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层层铺展，银影不假思索抱住了姜茵。
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望着怀里那张苍白的脸，他仿佛陷入了最可怕的噩梦。
恍惚中只记起，他是来得及阻止的。
为什么没有阻止她说出那个词呢？
因为他犹豫了一刹那，顾忌她会厌恶他的催眠，不想再罔顾她的意愿欺骗她。
就这一次，心软了，她说出了致命的口令。
十万天雷造成的雷暴轰击在他的羽翼上，茫茫火海灼烧着燃尽一切。
“银影，我好痛。”少女茫然着摸了摸后颈
那里，缓缓浮现出一道烙印，是每个人类都带有的出厂控制印记。
“……我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中，银影接收到了一道响彻全城的宏大信号波：“检测到管理失序的人类，请立即接受安排，否则将执行强制回收程序。”
“第一序列管家请配合执行，所有链接智能无法免责，请督促该人类尽快接收指令。”
“强制回收倒计时：60，59，58……”
第41章
各色形状的飞行器遍布这片空域。
而更远的地方,浩荡的机械洪流风暴还在继续，四面八方，上天入地,都在往此处汇聚。
“第95338号代号天使，你已违反AI与人类共存基本法01条，03，07，……”重叠的声音响彻森林。
它们被击落一群还有一群。
动能武器源源不绝,密密麻麻形成了包围网。
而它们收缩压迫的核心只有两道身影——银影和姜茵。
“滴滴”的提示音响着，银影运算核心过热,这些机器造成的火力网已经无差别覆盖,连一个可能逃跑的路线都无法寻找出。
银影死死地抱住姜茵，不顾她在怀中的挣扎。
他的背部被灼烧出一个大洞，液态金属洒了一地，翅膀也已破破烂烂残缺，不能维持正常的飞行。
可这仅仅是开始。
恐怖的中子风暴再次辐射而来，席卷着穿透层层叠叠的羽翼。
他立刻趴伏将她护在身下心脏的位置，硬生生承受了上空全部的物理打击。
烟尘未散,微光却至。
是那个象征毕业标记的光，穿透了屏障定位在她。
正在一点一点渗透，即将烙印在姜茵的额头——
“好疼啊，”她突然不挣扎了,涣散的眼神中带了些许委屈，“或许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有神经痛统统加起来都不如听到这句话的痛彻心扉。
银影低头,看到她后颈那个一闪一闪的控制器。
每一次闪烁，就有蓝膜覆盖住她的全身神经网络，这是每个人类都带有的出生代码,里面烙印着神经脉冲矩阵。
代表着AI文明对人类种群的绝对控制。
之所以现在还有操作的空隙，是因为她意识体上链接的三个唯码。
红蓝金缔结成能量锁，正在努力阻止这个固有代码的入侵。
但是，它们也在变得透明……
量子纠缠产生的羁绊一旦被切断，这股信号再无抵挡，她将彻底被机械信号取代接管。
“走。”银影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了下去。
这下面是他刚刚新开辟的通道，虽然不知道算法刚刚为何计算出一个概率极小的逃生方案，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他殿后，她逃跑。
真是天作之合。
注视着那道身影滑向深处越来越远，银影下意识伸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抓住。
“原来我放手了……”他恍然而笑。
他倏然抬眸，虹膜如碎裂的极光般层层绽开，刹那间，万千道紫电从眼底迸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绚烂的极光网。
紫光弥漫所到之处掀起通天巨浪，惊涛怒吼浩浩荡荡无情地摧毁着所有，连空气都在高能粒子的冲击下扭曲震颤。
天地淹没在一片汪洋中，刹那间，亮到极致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白。
白光之后，万物寂静。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零星几点探照灯悬停在远处，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小茵，”青年撑着身体坐起，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已经合拢的地面，“碳基生命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啊，辛苦你了……”
金发被打湿，脸庞上落着雨雾。
他指尖的电光孤零零，顺手击灭了飞来的探测机甲，空中又添了几朵烟花。
“请你务必千万次的，不遗余力地，拯救自己于水火中……”天使喃喃道，发出了它最虔诚的祈愿与祝福。
“20，19，18……”宏大而无情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各个频段各个角落都在回荡。
天眼标记仍在追踪，其他星球还有可能规避，但在完全为人类打造的囚笼地球——不可能。
