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将剩下的半碗面尽数吃完,谢枝意始终不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双手绞在一块儿安静得过分。
“阿兄,太医说服过药该好好歇息,我先回屋了。”
好在这一次萧灼并没阻拦,而是纵容着她离开。
谢枝意刚开始步子迈得格外小心,走出几步后不由加快速度,一个转角便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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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怎么回来了?”
沈姑姑方才命宫人将偏殿的房间洒扫干净,换上整洁的被褥,随后正认真检查着可有遗漏之处,未曾想甫一抬首谢枝意就回来了这里,她还以为萧灼会将公主继续留下。
谢枝意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脸颊热烫,又被沈姑姑这么一问更觉面红耳赤,低声嗫嚅,“阿兄伤得重,还要多休息才好。”
沈姑姑早知萧灼盯着谢枝意就像盯着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日日将她扣在身边哪里愿意放手,她心如明镜,口中却道:“公主照顾太子殿下想必也累坏了,这儿的衣裳都是从长乐宫取来的,公主不妨换上,也好歇息会儿。”
她特意取出寝衣掩上殿门,谢枝意换上后阖着眸歇息了会儿,直到殿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谈话。
“公主还歇着呢,总不能直接将公主叫醒吧?”
听这声音似乎是沈姑姑的,也不知来人是谁,她仿佛为难极了。
下一刻,谢枝意半梦半醒,依稀听得愈发清楚。
“……等公主醒了自会去宁寿宫拜见太后,还请公公回禀太后……”
听到后来谢枝意困意顿消,瞬间打起精神。
“沈姑姑……”她在殿内喊了声,因才从梦中睡醒,声音娇嗔。
正在殿外的沈姑姑和内侍说了声,等她进入内殿,谢枝意正系着垂绦。
“公主怎么不多睡会儿?”沈姑姑对着铜镜帮着她梳妆,如瀑青丝挽起,簪上尚宫局新制的琉璃簪,又低声同她说了外头的事情,“太后遣了宫人过来,说要见殿下。”
太后不喜东宫,更不喜萧灼,不过因她常年吃斋念佛久居行宫不怎么住在宫中,因而就算她再不满意也不会主动寻谢枝意的麻烦,毕竟唯有年节才能见上一两回。
三年前发生那么重大的事情太后自然在场,也因着这桩事太后对东宫的怒意达到顶峰,这一次竟派了人来找她过去,显然不是桩小事。
“可知太后为何召我过去?”顾及殿外旁听,她压低声音。
沈姑姑是个伶俐人,早就从林昭几人的口中得知,“是武安王入了宫,似乎还带了位女眷,那位女眷现在就在太后宫里头。太后想着宫中就这么寥寥几位女子,想要热闹一番,就遣了人过来。”
顿了顿,沈姑姑又继续往下说,“不单单是公主,还有容贵妃、端妃和沐嫔,都被喊了过去陪着。”
谢枝意心头微动,“看来这位女眷的身份不简单。”
“听说那姑娘名叫杨雪芸,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还得喊武安王一声舅舅。”
太后一共就两子,长子萧禹登上帝位,至于次子则是远离盛京,多年未见自然思念至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足为奇。
“我既然身在宫中,又是太后亲自命人传召,总要见上一见。”
谢枝意抬脚就走,沈姑姑却心神不宁,颇为担忧,“其实公主若是不去也无妨,有太子殿下在,总能将您护在东宫。”
“可我总不能事事叫他相护。”
她垂下眼睫覆住眼底深思,等再抬首时眼波澄澈明净。
她欠萧灼的已经够多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让他护着、都被扣在东宫里头哪里都去不得,她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却也谨慎小心。旁人以笑相迎她不会拒绝,可若是笑里藏刀背后暗使诡计,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一墙之隔,萧灼听着沈姑姑事后回禀,执卷的手忽而顿住,声音幽微,“她真这么说?”
沈姑姑听不出来他话中喜怒,点了点头,心中对谢枝意充满担忧,“殿下,太后不会为难公主吧?”
毕竟也是从小看她长大,太后虽信佛远离朝堂,但这宫里头的女人谁手上没沾过血?能够稳稳当当坐上太后这个位置不知见过多少亡魂!
