带着几分探究。
“少主有说怎么安置她?”
“王爷只说将人带回来,没说怎么安置。”
崔伯沉吟片刻:“……这丫头不安分,还是放在少主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这样,你把她带到沁园交给晚晴安置。”
“沁园!”崔七惊呼,难道阿爹不知道王爷从不喜女子近身?何况还是个心怀不轨的女子。
崔伯深深看了崔七一眼:“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
“将她安置在沁园?”
晚晴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些。
崔七皱了下眉头。
晚晴立马平复失态,笑笑:“我的意思是沁园一向没安置过女子,尤其还是个被撵出府的婢女,一时惊讶罢了。”
崔七冷脸警告:“沁园的事情你还是少惊讶少好奇,做好你的本分。”
晚晴忙垂下头:“是。”
时榆偷偷看了一眼崔七,果然近墨者黑,翻起脸来跟他主子一样无情。
晚晴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这一眼虽看上去没什么情绪,但时榆却感受到了对方深敛的敌意。
晚晴是沁园的大丫鬟,也是唯一能够近闻祈身的丫鬟,在沁园地位不容小觑。
时榆如今身份尴尬,还不想和她发生矛盾,只故作看不懂,毕竟帮闻祈找回阿初的记忆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都可以靠边。
晚晴带着她来到紧挨着沁园的一处小院。
“这里虽不属于沁园,但紧挨着沁园,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时榆目光闪了闪,看来这个晚晴十分不想让她住进沁园去,阳奉阴违地给她找了间挨着沁园的院子。
罢了,好歹是挨着沁园,先落脚再说。
空气一阵静默。
时榆抬头,见晚晴目光正静静地盯着她。
见她看去,也不避让,反而露出警告之色:“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没什么事别在王爷面前晃悠,否则……”
时榆笑而不语地迎视着晚晴的警告。
她若装聋,她便做哑。
但若她挑衅,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晚晴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势全无,瞪了她一眼,走了。
晚晴一走,时榆就在小院里转悠起来,这院子看着虽小,但胜在雅静,而且五脏俱全,连小厨房都有。
以前在北院时他们都是等主子们用好膳后,再蹲在厨房吃大锅饭。如今她被安置在这里,再去吃大锅饭不合适,毕竟她之前被撵出去过,再回去肯定会惹来非议。
为避免麻烦,时榆自己动手在小厨房里生火做了一顿饭,又烧了水洗了个热水澡,卸去一身疲惫后早早睡下。
阿初找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辗转反侧,噩梦缠身。
如今她要养精蓄锐,然后想办法帮阿初找回记忆。
翌日一早起来,时榆精心梳洗一番。
特意梳了她在云来镇时的发式,编了一条黑油油的长辫子,将流云木簪插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微微一笑。
找回记忆第一招,重演过去的一点一滴,包括她过去时的样子。
临出门前见院子里腊梅开了。
她跑过去,踮着脚在一根开最茂盛的腊梅前嗅了嗅,然后选了一朵开得最好看的摘下,别在鬓边。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阿初,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
“站住!”
时榆前脚刚踏进沁园月洞门,身后便传来晚晴的呵斥声。
时榆转身,见晚晴带着几个丫鬟急匆匆走过来。
“谁允许你进沁园的?”
时榆挑眉道:“崔伯说了,让我住进沁园。”
晚晴道:“沁园不许女子入内,你也不行!”
时榆冷笑道:“是吗?我竟不知你的身份竟比崔管家还要大?”
晚晴脸色一变,疾言厉色道:“胡说八道什么?”
时榆点到为止,毕竟晚晴是闻祈的人,而闻祈对她的态度目前还不明,没必要将脸撕的太破。
然而晚晴身后的几个丫鬟见时榆不说话了,还以她理亏气短,顿时顺杆子冷嘲热讽起来:
“真是什么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竟敢肖想王爷。”
“以前我就瞧着这丫头不安分,总是有事没事往沁园这边凑,如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王爷又将她带回来,还安置在沁园旁边,真是个祸水。”
“哼,还不是仗着她那点姿色。”
“可晚晴姐姐也不差啊……”
声音渐次低下去。
晚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抓住时榆鬓边的腊梅扯下扔在地上,扯的时候指弯顺带勾断几根发丝。
时榆吃痛地捂住头皮,怒道:“你做什么?”