即使银影恨不能以身替代，可他只是一个AI。
你会安全吧？
焦糊味弥漫，他也只是懒得挪开，默默地守在这个她离开的地方。
一遍又一遍地验算着，她生还的几率。
不知第几遍，突然这个数值又跳了！在飞速增长中！
银影猛地站起，他召集的集团武装还未抵达，这是？
一只小黄鸟钻出了他的胸口，叼走了存储他部分意识的金币，光幕弹出：【风险解除，全系列破界锥恢复使用】【武器库整合中，始母指令已解锁】……
还没等看清，就消失不见。
他怔怔地看着已经迫近100%的生存几率，陷入莫大的惊喜中。
她得救了！奇迹真的发生了！
胸口空荡荡，但他却感觉满满的。
银影欣喜地摸向胸口，准备链接刚刚飞走的分身意识去察看她的状态。
等等？
惊愕的手停在半空，优雅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开的迹象。
这不是他的鸟？！
到底发生了什么？信使拒绝链接请求并关闭了他的权限。
是谁，谁能有这样的技术手段，竟然偷偷替换了藏在他核心里的分身？！
**
**
层层封闭的地底。
这场由人类单方面向AI发起的“谈判”已接近尾声。
突然在空间响起的信号波令得纪元身体一震，但在读取了其中的信息后，他猛地站起来。
下意识就飞向浮索，却又在厢门前停住：“艾瑞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您为什么会发现我。”
“因为在地球上，人类不被允许拥有能完全隔离电磁信号的物质。”那个声音说道。
纪元点点头示意知晓，随即头也不回地踏入厢门。
周围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黑，但他却知道在自己飞速上升中。
“50，49，48……”
原来，他从未逃脱AI的牢笼。
在那一前提下，他买的所谓隔离信号的X32号特殊星银矿，本身就是笑话。
它们甚至特意留下了这个漏洞，就为了更方便地监控他。
好在，他用自己的能力争取到一个可能的机会，还能顺便保护那个他一直想保护的人。
人类啊……
轿厢突然被震碎，纪元在迸裂的碎片中猛地一跃而起。
他高高跳出轨道，对着无尽黑暗炮轰出了重重一击。
肩膀上的电子炮吞吐火舌，和着光和热将遮挡的岩石蒸发殆尽，向前开辟了个全新的通道。
轨道矫正中，电子镜再次为他标明了前方生命体的位置。
“20，19，18……”倒计时还在继续。
他一头扎入通道中，以手为桨，机械高速螺旋转动着奋力向前。
火星四溅土石喷飞，他却只顾一路飚飞，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遥远处坠落中的同胞。
姜茵，等我！
**
**
无尽的通道通往无尽的尽头。
手，没有知觉了。
全身，都无法控制了。
明明姜茵还能睁着眼睛，却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站了起来。
惊悚的视角，尤其是她不管怎么呼喊用劲，也只能透过个弧形的边框看到外界。
“是你吗？原主？”
“滋滋……”
“喂，有人吗！有人听到我吗！”
“滋滋……”
她不断地发出意念，可是没有回应。
每一次的发出，都会传来灼烧的剧痛，就仿佛有什么沿着那根线攀附上了她的神经，想要彻底消灭她。
原来灵魂痛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固执地想要感觉自己的存在，拒绝空落的虚无，于是，只能一次次被惩罚。
终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那是宛若薄雾降下的一层羽翼。
羽翼之下，深空幽蓝、金色净土、炼狱业火合成一个奇异的标志，驱散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依旧在侵袭着，但姜茵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这是在意识深处的链接，充满了爱与关心，是来自他们的支持。
“我不会放弃的……”
“20，19，18……”
被控制的身体突然停下，“她”不再像蚂蚁般原地焦躁踱步，而是静静地抬头。
就在那一刻，姜茵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感知！
后颈很烫，那是刚刚电击她的来源。
没有原主没有其他，有的始终只有一块芯片罢了。
视网膜上，一股从天穹垂落的白光正贴着洞壁飞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来不及了。
她静静地站着，在它与她即将相触的刹那，驱动了那满载星核能量的绿团子，整个撞了上去。
绿色无限延展，在白光的冲击下绽放出绚烂的星图光翼。
【恐怖……支配……】
【末日……人类……】
绿团子模模糊糊地发送反馈，因为湮灭太快而只存了只言片语。
来不及思索这些话语的含义，姜茵掌中的破界锥深深地扎入地下，岩土塌陷瞬间崩开一个大口。
有效！仿佛龙吸水般突然在她脚底浮现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
裙摆高高扬起，又轻飘飘落下。
