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知道萧灼平日手段狠戾毒辣,冷漠无情,可到底萧鸣的身份不一般,萧灼将萧鸣折辱至此还要砍了人头呈到武安王面前,此事恐怕连陛下都无法保全自家主子。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武安王到底是您的皇叔,萧世子的身份更是不同……”
林昭想要再劝一劝,萧灼却勾唇冷然笑出声,低沉幽怖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孤若是怕就不会选择动手,去吧,此事孤一人担着。”
萧灼坚持如此,林昭只能歇下继续劝阻的心思,毕竟萧鸣都被伤成这样,就算事后要弥补也不可能了,只能得罪到底。
仅剩一口气的萧鸣像条狗一样被人拖了下去,宫人眼疾手快迅速清理过地面的血水,熏香换了一盏,幽幽淡淡盖过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未多时,萧灼已掀开珠帘来到谢枝意身边。
谢枝意浑身无力肌肤泛着一层绯色的红,脸色潮红宛若夜间静静盛放的幽昙,从心到身炽热滚烫,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
她双眼迷离朦胧,目光愈发混沌不清,只依稀听见站在榻前的那人轻声唤了她的小字,“阿意。”
字字缱绻温情,相思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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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
清晨鸟雀啾啾,伴着绿禾的声音让谢枝意不由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回想昨夜的那场梦竟是叫她稀里糊涂又梦回三年前。
那一年发生过太多事情,她也不懂怎么又做了这场梦,似乎从萧灼归京以后她就被困在那三年,反反复复,每当要选择遗忘却总能在记忆深处找回过往,重新想起。
“公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困着?”
沈姑姑命宫婢将温热盥盆端进来,亲手拧了帕子递过去为谢枝意净面。温热水温落在脸庞她才骤然回神,索性不再去想那些事。
“东宫那边如何?”谢枝意可没忘记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倘若萧灼早一日好全,说不定她离出宫的时日也就更近些。
沈姑姑眸色微动,想着昨日林昭的叮嘱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人倒是醒了,只是身上伤势颇重,恐怕还要公主过去照顾一二。”
谢枝意想着昨日那支箭拔出时连带着血肉,狰狞可怖的伤口并非几日就能恢复无碍,萧灼始终苍白着脸,好在一切性命无虞。
换过衣裳,谢枝意并未带绿禾一并过去,绿禾第一次入宫对宫中路况、规矩都不熟悉,沈姑姑笑着将她留下说是要教导一二,绿禾自知宫中贵人甚多,她既作为谢枝意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就格外特殊,假若犯了错事说不定还会给自家主子带去麻烦,因而绿禾自是格外感激沈姑姑的细心周全。
东宫一如既往冷清。
萧灼喜静,并不喜欢旁人打扰,谢枝意踩在一尘不染的白玉砖石上,林昭已行完礼默默退到殿外候着。
他们跟着萧灼许多年,算是他的心腹,自是知道但凡长乐公主来此定要屏退众人,留二人独处。
萧灼靠在床榻边手中捧着折子,日光翩跹顺着花纹窗流泻而下落在他如玉的脸庞,更衬得他苍白羸弱。
他无疑是好看的,长眉入鬓,眉眼深邃,矜贵清雅,因伤得过重今日仅披了件素色外衫,俊逸出尘,温润无双。
即便受了伤他的耳力依旧惊人,还是能凭借着脚步声认出来人身份。许久没有动静,他搁下手中折子抬眸望去,声音清越舒隽,“阿意,怎么不过来?”
谢枝意缓缓踱步来到他面前,落座在早就准备好的木凳处,她没敢说是因为想了太多事情才一时怔愣出神,倘若……倘若一开始萧灼就是这幅模样耐心对她,控制欲不那么强,或许她也会逐步陷落进这片温水之中。
可是,一切假设都于事无补。
一个人骨子里的本性变不了,也伪装不了任何人。
纤长睫羽扑闪,她不想直视萧灼的目光,轻声开口问他,“今晨的药用了么?”
萧灼一直在等她,又不希望自己的病早些好转当然只会服用一半,他轻咳了几声,“已经用了,昨日那些杀手应该吓到你,昨夜有没有睡好?”
他亲手调制的蘅芜香很有效果,就比如他夜夜旁若无人出入她的寝宫,坐在床前久久凝望她的睡颜她都不曾醒来,他的手指抚弄过她的青丝,脸颊,还有唇畔,她就那样沉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愈是深想下去眼底弥漫的浓稠墨色迟迟消散不去,好在谢枝意并未察觉。
她不愿多说,害怕自己又不小心回想到过往的事情,径自转移话题,“昨天那群人是冲你来的,阿兄可知幕后操纵之人会是谁?”
萧灼其实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打算先说出口,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阿意觉得呢?”