晚晴冷哼:“作为一个下人,不安守本分,整日想着如何勾引主上,我看沁园的规矩你是一点也不懂。”
时榆眯起眼。
这分明是晚晴觉得她马上要危急她的地位,借机给她下马威。
她缓缓摸向荷包——
忽然,晚晴她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神色慌张地跪在地上,喊道:“王,王爷!”
时榆怔了怔,急忙转过身去。
内院门口,闻祈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阿初。”
她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
不知为何,一看见眼前这张脸,时榆心里就开始忍不住泛酸。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他在大樊楼露了脸,故而今日他并没有戴那张恶鬼面具。
没了恶鬼面具的闻祁看起来没那么强烈的攻击性,略带病气的脸庞清瘦如刀削,稍显羸弱,薄唇微抿,望过来的眼神隐隐有几分阿初的影子。
她望着闻祈,眼眶莹润,欣喜又期待。
第5章 章5 难缠
然而,闻祈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转了过去。
他提步向她们走来,在经过她们时径直越过,似乎她们就是个空气。
崔七他们很快从暗处现身跟上闻祈,身影渐没在浓阴深处。
“看来王爷根本不在乎她,都是她自己恬不知耻……啊啊蛇!有蛇!”说话之人突然急蹦乱跳起来。
时榆缓缓转过身,冷漠地看着她们。
其他几人见状也跟着急蹦乱跳起来,慌乱中也不知是谁一把将晚晴推倒在地上,剩下的人紧跟着你推我挤地倒在地上。
小红从其中一人脚上爬过去,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睛啊啊尖叫,一边踢腿,一边慌不择路地往别的地方爬。
场面甚是滑稽。
晚晴被压在最底下,起也起不来,推也推不动身上的人,珠钗散落了一地,又气又急。
“啧啧,瞧瞧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
时榆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晚晴:“沁园禁止喧哗,我看沁园的规矩各位也没比我懂多少嘛。”
“是你干的!”晚晴仰头怒道。
时榆忽然伸手从晚晴头上扯下几根发丝。
晚晴疼地倒吸气,手忙捂住头皮,恨恨瞪着时榆:“你!”
时榆笑眯眯地晃了晃指间夹杂着几根发丝的树叶:“不,客,气。”
晚晴:“……”
时榆懒得再理他们,起身就走。
她知道自己靠威胁逼着闻祈带她回来,闻祈定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可当她真的看见闻祈对她的处境视若无睹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不过转念想到只要等闻祈恢复记忆就能变回阿初,她又开始满心期待。
*
有了晚晴的示意,府里的下人见了她就躲,她被彻底孤立在小院里。
可她们不知道是,她曾在杳无人迹和野兽出没的深山里呆过半个月,这点伎俩她根本不在乎。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小院没有炭火,冷得似冰窟窿,时榆裹着被子盘腿在床上瑟瑟发抖。
这段日子以来她终于明白了,闻祈是故意的——
断了大厨房给她送新鲜的菜,不让管事给她碳,放任晚晴她们为难她,故意对她视而不见,就是为了逼她知难而退。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若是闻祈还记得过去,应当知道她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她紧了紧被子,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似是被冻出了幻觉,她忽然看见大雪覆盖的茅屋下,穿着粗布衣裳的阿初,隔着风雪冲她盈盈一笑。
她欢欣雀跃地奔过去,拉住阿初的手,一起走进温暖的茅屋里。
阿初递给她热气滚滚的姜汤,又拿起她被雨雪打湿的衣裳去炉边烘烤。
还将烧好的汤婆子放进被窝里,回头冲她羞赧地笑了笑,从轮椅上挪到床里侧躺下,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时榆伸手,却在即将碰触到阿初的手时,闻祈冰冷的容颜忽然凭空出现,生生打碎了眼前美好的虚幻。
时榆双肩塌下去。
半晌后,眼眸再次亮堂起来。
没关系,只要她想办法让闻祁回想起一切,阿初迟早会回到她身边。
*
雪停了。
时榆偷偷爬上院墙边上的桂花树,将身影藏在垒着雪层的茂密树叶中。
晚晴不让她进沁园,她暂时没办法接近闻祈,就只能先爬树暗中观察闻祈。
她知道暗处有暗卫潜伏,但他们并没有出现阻止她,她便肆无忌惮地躺在枝桠上俯视沁园。
自从入冬后,闻祈很少出沁园,正屋窗门时常紧闭着,眼下房顶和院子里落满积雪,白皑皑一片,越发显得沁园冷冰冰的。
时榆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哈了口热气。
“咳咳……咳咳……”
有断断续续的咳嗽从房中传来,震得房檐间岌岌可危的积雪扑簌簌落下。
阿初重伤之后特别怕冷,一遇冷就咳嗽。
那时他的腿受到重创,无法行走,还伴有严重的腿疾,一到天阴或者冬日的夜里,尤其是深夜就会疼痛难忍,犹如锥尖刺骨。
如今看来,他的腿是治好了,就是不知道彻底痊愈了没有,还会不会向以前一样疼痛难忍?
