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刘舜冷哼一声,懒得再与他多说,负手而去。
“殿下留步。”
刚走出没多远,裴晏却又追上来,目光凛凛,直问道:“元将军之死,殿下可知内情了?”
“知道又如何?”
裴晏想了想,说:“元将军多年来默默效忠,殿下不为他讨个公道么?”
“成王败寇,是他自己输了。”
刘舜冷哼一声,心下又不免有些得意,他倨傲地睨着眼前人:“看在裴昭当初忠心辅佐陛下的份上,我且提醒你一句,云娘是我一手调教大的,不管她与你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信。”
裴晏唇角微动:“这么说,殿下已有她的下落了?”
刘舜直了直身:“年轻嘛,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待她出去飞一飞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能容她栖身,莺莺燕燕的日子,她可过不下去。”
“到时候,我自然找得到她。”
山风一吹,云英捂着鼻子轻打了个喷嚏。
陆三抬起头,嫌道:“让你别穿这么少了。”
云英白他一眼:“少废话,赶紧挖。”
她本想先去货郎家搜,但陆三如今当真是学聪明了,扛着尸身在山路上拐个弯迅速绕到了她和程七前面,得意洋洋地骂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等着。
最后陆三非闹着要三人一起处理尸体,否则,就干脆扛着去。云英只得跟着他,看他找了处泥土松软的地方刨坑。
云英一催,陆三也嫌用刀鞘挖着慢,索性挽起袖子,改用手刨。
挖好坑埋好尸,天已大亮,云英心下啐骂着,三人避人耳目,从小路绕进村,确认四下无人,再钻进那货郎的家。
一进屋,三人话不多说各自搜寻。
程七打开床边的大樟木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陆三边骂着别大呼小叫边走过去,也同样发出一声惊叹。
云英撇着嘴转身看过去,那里头满满一箱子的绣花抹胸。
云英见陆三拎了几件出来闻,忍不住踢他:“你恶不恶心。”
陆三忙辩道:“我这不是确认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吗!村里这么多寡妇,万一人家有相好呢!”
云英嫌道:“那也恶心。”
程七赶紧岔开话题,说:“我翻了一下,没有妙音娘子的。”
这下另外两人都看向了他,云英欲言又止,陆三眯眼笑着戳他:“你小子,不老实啊。”
程七一愣,忙摆手道:“不是,那晾衣服的坝子就在后厨旁边,走过路过顺眼就看见了嘛。娘子又不穿这个,那不就都是……的了吗?”
云英没好气地白他:“你现在倒是会盯着我了。”
陆三笑了声,帮他解释起来:“这家伙就这样,不用盯。别说你穿什么,你哪天来月事他怕是比你都清楚。”
程七下意识啊了一声,云英心下一紧,立马瞪了他一眼。
陆三正翻着箱子里的抹胸,没注意身后程七张开的嘴缓缓合拢,朝云英微微点了点头。
“楼里那么多娘子,谁该什么时候来月事他都记得,到时候了一碗姜汤送进去,静儿就是被他这么给骗着的……啊,有了。”
陆三在箱底翻出些珠钗首饰和一叠信,他拿出信看了看,愤然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我就知道,她这种人,怎么会甘心放弃她那上等人的门楣!她早晚要害死我们。”
云英捡起来信来展开,脸色陡然铁青,程七则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该他知道的,他向来不打听。
云英收好信,沉声道:“行了,趁没人发现,先把这屋子烧了,以防还有别的东西落下,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程七在村口蹲守了好一会儿,还凑进人堆里帮着灭火,直到确认屋子里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了才回到小竹屋外。
他一走近,便见云英和陆三似是刚吵完架,两人互看左右,谁也不想搭理谁,见他回来,云英便踢了一脚陆三:“我心头烦,你跟他说。”
程七惶恐道:“三爷,什么事?”
陆三撇嘴也没好脸:“没什么,就跟你说说我们以前的事。”
“啊?”