“跟着一并过去,务必护她周全。”
清风翻动着书页,萧灼定定望了眼窗外木槿,突然起了身,朝凌霄殿的方向走去,眼眸深处深邃如古井,冰冷无温。
她想去看外面的风雨也无妨,只是想要两不相欠,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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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距离东宫相隔甚远,等谢枝意抵达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太后高坐在上首,身边坐着一位容颜姝丽的女子,女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笑得太后合不拢嘴,至于后宫妃嫔几人则是皆坐在下首,时不时附和几句。
萧禹对于女色并不上心,因而后宫里头有位份的就这么几人,谢枝意匆匆扫过一眼,除了早夭二皇子的生母未至,其余人倒是都到齐了。
“长乐见过太后,恭请太后圣安。”
谢枝意行了一礼,太后深深看了一眼,手中转动着佛珠还未出声,大皇子的生母端妃率先诘问发难:“长乐公主的架子未免大了些,可叫我们好等。”
这么多人里头谢枝意是最后一个到的,端妃因着大皇子的缘故不喜东宫,自然连带着她一起嘲讽。
东宫本就距离宁寿宫有一段路程,谢枝意还是走过来的,自然没那么迅速。
“罢了罢了,找个位置坐下,免得届时太子还要到皇帝那儿说哀家苛待。”太后摆摆手示意谢枝意起身就坐。
谢枝意环顾一周,端妃和沐嫔二人的位置较近,若要落座的话,也只有容贵妃身边还剩了一处,这位容贵妃的脾性在宫里头独一份,再加上母族势大,比端妃还要难惹。
想了想,她还是坐了过去,刚坐稳,便听太后身边的女子开口称赞:“长乐公主生得可真好看。”
那女子正是杨雪芸,她弯唇笑着一脸天真烂漫,似乎这句话当真是她心底所想。
没来由,谢枝意却被她这一笑震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从小到大,她对未知的恶意极度敏锐,显然,这个杨雪芸是在撒谎。
太后听罢不悦皱了皱眉,“秾丽魅惑,以色侍人,依哀家看来还是雪芸你这模样生得更好。”
别看太后先前口中说着不为难谢枝意,可到了这里众人自然也就明白过来,原来后头在这等着呢!有太后的这番评价,届时传了出去,败坏的可是谢枝意的名头。
谢枝意不由在心底冷笑,面上淡淡道:“相貌本就是上天所赐、父母所给,何须评头论足?”
杨雪芸本就是刻意说出这番话的,没想到谢枝意胆子这么大竟然还敢反驳,她嘴角不禁上扬,触怒了太后可就有好果子吃咯!
“放肆!”
果然,太后勃然大怒,抬手一挥,“将长乐公主扣下去。”
跟着谢枝意一起来的沈姑姑吓了一跳,暗道这太后果然要针对公主,正欲上前护着她时,从始自终未置一词的容贵妃遽然幽幽出声:“太后这番话……”
“说的莫不是臣妾?”
第二十三章 没脸没皮
太后震怒众人本就噤若寒颤,一时间殿内安静极了,因此容贵妃这一句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最为糟糕的是,大家不禁回忆起方才太后所言“秾丽魅惑、以色侍人”这八字,可不正符合容贵妃的相貌!
谁人不知这后宫里头当属容贵妃的长相最为殊色,落在有心人眼中恰恰这一句,不仅明指谢枝意,更是暗指了容贵妃,按照她那脾性,不发作怎么可能?
“太后怎么不说话了?”容贵妃把玩着染着豆蔻的玉指,眼神未眯,笑得愈发妩媚动人。
太后本就被谢枝意气了一通,现在容贵妃又插了嘴势有将这堆火烧得更旺的架势,若是换做别的嫔妃,怎敢?也只有容贵妃敢这么做。
后宫之中,太后最为厌恶的便是已逝的皇后,最为忌惮的则是这位家中手握兵权的容家嫡女容贵妃。
“哀家不过是说笑,贵妃何必当真?”太后摁着佛珠将心底那股郁结之气不断压着,越想越是不忿。
想她在后宫熬了那么多年才坐到太后的位置,仅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罢了,萧禹未将后宫的权势给她,还不允萧焱留在盛京,种种心灰意冷她才选择念佛打发时间。
“太后当真只是说笑?”容贵妃声音轻轻。
太后已然冷下脸,“容贵妃,你要学会适可而止。”
“太后说的极是,臣妾有些倦了,得先回宫歇一歇。”容贵妃说完这句,也不等太后回话自顾自往外走,刚走到殿门口忽而想到什么,转而看向谢枝意,“长乐公主,可要一道?”
谢枝意没想到容贵妃竟然邀请自己,虽然摸不清楚她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跟着她离开也好过一直待在此处。
“长乐告退。”
谢枝意行过礼紧跟上容贵妃的步伐,不一会儿二人就消失不见。
端妃一直都知道容贵妃此人胆子大,性格骄纵,若非常年深居绛云殿,恐怕后宫又要掀起一阵风云。
眼看太后容色冷凝铁青,端妃试图缓和气氛,“太后,容贵妃也太目无尊长了,竟然这般不敬!”
她自认为自己站在太后这一边跟着她一起痛骂容贵妃,总能叫太后多看自己一眼,怎知这一句偏偏拍到马腿上。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愈发糟糕,“你现在说这么多方才容贵妃说的时候也不见你多说一句。”
端妃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冷不防遭到太后冷脸所有话瞬间哽住,一旁的沐嫔早就被吓坏了,她胆子一直很小,依旧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太后,臣妾其实……”
端妃绞尽脑汁还想着继续辩解一二,太后已经懒得继续往下听,不耐烦打断:“得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会不清楚?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太后摆手让端妃和沐嫔二人离开,仅把杨雪芸留下谈话。
端妃离开前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看似天真无邪的杨雪芸,眼底不屑更甚。
不过就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在这宫里头耍阴谋诡计还沾沾自喜,她以为大家都是白痴么?