时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阴阴沉沉的,怕是夜里还会有一场雪。
她猴儿似的从树上溜下来,回屋里拿起钱袋往外走。
她还要继续呆下去,但不能被冻死或饿死,闻祈不准他们给她送东西,却没有不准她出去买啊。
顺便再买点其他东西回来。
从小院到便门,她一路畅通无阻地站在了大街上。
闻祈果然等着她自己离开,没有任何人出来拦阻。
*
“走了?”
闻祈披着狐裘恹恹地窝在了圈椅里。
崔七:“走了,还是带着钱袋走的。”
闻祈:“……”
崔七等了会儿,见主子望着虚空发呆,准备悄悄退下。
“刺客的身份查到了吗?”闻祈忽然开口问。
崔七:“查到了,是宣王的人。”
闻祈滚动着拇指间的扳指冷笑:“看来是本王让他太闲了。”
“去挑几个宣王的心腹下手,将他们的把柄递给康王。”
“是。”
是夜,风雪复来,敲打在窗棂上有如鬼哭狼嚎。
闻祈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捏紧膝盖,指尖深深地嵌进膝关节的凹槽里,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抵抗骨节深处,传来的一阵一阵犹如铁锥钉骨的剧痛。
这样的剧痛会从子时开始,到卯时将歇。
连诸葛神医都治不彻底,说这是旧疾,是沉疴,虽疼却不至命,只能生生忍着。
自从母妃去世后,他就学会了各种忍耐。
当忍耐已经成为习惯,疼痛似乎也能变得麻木。
他躺在床上麻木的受着,眼里慢慢弥漫出一股无力的灰败来。
窗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吵得他心烦意燥。
然而细细一听,这风雪声里似乎有人踩着雪疾步而来,朝着正屋的方向。
闻祈眸中的灰败慢慢化为浓稠的黑,静静地等着。
吱嘎——
门打开了,脚步声踩在细旗上,不轻不重,并未刻意掩去行踪。
闻祈皱眉。
青帐掀起,露出一只冻得僵红细白的手。
时榆迎上闻祈清醒冰冷的凤目,愣了下。
“你来做什么?”闻祈危险地眯起眼睛。
时榆见他保持着微微蜷缩的模样,很快明白了什么,忙将臂弯里捂着的东西拿出来。
“腿疾又犯了吧,这是我做的护膝药包,和以前的配方一样。”
说着,她掀开闻祈的被子就要去拉闻祁的腿。
闻祈一把抓住她,额角青筋直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时榆:“知道啊,在帮你缓解疼痛。”
闻祈:“……”
膝盖里的阵痛啃噬着闻祈的神经,额头上再次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时榆见状,忙扯住自己的袖口,娴熟又自然而然地给他擦拭。
闻祈愣住。
“疼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不需要一个人忍着,如果实在疼得厉害你就,就咬我一口……”
闻祈烦躁地挥开她的手,低声呵斥:“退下!”
“我不退。”
时榆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道:“有本事你叫他们进来把我拖出去。”
闻祈:“……”
他怎么就忘了,她这个人一向倔得狠,哪怕让人把她拖出去,她也会想法设法地钻进来。
难缠!
见他沉默,时榆似是知道他有所妥协,迅速弯腰拉过他的腿,素手捏着裤角快速挽上来,露出膝盖,然后熟练地将两个护膝药包麻利地套上。
护膝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息,服帖在膝关节四周,那股钻心的疼痛渐渐被熨帖下去,变成了可以承受的钝痛。
他知道,这股钝痛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消散成可有可无的微痛,她做的药包果然一如既往的好用。
“怎么样?”
时榆抬起头,邀功似的问他。
闻祈望着少女明媚如春光的容颜,心下微微一动,却抿着唇不说话。
时榆放下裤腿,摸到闻祈的脚十分冰凉,明明这屋里还烧着地龙,他的身体却比她的还要凉,看来他的身体表面上虽然好了,实则还不如从前。
时榆二话不说,脱了鞋就往被窝里钻,还一个劲地往闻祈身边挤。
闻祈震惊:“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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