谢枝意险些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与此同时,心弦紧绷,脑海中刹那间划过一个名字。
她骤然变了脸色,神情凝重极了,这一切皆被萧灼尽收眼底。
他意味深长喟叹,“看来阿意已经猜到了。”
谢枝意的脸色已经化作惨白如雪,她最不愿意想到的答案还是印证了。
“真的是……”她艰涩开口,几乎说不出那三个字,又不得不往下继续说,“武安王?”
“嗯。”
三年前萧灼亲手杀死萧鸣,甚至还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愣生生让他血尽流干咽下最后一口气割了头颅装在木匣中送到武安王萧焱那里,可想而知,这场风波几乎将所有人席卷进去,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若是萧灼杀死的是籍籍无名之辈抑或是朝臣之子也就罢了,萧禹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可偏偏……他动手之人竟是萧鸣。
武安王是萧禹胞弟,久居行宫的太后都被此事惊动千里迢迢赶回,纵然萧禹极力想要保全萧灼都无可奈何,因而最后便是将他发落到道观,修身养性摒除浑身戾气。
其实当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她将萧鸣所做之事尽数告知陛下,萧禹还是能够想到办法周全,奈何,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心更甚往昔,萧灼没说此事,谢枝意更是缄默无言。
她无法否认,她对萧灼有敬,有惧,更多的还有盘桓三年的愧疚,所以她从来不会开口询问那三年萧灼过得如何。
直到现在再次面对关于武安王的消息,她才知她以为装聋作哑的三年并未过去,萧鸣是武安王唯一的嫡子,武安王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脸忧心忡忡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连藏都不会藏,萧灼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声,抬手落在她眉间,微凉指腹轻轻抚平频频蹙起的禾眉。
“怕什么,一切还有我。”他认真凝着她,声音温柔,没有丝毫怨怼。
这一刻谢枝意的愧疚终于到达顶峰,她痛恨自己当初的怯弱退缩,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从他身边逃离的唯一机会就将他推入深渊。
无数歉意内疚化作潮水涌来将她淹没,泪水从眼眶坠落,又被他一一拭去。
“别哭。”浓稠如墨的双瞳落满她的倒影,她哭得梨花带雨,那般难过却又美得叫人着迷,眼眸沉了又沉,声音不知不觉更为喑哑,“阿意,你知道的,这三年我从未怪过你。”
修长如玉的指腹掠过她被泪水洇红的眼尾,落在削瘦的薄背,他将她拥在怀中轻声安抚,日光落在二人相拥的身影仿佛世间最恩爱的眷侣。
殊不知,在谢枝意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微微上扬,缠绕一缕青丝落于掌中把玩,眼底渐染的欲越发重了,俯首,薄唇便要贴上她的雪颈。
那是他曾经占有过的领地,而今不过故地重游。
薄唇距离雪颈一寸之遥,倏然,刺耳的碎裂声打破这一场旖旎画卷。
萧灼漆黑瞳孔涌动薄怒,覆上一层骇人寒霜,俊脸阴沉,冷冷看着遽然出现的萧凛。
萧凛翻窗而入掸了掸衣摆处的灰尘,收回摔碎茶盏的手,眉梢抬起笑得恣意无辜,“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应该没打扰太子的好心情吧?”
第二十章 最好的伪装
萧灼面无表情,若是手边有刀恐怕早就朝萧凛挥去。
“你觉得呢?”犀利冷锐的眸光透着晦暗深沉的戾气,就连声音都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边的冷寂。
萧凛似笑非笑目露讥诮,瞧着谢枝意从萧灼怀中离开,眼尾泪痕早就干涸,唯有眼眶晕红了色泽,将她那双水眸染上一重薄雾,楚楚动人。
“长乐公主好端端怎么哭了?莫不是你这位太子‘阿兄’哪儿惹到了你?不过我想太子这么会装,就算把人弄哭也会再将人哄的回心转意,是吧?”
萧凛阴阳怪气显然话中有话,谢枝意缓了缓,因着刚哭过一场声音还带着隐约的哭腔,“三殿下来此做什么?”
女子声音柔软如水,若是换做平日定然分外淡然对他退避三舍,可今日罕见的,萧凛竟恍惚了神,好在片刻之后迅速将心底的异样抛之脑后。
“说起来我与太子好歹也有手足之情,听说太子伤得很重,自然过来瞧瞧要不要帮忙入殓收尸。”
萧凛当然不是好心来看看萧灼的伤势恢复如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特意来到东宫当面嘲讽一番罢了,说起来他们二人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病怏怏躺在床榻上,不得不说……真叫人心头快意。
谢枝意听了他这番话心底愈发不悦,萧灼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难辞其咎,更何况因着武安王的事情她心中天平不知不觉向萧灼倒去——
“三殿下若是刻意过来想说这些那便不必了,太子这里有我照顾,不日就能痊愈。”
谢枝意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就连萧灼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已经做好反击萧凛的准备,如今看来……
萧灼眸光微动,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搭下眼帘噤声不语,遮住眼瞳深不可测的流光。
闻言,萧凛脸色变了瞬息,“看来你还真被他哄好了,早就说过你蠢你还不相信,之后要是被人耍的团团转可别来求我。”
他的姿态一如既往倨傲,看着谢枝意分外恼火,颇有看蠢货的意味。
谢枝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愈发不喜,沉下脸,“三殿下放心,以后就算我死在你面前都不会求你一个字。”
“呵。”
因她这句话,萧凛的面色冷凝如铁,像一块永远都化不掉的寒冰,渗冷刺骨。
偏偏萧灼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青丝,牵唇温声道:“好了,和他生什么气,别气坏自己的身子。”
他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和谢枝意距离拉得更近,转而看向萧凛,“你可以走了,还是说——要林昭把你架出去?”
