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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道菜，吴超美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油爆双脆，你应该听说过，算是鲁菜第一。”
“虽然九转大肠更有噱头些，葱烧海参的材料更富贵些，但是要说真论厨师功夫，还得是这道油爆双脆。”
有了教陈苒这个目标，吴超美看起来比刚开始精神多了。
“什么！？”
陈苒和陈云起齐齐怒喝。
姐弟两个相视一眼，又转身看向陈娘子：“阿娘，这事肯定是二婶子干的！”
二婶子一贯如此。
她素来刁钻奸猾，能言善道，回回都把自己塑造成朵无辜的小白花，闹得陈家四人才像是那不知好歹，占尽便宜的。
这是逼自己将苒姐儿出嫁！？
亏她还帮弟妹说话，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陈娘子气得脸红，又是失望又是恼怒，还有着一些懊悔和羞惭。
她看向陈苒，眼里满是愧疚。
陈苒支使着陈云起烧旺炉子，自己往上架了个铁锅，擦干净后丢了一小块猪油进去。
趁着猪油融化的间隙，陈苒手持菜刀，横竖几下，将毛豆腐分割成小块。
等锅里的油一热，她挨个夹起毛豆腐，一块接着一块摆进油锅里。
雪白的毛菌碰到猪油，登时发出清脆的滋滋声。随着外侧的毛菌变得金灿灿，毛豆腐特有的臭香味也渐渐扩散开来。
臭臭的，又香香的？
奇异的味道让避而远之的三人驻足，烧火的陈云起更是挪不开视线，专注地盯着锅子里的霉豆腐。
陈苒手里拿着筷子，挨个翻动着毛豆腐。直到六面都煎得金黄酥脆，色泽喜人以后她才将其逐一夹起，安置在瓷盘里。
当然，最后一块进了陈苒的嘴。她的牙齿轻轻落在豆腐外层的脆皮上，微微用力，酥脆的外皮立马被撕开，滚烫的内里落在舌尖上。
陈苒敞着嘴巴，嘶哈嘶哈。
毛豆腐外面煎的脆皮，里面却是如浆液般入口即化。香味和臭味交织在一起，有别于其他食物的冲击力迎面袭来。
陈苒眯着眼睛：“好好吃~”
陈岚不相信：“长毛的豆腐用猪油煎了也不会好吃的……哧溜。”
她咽了下口水，努力转移开视线：“哥，你说是不是……”
陈云起同样咽了下口水，期待地看向陈苒：“姐，给我尝一块呗？”
陈苒夹起一块，塞他嘴里。
陈云起唔了一声，也被烫得直吸气。只是等味道渐渐散开，他紧锁的眉心也骤然舒展，细细品味着嘴里这独特的味道：“呼……”
“哥，姐姐骗你的对吧？”
“唔。”陈云起连连摇头，意犹未尽地评价道：“闻着臭，吃着一点都不臭，还特别特别香！”
陈岚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陈娘子嗅着越发浓郁的异香，往灶台边走了几步。她鼓足勇气也尝上一块，登时惊得睁大双眼：“唔！”
陈岚的心吊到空中：“娘？”
陈娘子长吐出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盯着毛豆腐：“好吃，好好吃。”
陈岚努力辨认着陈娘子、陈苒和陈云起的表情：“哎？真的假的？你们没骗我吧？”
陈娘子和陈云起都没理她，犹自品味着美味的毛豆腐。
而陈苒吃了两块，眉心渐渐蹙起。她在灶台边翻箱倒柜片刻，翻出家里仅存的几种调料，临时做了个蘸酱。
陈苒手持筷子戳了点酱料尝了尝，又稍稍加了点，反复几次以后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唔，这回味道就对了！
陈苒夹起一块毛豆腐，蘸了蘸酱汁再吃上一口。她眼前一亮，将蘸料碗子朝着几人推了推：“阿娘，阿弟，你们蘸着这个尝尝看。”
陈娘子和陈云起这回没有丝毫抵触，一前一后夹起一块毛豆腐，蘸了蘸料汁往嘴里送。
入口是蒜蓉和芹菜的香气，再然后是豆酱的咸香，配上软软嫩嫩，味道颇为丰富的毛豆腐，强烈的风味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
刚刚便觉得炸毛豆腐很美味的两人再次食指大动，忍不住夹起一块又一块。
陈岚看傻了眼，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她小跑上前，攀上凳子直往灶台上看：“我也要，我也要！”
陈苒睨着她：“先前是谁说的？她是绝对不吃毛豆腐的？”
陈岚双手叉腰，板着小脸，一脸不害臊地看着三人：“对啊？是谁说的？”
装模作样的架势逗笑了三人。
原本还虎着脸的陈苒也笑出声，不再和陈岚计较。她夹起一块，往陈岚嘴里塞去：“尝尝吧？”
与此同时，卢婆子也和村里人述说着陈苒买了一筐子霉豆腐的事。她连连摇头：“哎呦哎呦！你们刚刚没看到，苒姐儿买了一篮子霉豆腐！”
“霉豆腐是啥玩意？”
“就是坏掉的，上面长了毛的豆腐！”
