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笑着道:“左右是父皇的心意,皇祖母若是推辞了,只怕父皇在北魏人面前要难堪的。”
崔太后听着,道:“还是你思虑得仔细。去罢。”
进宝听了,忙欢天喜地地引着崔太后和弄玉进去了。
*
清莲台上,陛下、皇后、谢贵妃,并着阖宫妃嫔、皇子、公主都已坐定了。台下,文武百官携着家眷也已到位。唯独北魏使臣的位置还空着。
陛下沉着脸色,连谢贵妃剥好的葡萄也不肯吃。只摆摆手,让她放到一边。
皇后没了主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生生那样等着。
朝臣们见状,更是话也不敢多言。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呈上了酒菜,生怕行招踏错,引得陛下迁怒。
弄玉神色如常,饶有兴味地品着面前的酒,突然,她微微抬眸,看向来路。
三……二……一……
心中默念完毕,果然,北魏使臣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弄玉勾唇一笑。
第25章 所谓和亲 天下美人千千万,本王流连花……
北魏太宰司马瓒走在最前面, 他着了一身北魏的服饰,头发高高绾着,发冠上镶着一颗极大的鸽血红宝石, 显得威严无比。
虽是夏末, 可北魏服饰花纹繁复, 色彩浓重, 便衬得他们仿若从冰雪中走出似的。这种极致的粗犷野性与大楚全然不同,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从未见过北魏的人,一时间, 倒都像是被吸引住了似的, 鸦雀无声。
遣兰俯下身来替弄玉倒酒,低声道:“北魏太宰长得真俊俏, 难怪……”
话还没说完, 只觉司马瓒的目光朝着这边看过来, 遣兰便忙噤了声,不觉打了个冷战。
弄玉笑着安慰道:“没事。”
遣兰瑟缩着站到了后面, 伯英担心她惹事,便拉着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陛下虽未起身, 可整个人都紧绷着, 宛如一把弓。
嫔妃、朝臣们见他如此,便越发紧张起来。连谢贵妃这样平素神态自若的人,都有些笑不出来。
谢贵妃的兄长谢锡元自恃是于议和之上有大功之人, 便站起身来,一脸谄媚地赔笑道:“太宰大人……”
司马瓒却看也没看他,只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使臣也各自落座,只留了一个少年站在司马瓒身后侍奉着。
谢锡元讪讪地看了司马瓒一眼, 重新朝着他作了揖,才坐了下来。
陛下看着,只觉眉心的青筋直跳。
谢贵妃朝着谢锡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出声。
司马瓒身后那少年也不替他倒酒,只如松柏般地站着,由着人们看他,尤自镇定自若。
有朝臣低声议论道:“北魏太宰身边连侍奉的下人都如此不凡,可见北魏国力之强。”
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他的脸色便更沉了几分。
弄玉轻扇着扇子,淡淡扫过陛下的脸,环视了一圈,又落到不远处的萧真真脸上。
她低着眉,穿了最不出挑的颜色,戴了最普通的钗环,远远不如周遭那些贵女们出挑。
弄玉正想着,便见司马瓒举起酒盏来,玩味道:“南楚没有什么礼物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么?”
陛下赶忙举起酒盏,道:“自是有的,太宰大人稍安勿躁。”
司马瓒笑着将那酒盏一饮而尽,道:“历来南楚标榜自己是汉人正统,我们大魏是蛮夷,人们常说,这汉人文化强于各方。可如今看来,魏楚一战,大魏倒是赢了几分。陛下说,这是为何?”
陛下犹豫着还没开口,他便接着道:“大魏有些不轨之臣倡导学习汉人文化,如今看来,倒不必学了。”
他身后的少年眉头微蹙,道:“古书上,楚国也是蛮夷。或许是南楚自己学习汉人文化不到位,这才输了。”
陛下有些不悦,道:“国号而已,大楚早已不是昔日之春秋战国时之楚国。如今的大楚,自是汉人正统。”
他说着,看向那少年,嫌恶道:“朕倒没想到,北魏御下如此宽松,的确是蛮夷之俗,与华夏礼仪不同。”
司马瓒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笑着道:“还不请陛下恕罪。”
那少年不卑不亢,道:“我以为南楚是礼仪之邦,是能听人说话的。”
陛下怒火中烧,还未开口,谢贵妃已盈盈笑道:“这听不听人说话,也是要论尊卑的。”
她虽含着笑,眼底却满是不屑,道:“等你坐到如太宰般的位置,才有资格让陛下听你说话。”
那少年嗤笑一声,道:“看来南楚尊儒,也尽是传言。”
谢贵妃还未反应,陛下的脸色已黑了几分。
他看向谢贵妃,道:“贵客在席,妇道人家,不许胡言!”