萧凛是翻窗而入,这几年他的身手日益矫健,林昭一时没能觉察也情有可原。
不过,不能再有下一次。
“虽然没能看见你咽气着实太过可惜,不过总归有那么一天。”萧凛当然不想留下来,东宫里头处处和他不合,他恨不得立即就走,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的容色也冷肃几分,“昨日那批刺客,是武安王的人?”
萧灼黑眸冷锐,谢枝意更是被他这句话惊了瞬,她没想到萧凛也猜到了。
须臾,萧灼才扯了扯唇,声音渐冷,“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
所以就算是萧禹也猜到幕后操纵之人却依然没有办法,萧焱能走到今日不单单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还有他背后的兵权。
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目前唯一能够掌控兵权的封王。
若是动了萧焱,不单单边境不稳,恐怕还会逼得他造反,萧禹一心想要用别的手段将兵权收回,并不愿意看见烽火再起。
“当初你不是能耐的很弄死了萧鸣,现在他派人将你刺伤你倒学会退缩了?”萧凛口中讽刺欲甚。
纵然萧凛这么说萧灼却不会被他鼓动,这三年道观静养修心他已不像过往那么冲动,学会更多的就是隐忍。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灼深知萧凛不单单是来看自己的伤势,恐怕还有别的打算。
萧凛离开前意味深长望了一眼谢枝意,又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
“没什么,只是想说武安王已经入京,现在恐怕就在凌霄殿上。”顿了顿,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凉薄如斯,“不想她死就护好了。你也知道武安王此人多么睚眦必报,他除不掉你总要换个人撒气。”
萧凛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迅速,像一阵风般。
守在殿外的林昭没想到萧凛竟然悄无声息出现,心头暗暗一惊,自主跪地请罪。
萧灼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领罚,又增加了东宫守卫,安排好这一切他才对谢枝意说道:“今日我让人将偏殿房间收拾出来,你歇在这里,这几日暂且不要回长乐宫。”
谢枝意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担心武安王对我不利?”
虽然不懂萧凛为什么好心提醒他们,但是她认识萧凛这么久也知道他的一点脾性,他从来不会撒谎,或者说,他不屑去撒谎。
或许是他心情好了才勉强告知一二,也或者是纯粹要看他们如何和武安王争斗。
一时间,谢枝意心神不宁。
萧灼其实早就得到暗卫禀告武安王入了京,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宫,至于偏殿的房间早就收拾好,毕竟从他故意受伤留下谢枝意,就没打算随便放她出宫。
心中早有成算,步步为营,面上却没有暴露半分,反倒愈发心平气和,温声宽慰,“你别担心,只要你待在东宫,这里都是孤的人,他们会护你周全。”
停顿片刻,他又续道,“届时等武安王离开京城再回谢家,你现在若是贸然回了谢家反倒会给谢大人他们带去麻烦。”
要是武安王私底下派刺客杀谢枝意,到时候谢家的人自然会被牵连,因而萧灼认为现在只有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稳妥的做法,而谢家那里他也派了人守着,毕竟是谢枝意的父母,要是真出了事,届时守孝三年,那婚事又不知要等多久。
不错,萧灼并不在意谢蘅他们的性命,说他冷血无情也罢,漠然可怖也好,只是考虑到影响自己成婚才会遣人暗中保护。
从很早之前萧灼就对谢家很不满,只要有谢家的存在谢枝意心心念念都想回去,不愿留在宫里,可倘若没了谢家又会叫外人看轻了她,欺她孤苦无依,身后没有母族,因怜惜这些再加上掌控谢枝意的弱点,这么多年来他才选择按捺不动,睁只眼闭只眼。
谢枝意犹记得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宿在东宫,只是后来随着年龄渐长萧禹担忧惹人非议才另外择了处宫阙给她,当然长乐宫的位置就是萧灼所选,也是宫中众多宫阙里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座。
“长乐宫距离东宫仅几步之遥,我夜宿此地不太合适。”
萧灼并未娶妻,后院更是干干净净连个侍妾孺人都无,二人都到了各自婚嫁的年纪,谢枝意又深知他对自己别有用心,更是不愿留下。
“长乐宫虽近,但若是出了事孤恐怕很难赶过去,更何况偏殿和孤的寝宫一墙之隔,还是说……阿意在怕什么?”
萧灼微眯着眼打量着她,眼眸温煦如春日朗润,端得一派担忧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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