“苒姐儿买那玩意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卢婆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她捂着胸口，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白花花的毛啊……而且还一股子和臭鱼烂虾似的味道！她居然花钱买这玩意吃！”
“苒姐儿又聪明又能干，怎么会买坏掉的豆腐？”路过的黄娘子蹙着眉，不满地打断卢婆子的话语：“不会是阿婆您看错了吧？”
“就是就是，苒姐儿不至于。”
“陈家大房再是窘迫，也没到买那些玩意吃吧？”
卢婆子见诸人反驳自己，登时不乐意了：“老娘我怎么会说谎？都是真的，真的！”
还没等卢婆子找先前见着的婆子证明，便有从隔壁村回来的村民接话：“真的！苒姐儿花了两个铜板买的！”
“白花花的都是毛！”
“别说是让我吃了，闻着气味我都不得行！”
“卢娘子没说错。”
“苒姐儿一走过来，咱们就闻到好大的味！”
“那臭得啊……吓人！”
“看了那一眼，我胃里就翻腾得厉害，长了那么多白毛的玩意谁能下得了口啊？”
先前质疑的村民面面相觑，唏嘘声此起彼伏：“可怜苒姐儿竟是沦落到这等地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当初我还以为她能当官家小娘子呢！”
“可不是嘛？”
“这我知道！”有人将自己听来的八卦分享给诸人，“我听说有人给苒姐儿介绍了门好亲，结果陈娘子还不愿意！”
“啊？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想把她留在家里做活呗。”
“嘶――”
“陈娘子不是这种人。”黄娘子不爱听这种话，直接开口反驳几名婆子的闲言碎语：“现在的问题是吃了那霉豆腐会不会出事啊？”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村民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话。
黄娘子想了想，急匆匆地往陈苒家的方向跑，甚至半路还遇上拉拉扯扯，吵着要去陈家瞧瞧的王阿婆和攥着王阿婆让她回家的王大郎。
王阿婆心里不安，还是想上门瞧一瞧。不过王大郎却觉得能脱手就好，在旁边念念叨叨着：“是苒姐儿自己要买，又不是娘您非要卖给她。”
“吃出问题，和咱们没关。”
“你这般上门，陈家人说不定还缠着你赔钱呢。”
“人得有良心……”
“你骂我没良心？”王大郎冷着脸甩手，“你要去就去，你去了就别回家！”
黄娘子避开母子两人，匆匆跑到陈家家门口。她顾不上休息，双手用力敲着陈家院门：“陈娘子――陈娘子？苒姐儿？云哥儿？岚姐儿？”
黄娘子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她不管不顾地敲了好几下，唯恐几人已中毒倒下。
就在黄娘子努力敲门的时候，一股子异香涌入她的鼻尖，黄娘子动作一停，下意识喃喃道：“这什么味？”
介于臭与香之间的奇异味道直接让诸人迷糊了，立在门口脑筋都快转不过来。
与此同时，门内响起陈娘子的声音：“黄娘子？您怎么过来了？”
黄娘子浑身一激灵，她惊骇地盯着陈娘子，发现那奇异的香气竟是从陈娘子身上传来的。
黄娘子瞪着眼，半响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她定了定神，拉着陈娘子上下打量，见陈娘子气色不错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又惦记上那味道，盯着陈娘子就直愣愣地出神。
陈娘子对上黄娘子的视线，心下疑惑得很。她还以为是自己穿着出了什么差错，低头仔仔细细将自己打量了一遍，确定衣服浆洗得很干净，顶多是有些旧了才松口气。
那黄娘子瞧着她做什么？
陈娘子好奇问道：“黄娘子，我是怎么了？”
黄娘子猛地回过神来，脸都涨红了。她赶紧问道：“陈娘子，我听说苒姐儿买了霉豆腐吃？”
“坏掉的豆腐吃不得啊！”
“你要是缺钱就告诉我。”
“咱们家虽然没几个钱，但也总能吃饱肚子，也能帮上一点忙的！”
陈娘子怔了怔，笑着打断黄娘子的话：“能吃的。”
陈娘子推开院门，拉着黄娘子进来。
院子里的香气比外头还要浓。
黄娘子原本还想往外退，闻到香气以后她的一双腿就挪不动了。她顺着香气看去，视线落在围在灶台前的三孩子身上。
他们挥舞筷子，忙着夹起金灿灿的吃食往嘴里塞。
陈苒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甚至没顾得上回头：“阿娘快来吃――再不吃，这一锅子都要被陈云起和陈岚抢完了。”
“姐说得好像你没吃一样！”
“这是我做的，我当然能吃。”陈苒毫不客气，摁住陈岚筷子的同时转身往后看：“阿娘，您快来……咦黄娘子也来了？您要不要也尝尝看？”
黄娘子哎的一声。
她稀里糊涂的，被热情的陈娘子推到灶头边缘：“黄娘子，您快尝尝！”