她倒要看看,这个杨雪芸何时会栽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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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离开宁寿宫,容贵妃觉得外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自然。
谢枝意跟了上去,轻声向她道谢:“方才之事谢过贵妃娘娘。”
容贵妃睨了眼她,眼波流转,视线从她身上慢悠悠划过,“本宫并不是想帮你,只是替自己说话。”
她确实没想着要帮谢枝意,毕竟自家儿子和东宫不对付,连带着这位长乐公主也看不顺眼,她虽然同情谢枝意的遭遇,但也不会过多干涉引火烧身,之所以在殿里头那么说无非就是太后的那番话惹到自己了。
若说原先谢枝意对这位容贵妃敬而远之,只听说过她的性子跋扈,眼下听她干脆利落撇清反倒稍松口气。
要是换做旁人定会要她欠下人情来,可容贵妃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撇清,可以说她为人处事要比端妃敞亮的多。
想到这里谢枝意唇角笑意未落,“不论如何都要谢过贵妃娘娘。”
容贵妃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死脑筋,自己都那么说了她还要继续谢来谢去的,看在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份上,她好心提醒了句:“宫里头到处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多留几个心眼没坏处。”
这句话爱听不听就是谢枝意的事了,容贵妃却没想到她刚一说完就看见对方怔愣了瞬,不由在心头暗忖,莫不是被这句话吓住了?
只是她哪里知道,谢枝意不过是若有所思,想到了旁的事情。
“贵妃娘娘这番话倒是和三殿下先前说的一样……”
谢枝意这才不着痕迹多看了几眼容贵妃,不得不说,萧凛的眉眼间有些许和这位贵妃相像之处。
“萧凛也说过这话?”容贵妃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家儿子和长乐公主见面皆是冷嘲热讽,哪里会关心一二呢?
谢枝意自然想着那是萧凛看自己不顺眼故意说的,不过也没想着告状。
他们二人才是母子,她不过是外人罢了。
“时辰不早了,贵妃娘娘,长乐先告辞。”
谢枝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朝着东宫方向走去,徒留下还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容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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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全须全尾回来,这一点叫绿禾长长松了口气,等解下她身上的披风后,绿禾才低声开口,“方才太子殿下离开东宫,也不知去了何处。”
萧灼?
“他的伤势未愈,怎么就走了?”谢枝意还是更为在意他身上的箭伤。
太子之事,他们这些奴才又哪敢置喙?因而绿禾只能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问不出所以然来,谢枝意正想将林昭找来,刚准备开口不知想到什么又噤声不语,一看便是有了心事。
沈姑姑心思微动,要说公主不关心太子的话方才怎会问上一句?毕竟他们二人相处长达十年之久,就算有时候太子手段狠戾了些,但对公主一直都极好,这些情谊还是变不了的。
“太子若是过会儿过来说不定伤势又加重了,也不知今日太子的药喝了没?”沈姑姑故作唉声叹气,眼神不断从谢枝意面上飘过,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沈姑姑这番话也叫谢枝意回过神来,“太子的药让膳房的人先温着,届时回来再说。”
沈姑姑自然交代了下去,眼看天色将晚,问道:“那公主今夜是先用膳还是等太子殿下一并用?”
彼时天阶流萤吞没昏黄色泽,檐角镀上黑沉的光。宫人们掌起灯照亮东宫的道路,拉长的树影影影绰绰在风声中婆娑起舞。
“再等等。”
谢枝意想了想最后还是看在萧灼病了一场的份上退让一步,这一等却是一盏茶时间,等到萧灼回到东宫,意料之外的,他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人。
萧禹望着东宫中亮如白昼的灯火,又听着林昭禀告说是谢枝意还未用膳,不由看向自家儿子,意有所指:“看来你这重伤一回,小姑娘对你的态度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冷淡。”
他可是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次谢枝意如何毫不犹豫跪在地上,恳求天子放她离开,从始自终看也不看阴沉冷骘的萧灼一眼。
萧灼似乎也回想到那段过往,眼底晦暗的光融入夜色掩了过去,“儿臣早已说过阿意心中有我。”
“呵,你啊你,也不知这身硬骨头和这厚脸皮是和谁学的。”
萧禹说归说,倒也记得萧灼是如何在谢枝意面前伪装的,念在他这么多年依旧孑然一人的份上懒得计较。
父子二人间的谈话被刻意压低,等到谢枝意来的时候不约而同止住话头,她未料到今日萧禹竟然也来此,行了个万福礼:“陛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萧禹笑着让谢枝意起身,一旁的萧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等见到谢枝意后更是险些站都站不稳,身子一歪就倒在她身上,一只胳膊更是落在她削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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