谢贵妃还是平生第一次被陛下斥责,却也不敢争辩,只道:“是。”
陈持盈恨恨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却见他目光灼灼,其眉间隐怒,气魄比之陛下更不遑多让,心中不觉一惊,仓惶低下了头去。
弄玉见谢贵妃吃瘪,不觉心情舒畅。
不愧是他啊!年纪虽轻,可一出手,便让谢贵妃这种见惯风雨的人物都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姐姐在笑什么?难不成姐姐当真以为,我大楚比不上北魏?”陈持盈道。
“宣德……”萧皇后赶忙阻拦,担忧地忖度着陛下的脸色,生怕她触怒了陛下。更何况,现在的弄玉绝不是好惹的。
陈持盈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她抬眸看向弄玉,眼角的余光却划过裴玄的脸。
无论裴玄对她观感如何,裴氏最重气节,凭着裴氏一族的教养,都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谄媚邻邦的女人。
弄玉轻轻瞥向她,用扇子抵着下颌,好像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似的,潇洒闲适至极,道:“孔夫子是说过‘有教无类’,却也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见谢娘娘书读得不多,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辩不清楚。”
她抬眸看向那少年,道:“北魏学习汉人文化还不到家,这也没什么。宣德妹妹只因为谢娘娘读书不多便牵扯出什么大楚和北魏孰强孰弱之事,实在是犯不上。”
她目光灼灼,只划过陈持盈的脸,陈持盈便觉无地自容,脸上烫得厉害,连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持盈急道:“姐姐知道的,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弄玉轻笑一声,道:“我想错了不要紧,可妹妹一字一句关乎两国,还请妹妹慎言。”
“姐姐……”
陈持盈还要再争,谢贵妃却按住了她的衣袖,冲着她含笑摇了摇头。
陈持盈恨道:“是。”
谢贵妃倒是涵养好得很,一脸的笑意,道:“安平说的是,这些年本宫忙着处理六宫庶务,于读书上倒是生疏了。”
陛下听着,面色稍和缓了些,道:“谢贵妃温柔知礼,已是很好。女子擅内宅之事,本也不必读这么多书。”
弄玉没说话,只轻轻摇着扇子,目光却未从那少年脸上移开。
而他,亦然。
司马瓒笑笑,道:“安平公主伶牙俐齿,倒像是我们大魏的女子。”
弄玉没说话,倒是季风眉头微蹙,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裴玄皱了皱眉,拢紧了袖中的手指。
于他今日的地位,于这宴席之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谢贵妃侧目看了萧皇后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道:“素闻北魏胡太后文治武功不输男儿,料想是安平不能比的。”
司马瓒微敛了笑意,遥遥朝着北方作了个揖,道:“这世间本也没几个男子比得上太后。”
谢贵妃道:“大楚女子柔顺,亦有独到之处。”
陈顼本就因司马瓒出言评论弄玉不悦,如今看着谢贵妃占尽了风头,倒比皇后还尊贵些,不觉嫌恶,道:“两国之间,比得是国力,打仗都输了,比什么女子?”
陛下怒道:“放肆!”
弄玉抬眸看向陈顼,她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触怒了陛下,却颇有胆略见识,今日看虽莽撞了些,却已显露出上位者的不凡来。也难怪,上一世他不甘屈居她之下,对她动了杀心。
不过,那位置只有一个。上一世她给了他,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了。
司马瓒脸上浮出一抹笑来,道:“陛下息怒。六殿下这话说得没错。依着本王看啊,这南楚千万百姓,却无一男儿啊!否则,今次一仗,怎会输得这样惨?”
他说着,大笑起来。
陛下面色铁青,却也无话可辩。
弄玉沉声道:“这也未必。”
司马瓒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道:“愿闻其详。”
弄玉道:“从前季家军驻守边关时,北魏不是一兵一卒都近不了我大楚边界?那时候,我大楚也没笑过北魏没有男人。”
“你……”司马瓒拍桌而起,借着酒劲道:“只可惜啊!你们把季氏一族屠戮殆尽!自毁长城!”