黄娘子越靠近灶台，臭香臭香的味道也越发浓烈，引得她口齿生津。
黄娘子盯着眼前几块金灿灿的炸物，直吞口水：“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香？”
陈苒道：“就是那霉豆腐。”
黄娘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苒，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就是那个霉豆腐！？”
陈苒夹起一块放在盘里，送到黄娘子手边：“对，您尝尝？”
这可是坏掉的，长毛的豆腐！
黄娘子心里尖叫着，手却是忍不住接过碟子。她明明想要避开，目光却是怎么也无法从金灿灿的煎豆腐上挪开。
越是靠近，香味越发霸道。
黄娘子支支吾吾的，实在不愿意尝试。
等等？她明明是来劝说陈娘子他们不要用霉豆腐的吗？怎么变成自己也要吃了？
黄娘子张了张嘴，试图拒绝。
就在她开口的前夕，陈苒又将酱汁碗递了过来：“险些忘了，配上酱汁的味道更加好呢！”
“哦哦，好。”
等黄娘子回过神时，她已经使着筷子夹起霉豆腐，直直送进了嘴里。
自己怎么就吃上……好吃！
黄娘子脑袋里嗡的一声，使着筷子的手都颤了颤。
先是酱汁的鲜咸，再是酥脆和软嫩，香味和臭味明明应当是截然相反的味道，却是和谐又融洽，味道好到不可思议！
这居然是霉豆腐？臭豆腐？长毛了的没人要的豆腐？
黄娘子吃得眼都直了，连她的筷子伸进陈家的锅子，一块连着一块夹都没发现。
最后，黄娘子的筷子夹了个空。
这回她终于醒过神来，然后盯着空荡荡的锅子傻了眼。
黄娘子羞得恨不得能钻进地里！
她捂住红通通的脸，直直蹲在地上，羞耻得说不出话。
陈岚垫起脚尖，小手放在黄娘子头上蹭了蹭。她老气横秋道：“黄娘子不必害羞，我娘常说多吃是福。”
这是现在说的话吗？
陈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将瞎说话的陈岚拎开：“黄娘子没事的，这些霉豆腐我就花了两铜板，而且咱们才用了一半左右。”
“才，才用了一半？”黄娘子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是啊。”陈苒侧过身，露出还剩下一半的霉豆腐来。
黄娘子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那长着一层白毛的霉豆腐。她心下又是激动又是震惊又是兴奋：“居然真的是长着白毛的霉豆腐……”
黄娘子心情着实复杂：“……这霉豆腐好吃，可是，可是哎……苒姐儿是从哪里知晓的？这发霉的东西就和后山上长的蘑菇，有些能吃，有些是吃不得的。”
陈苒笑着点点头：“黄娘子说的是，不认识的东西不能乱吃，至于这长白毛的霉豆腐……”
陈苒顺手就给自己扯了个大旗：“以前阿爹带我去城里时，曾去一名柳姓先生家拜访，对方家里下饭的酱菜，便是用这白毛的霉豆腐所做。”
黄娘子惊讶：“还能做酱菜？”
陈苒点了点头：“做得很是精细，据说光是腌制这霉豆腐用的香料便有十余种，制作数月后才能食用，价格昂贵，据说是长安城里才能买的的奇物。”
长安城里才有的奇物？
那岂不是宫里的娘娘才能吃上的？
黄娘子倒吸了口凉气，想都不敢想那样的酱菜得是什么价。
想想村里那些长舌妇，还在说苒姐儿是脑瓜子出了问题。要她说她们一个个都是眼瞎了！
黄娘子肃然起敬，瞧着陈苒的眼神也越发亲热。她拍着胸膛连连唏嘘道：“还是苒姐儿见识广，换做咱们是万万不敢碰的，怕是会糟践了这般的好东西。”
陈苒笑道：“也是运气，据说唯有发白毛的才是好霉豆腐，有时候要是弄得不好出了黄毛绿毛，那就没用了。”
黄娘子恍然之余，还有点遗憾。
她先前还琢磨着下回要不要也去豆腐摊上问问，现在想来还是拉倒吧。
万一买错了，那是会出大事的！
黄娘子点点头，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闻着那香臭味，她的脸又红了。
陈娘子还记挂着书籍，从屋里翻出几本有些发黄的字帖来：“这些是大郎给云起开蒙时用的，我看二狗也到读书的年纪了，黄娘子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字帖书籍都是天价的东西。
就算是有些旧了，拿到城里也能轻松卖到五百钱，几本书加在一起起码也能有个两贯钱了。
黄娘子老早就想给二狗开蒙，只是去城里走了两遭都实在下不了手买书。
她家里黄大郎忙碌一年，扣除全家老小的吃吃喝喝，也只能攒下两贯钱。
黄娘子眼热归眼热，却是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下？岚姐儿不也要开蒙了，还是留着给她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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