云英叹了声:“过去与你说的不多,不是不信你,是这些事牵连甚广,知道越多越不安全。”
但现在,必须得说了。
货郎家中的信是妙音写给她堂兄的,她不知从哪儿得知她这堂兄在建康当了个小官,信中讲她阿爷当年的案子有冤情,还请堂兄想想办法。
陆三心里也烦,去枝留干,迅速交代了个基本,说完将信扔给程七:“自己看。”
程七立刻了然:“谢娘子是想要回这信。”
云英点点头,这封信里冤情为何没有写,但却写道,上回去信,堂兄可收到了。
“还有上一封信。”
程七想了想:“那屋子都烧得精干了,就是有应该也没事了。”
“前段时间我天天在村里,这货郎是昨天刚回来的。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妙音早就给他了,前一封,则更早。”
云英顿了顿,又道:“若是在火里烧了固然好,就怕……”
就怕这信,已经送出去了。
“我先与妙音谈谈。”她指着另外两人,“你们俩,今晚务必要把平哥灌醉。”
程七有些为难:“宋大哥可不好骗,更何况他现在还误会我……”
“我会跟他说,你喝完喜酒,明日就走,他不会怀疑的。”
程七啊了声,笑着点头:“好。”
云英起身先行,程七在后面拉住陆三,待云英走出一段距离,手肘戳了戳他,揶揄道:“三爷不地道,连我都骗过去了。”
陆三撇着嘴:“假的。”
程七笑道:“成亲哪分什么真假,反正都睡过了,差的不就是这过场吗?”
陆三含糊地咳了声,程七立马警觉,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皱眉:“你不是吧?昨晚上娘子不是都……”
“走了!回去。”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5-15
情敌见面怎么能少了相互埋汰呢~
第七十八章 非分之想·上
一灯如豆,谢妙音双眼失神地坐着,手一歪,针扎进了指腹,血珠子浸入绣帕,青竹染红,触目惊心。
她这才恍然,屋外的酒言酒语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
门帘挑起,云英徐徐入内,坐到她身旁。
“平哥喝多了,今晚就让他在外头凑合。”
云英拿起竹篓里另一方绣帕,轻抚着上头的绣像,幽幽道:“我就没有这么好的手艺,白姨从不教我们这些。”
妙音浅笑:“这些闺阁手艺,学来也无用,打发时间罢了。”
“也是。白姨教我们诗书艺、儒玄法,说到底,为的是将来好哄那些伪君子上床。”云英指腹磋磨着绣帕上的竹兰。
“寻欢作乐,用不上这个,只有好人家的女郎才学这些。哪怕是高门贵胄,压根不需要主母做活贴补,也可以亲手绣个香囊什么的,新婚燕尔添份情趣,色衰爱弛讨个贤惠名声。”
妙音放下手中针线:“你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云英见她似是有了准备,便也不再绕弯子了。
“妙音,你可还记得那次,你将纱幔拧成绳,绑在桌案上,顺着窗口往下爬。纱幔不够长,你吊在半空中,撑了许久,都快脱臼了才松手。”
妙音垂眸笑道:“记得,幸亏承平凑巧路过,扑上来垫着我,还避人耳目将我送回去。若被那白凤发现,我怕是少不了一顿打。”
“他才不是凑巧。”
云英也跟着笑:“你刚被抓进来那日,我们都在院子里,你走了好久,平哥都还站在那儿,像个被雷劈了的傻子。那之后,他只要路过就总会抬头望,没事就在后院里呆着,躲在檐廊下,偷偷望。”
她眉眼含笑,已无当年的酸涩。
“只是你一开窗,他就找地方躲起来,怕被你看见了。”
妙音微怔,腼腆道:“他没与我说过。”
“再大方的男人也是要面子的,他哪会说他是在下头守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个跟你搭话的机会。”
妙音掩嘴而笑,云英趁机握上她的手。
“妙音,我知道你这么好的家世,又这么漂亮,本该嫁个体面的夫君,享一辈子福。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那些叔伯兄弟就算是愿意接你回去,过几年也就是给你找个丧了妻的老头子嫁过去打发了,日子未必就比现在好了。”
云英顿了顿,想起宋朗说的算日子。
“你相信我,就算当初你不接受平哥,他也不会抛下你,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待你。只要你不愿意,他不会勉强你。他虽然给不了你高贵的身份,但你一辈子都不用讨好他。”
她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放到妙音手里。
“尸身我让陆三埋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程七也不是小气的人,他不会记恨的。”
妙音低下头,她不确定程七听见了多少,她就是害怕宋平知道了也会以为她是不甘心当他的妻子,心一慌才出此下策。
她并不想回去做什么谢娘子,她只是放不下阿爷。
但云英方才一进来,她便知道,云英是信程七的,那宋平早晚也会信。
她攥紧了信,银珠落在手背上。
“我没有委屈,承平很好。就算没有那些变故,我也未必能遇上他这么好的夫君,他不嫌弃我,是我的福气。我只是想替阿爷讨个公道。他一生高节,却死得那般狼狈……”
说至痛处,她声竭而泣。
云英叹了声,将妙音揽进怀里,轻拍后背,抬眼望向桌案。
烛火摇曳,她想起那个说自己连口糖都吃不上的人。
“你阿爷那桩案子在朝中似乎是个忌讳,你几个哥哥在那之后也都陆续病亡,这当中定有蹊跷,怕不是寻常人能翻得了案的。再说了,这些士族高门说来体面,骨子里都是趋时附势的,你阿爷出事时他们可有相助?若当初没有,现在又岂会为他奔走。”
妙音掩面拭了拭泪痕。
“我知道,可那个人不同,我的阿爷,也是他的阿爷。”
云英一愣:“什么?”