他俯身盯着弄玉,道:“你说,是你父皇根本是个昏君,还是你们南楚根本挑不出男人来?”
裴玄听着,不由自主替弄玉紧张了起来。这问题根本无解,无论弄玉答哪一个,都是死罪无疑。
他站起身来,道:“陛下……”
话音未落,弄玉却已笑着道:“太宰说季氏覆灭,还请太宰看看,此人是谁?”
季风应声走到她身前,虽着了宦官服饰,可那居高临下之态,却与当初在战场上令北魏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别无二致。
他目光凛冽,道:“司马瓒,多日不见。”
他没有称呼他的官职,就这样唤了他的名字。
陛下提着一口气,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训斥季风无礼。
司马瓒一愣,根本没有在意他是否无礼。
他只是仔细端详着季风的脸,突然大笑起来,道:“好啊,好……季氏一族没死绝,这才有意思!”
陛下松了一口气,可眼眸却仍旧深沉得可怖。
季风道:“辱我大楚者,杀!”
司马瓒笑着道:“不辱,不辱。有你在,南楚便不算完。”
裴玄紧抿着唇,就那样站着,执着着不肯坐下。
他没想到,原来季风在北魏人心中有这样高的位置。
不过,这也不打紧……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弄玉,只见她浅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她望向季风的目光中,竟带了点点他愿称之为“钦佩”的东西。
他心头一窒,他突然确定了一件事,又不觉疑惑起来。而这份疑惑,竟带着他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直到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司马瓒看向弄玉,道:“安平殿下,你好本事啊!”
弄玉笑笑,道:“不敢当。”
司马瓒正要朝着弄玉走过来,季风却拦在了他面前。
司马瓒疑惑地抬起头来,在看到季风眼神的那一刻,他便全明白了。
他拍了拍季风的肩膀,像是没看见季风嫌弃的目光似的,道:“天下美人千千万,本王流连花丛,不许片叶沾身,更不屑夺人所爱。”
第26章 所谓和亲(二) 还请父亲应允,儿子想……
司马瓒说着, 朝着朝臣的方向看去,只扫了一眼,那些大臣并着他们的家眷便都低下了头去, 各个噤若寒蝉。
司马瓒眼底透出一抹不屑来, 又看向陛下周遭的几位嫔妃、公主, 道:“陛下若当真有心议和, 不若拿出些诚意来。”
陛下笑不出来, 只沉声道:“难道太宰看不出朕的诚意吗?”
众人一听,便全都明白了。这宴席是假, 要给司马瓒选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是真。
崔太后眼中丝毫不掩饰对于陛下的嫌恶, 她皱了皱眉,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裴玄虽早知如此, 可再经历一次, 也实在不算什么好的体验。
还好, 大楚会在他手中重新强盛起来。当然,也离不开他们。
他说着, 眼眸不觉看向弄玉和季风,如今的他们, 也还未站在权力中央。
贵女们都吓得面色煞白, 有些胆子小的,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朝臣们更是在心中暗骂陛下无德行,却不敢明言。只有萧丞相几个想着卖女求荣、飞黄腾达的臣子, 有些跃跃欲试,全然不管自己女儿的幸福。
司马瓒道:“若如此……”
谢贵妃见他的眼神朝着陈持盈的脸上瞥去,忙赔笑道:“陛下,今日京中贵女们为了迎接北魏使臣,都准备了一些才艺, 倒不如让太宰大人瞧瞧咱们大楚女子的风貌……”
“不必看。”司马瓒拒绝道:“女人既没有胆色,便只剩美貌可看了。”
弄玉听着这话,不由朝着陈持盈的方向看去。
司马瓒这话,可算是意有所指了。
谁人不知,这京城之中数得上的美人,便有陈持盈一个。萧真真当然美丽,可一来她今日打扮得不出挑,低眉敛于众贵女中,实在无法让司马瓒注意到,二来……陈持盈可是公主,其身份尊贵,自然不是臣子之女可比的。
司马瓒要和亲,不过是要折辱南楚。没有什么比他纳南楚公主为妾更有意思的了。
想来他方才频频看向自己,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弄玉活了两世,便懂得这世上的事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什么美色皮囊,于政治考量之上,什么都不是。
弄玉倒不急,左右护住了萧真真,她今日的算计便不算枉费。
萧皇后虽蠢笨,却也看出了司马瓒对陈持盈的心思,又想着不能失了她与萧丞相原本的算计,便道:“论美貌,这京城之中,无人比得上本宫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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