姜茵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漩涡，在这黑洞般深不见底的甬道中坠落，坠落……
熔岩点点溅出烟火，石屑四散划过流星。
她尽力了。
此刻明明身处危机四伏中，明明在崩坏的绝境里，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宁静，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
自由啊，要怎样才能拥抱你。
下一秒，标记呼啸着追了上来，距离额头已不足1mm！
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也许仅仅有那么一丝不甘吧。
那丝永不屈服的不甘驱动着她，喊出了一个名字：“艾瑞斯！”
真是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自己魔怔了。
怎么会喊管家的名字，就算他在也没用啊，何况声音哪有光速快？到他应答的时候她都已经被……
瞪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光影。
他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像往常那样站在她身边，微微弯腰：“我在，小姐。”
“你，”姜茵愣住，“你怎么可能在啊？”
都有种世界不真实的感觉了！要不是人还在空中飘，她真是要怀疑在做梦。
“因为您呼唤了我的名字，”他翡翠绿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只要您需要，我一直都会在。”
“不是，这什么啊，”姜茵简直一头乱麻，想起自己的处境，“刚刚那个标记呢！”
她像猛然惊醒：“银影是AAAA，你也是？？？”
“到了。”他却答非所问，“期待与您的下一次相见。”
光影散去，露出了背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接住了她，稳而有力的胳膊支撑她，声线低沉平静：“公主殿下，我来了。”
纪元！
姜茵想笑，但她的嘴唇嚅动着，却流下了一串泪。
因为她看到，本该在她身上的光之标记，正嵌在纪元的额头，一闪一闪。
上面浮现着醒目的字标：【回收倒计时：10】。
第42章
长长的甬道底部。
“我没事,”灰眸青年低低道，“你看这个。”
他指的位置是额头，姜茵瞪大眼睛看去,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红光。
……哭太狠了，视线都糊了。
“那个标记不是还在吗！”她崩溃地抽噎着。
“数字没有动，”纪元无奈地将头再俯低了些，“你再看看呢。”
“哦，好像是这样,”姜茵终于看清楚了，数字10悬浮在那里一动不动,“它不跳了,我们危险解除了？”
“是的。”
青年缓缓直起身，钻头螺旋状的左手收回，恢复了手的形状。
薄薄的手套从接口蔓延包裹上冰冷的机械手，他戴着这只洁白无瑕的手套，才舍得轻轻地摸了摸少女的头。
却也只是收着力的悬空安抚。
“抱歉，”面具下的唇微微嚅动，试图表达那一丝柔软,“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姜茵的目光流连他额头。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你知不知道，银影是人外，核心是AI。
你知不知道,这个标记好像是AI势力发出的，可见它们对我们并不友善。
你知道被回收的下场吗？能不能告诉我。
但许许多多的话哽在喉口,对着那双灰眸，她只能怔怔地道：“你在跟我道歉……怎么会，应该是我说谢谢才是。”
“……谢谢你救了我。”她慢慢地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终于由悬浮落到了实处。
他笑了，似乎很高兴。
从胸口掏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给，送你的礼物。”
那只手稳稳的，上面的外形很眼熟。
这个，不是她送给泰坦巴士的饭盒吗？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到纪元鼓励的眼神：“打开看看。”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只镶嵌碎钻的女士手表，表盘上刻着可爱的小花图案，但更醒目的却是透明悬浮文字。
姜茵。
两半爱心嵌在名字的两边，像是给它们装上了翅膀。
“好可爱呀，”她忍不住拿起细细端详，“这上面的图案，是你自己画的吗？”
笔画都不完全规则，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人一笔一划镌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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