“他是府中乐伎所出。太翁念及三堂叔妻妾成群,又生性风流,却一个孩子都没有,早就引人闲话了,于是便做主将他过继给三堂叔。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云英蹙眉道:“你是从何处得知你这堂兄在建康任司盐监丞的?”
“承平进城买药,会让我去赵婆子那儿暂住,那货郎替村里不少人送信办货,我听他与赵婆子几个儿子吹牛,说有谢监丞的门路,若想搭着贩些私盐,他能帮忙疏通。我便问了句,是哪个谢监丞。”
云英不免头疼:“你糊涂,这种人说话如放屁,半个字都信不得。”
“是啊。我问他动静,他就总说信送了,人家还回应,说我若给他身子,他便再去催催。我……是我糊涂,我夜夜梦见阿爷,我真的很痛苦……”
妙音苦笑:“我就想着,就当是被狗咬了,我又不是没被咬过。事后,我又给了他一封信,写得更明白些,就是你看到的这封了。”
货郎识字不多,做买卖认得数,懂几句白话怎么写便够了。妙音怕他看懂,也怕那过继出去的儿子不再认亲生的爹,头一封信写得文雅晦涩,语焉不详,只道阿爷的死有内情。
“你们来了以后,我越想越怕。上回便是因为我,你才身陷险境,这若又因我引来祸水,陆郎君定要与承平翻脸的。”
可那货郎一直外出未归,昨日听说他回来了,她便约他夜里在林中相见,找他讨信。但那混蛋却说,压根没给她送信,还兽性大发,想用强的。
妙音怯怯望着她:“云娘,你可以不告诉承平吗?我会跟他说,是我一时犯病,冤枉程郎君了。你不要告诉他,我怕他怪我蠢……”
“他只会怪他自己。”
枕边人夜夜梦魇,他却不知内情,也无能为力。
但妙音现下本就思虑重,云英也不好说太明白,只得叹了声。
“我答应你。”
云英从里屋出来时,只有程七一个人醒着。她皱眉揪起陆三的耳朵,这家伙醉得像条死狗似的。
“三爷说宋大哥精明,假模假式地喝容易引他起疑,咱俩必须得有一个来真的。”程七解释道。
云英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听过内情,程七也不免叹道:“谢娘子糊涂啊。”
“但我们在那屋子里只找到这一封信,我有些不放心。”
扔了,落了,都行,淋一场雨踩上几脚便不成样子了。纵是被寻常人捡了去,也如观天书,就怕落在了有心人手里。
“那娘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换个地方?可此事若要瞒着宋大哥,怕是不好办。”
云英自然知道,别说是搬走,就是如何解释程七这桩误会,都未必瞒得住。
“我想让你去建康探探风声,殿下只认得陆三,你去打探方便些,你也比他机灵。”她想了想,“我让陆三暗中护着你,若感觉不对,你就想法子捎个信回来,我们立马就走。”
云英见程七愣着没吭声,又问道:“你不愿意?”
“不是,我愿意的。”
程七赶忙说道,他抿起嘴,挠了挠头,犹豫着开口:“东家,我能问你件事吗?”
“你说。”
“那时候……石老手里那么多人,你为何相中我了?这么多年,也一直信我。”
他今晚是真的很怕,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比不上他们相依为命的交情,可东家没有一刻怀疑过他,还将那些过往都告诉他了。
云英冁然一笑。
“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自诩孝廉,又有几个是真孝顺。哪像你,自己都寄人篱下朝不保夕了,还铁了心要给尸骨无存的娘亲报仇。”
她伸手挠了挠程七额前那道磕头留下的疤。
杀个小县令,对她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便让陆三带着人头去试了试。
事实证明,她的确没有看错人。
“等明天陆三醒了,我再跟他说。你放心,我让他全程听你的。”
程七点点头。
云英想了想,又拉住他。
“听说江州如今是崔大人独揽大权,你也顺带打听下,我们走了以后,江州究竟出了什么事。”
程七转念一忖,笑道:“明白。这事,我肯定瞒着三爷打听。”
她笑睨他一眼,又交代了几句别的,打发他回去歇着。
夜深人静,云英在海岸边坐了会儿。
明月当空,海风猎猎,水声潺潺,她忽地起身解开束腰,挽起长发,将这身陆三精挑细选让人裁得分毫不差的嫁衣放到高处,又脱去鞋袜,只留了中衣,纵身跳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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