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暖的身子抵着我, 道:“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苦笑着道:“大病初愈, 是这样的。”
殿里昏昏暗暗的, 见我醒了,遣兰才点亮了宫灯, 将宫灯挪到我身前, 道:“殿下可觉得好些了?”
我点点头,道:“母后……可来瞧过我?”
伯英没说话, 只道:“殿下养好了身子, 皇后娘娘也会高兴的。”
她这话一说, 我便全明白了。也不算出乎意料,因而, 也没什么可委屈或者失落的。
我虽是大楚的嫡出公主,却卑微如草芥。
说起来, 也是一桩极悲的事。只怪我命不好, 自小在我的皇祖母,也就是崔太后身边长大,而我的庶妹持盈倒阴差阳错地由我母后养大, 因此,母后疼爱持盈,远胜于我。
遣兰见我面色不好,不觉恨道:“分明是宣德殿下的宫女推了殿下入莲花池,宣德殿下却死不承认, 还说是咱们殿下不好,偏皇后娘娘就护着她……”
伯英朝着她使了个眼色,遣兰赶忙住了口。
可其实,我看到了她的眼色,也听懂了遣兰话语里的不忿。
只可惜,我无力改变……
*
不过,我的生活也并非全是黑暗。
“殿下,殿下!小裴大人来了!”有宫人忙不迭地进来报喜。
我心头一喜,却见持盈浅笑一声,道:“不过是小裴大人,也值得你这样?”
持盈的侍读是她的表姐,名唤谢念。
谢念激动道:“殿下,他可是裴玄啊!这京里最出挑的公子!”
此言一出,其余侍读的臣子之女们也都议论起来。
我的六皇弟陈顼笑着转过身来,道:“皇姐,听说裴太傅告病,这些日子就由裴玄给我们授课了。”
他是我同母的弟弟,也是整个宫廷之中,对我最好的人。
与我不同的是,母后待他如珠如宝,疼得眼珠子似的。
我微微垂眸,不敢表露心迹,道:“也好。”
持盈看了我一眼,道:“皇姐不会也心悦小裴大人罢?”
周遭的人都停了下来,等着我的答案。
我知道,宫中的兄弟姐妹们都不大瞧得起我,连带着那些侍读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不会。”
我赶忙回答她,又心虚似的,低头去翻看书页,全然不知,裴玄已站在门前。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款款走到我身侧,道:“安平殿下,昨日的书可温了?”
我抬头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生得极好看,飘逸俊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有淡淡的琥珀色,如落日熔金,足以勾魂夺魄。
从小到大,我见过他许多次,或在宫宴上,或在宫中迎面路过,可这么近的看他还是第一次。
他也不恼,只勾了勾唇,道:“背几句,臣听听。”
我站起身来,我并非不会背,我于读书上不算有天赋,可我肯用功。毕竟,若是连功课都不出挑,只怕会更被母后厌弃。
我正要开口,便见持盈已爽声念了起来。
她背的流畅,我不敢与她争,自然也插不进嘴去。
她背完之后,朝着我扬了扬眉,眼底满是窃笑,一转眼,她又极温顺地看向裴玄,道:“小裴大人,我皇姐不擅读书,以后还是我来罢。”
裴玄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道:“宣德殿下背得很熟稔。”
我想,他大概对我很失望。
*
接下来的日子,我越发沉默。
于学堂之上,只有陈顼同我说话时,我才会讲几句。
有时候,裴玄就坐在讲坛之上,静静批着习作。
不知他是否听得到我的声音,可每次他在,我就更快活些,话也多些。
很快就要到乞巧节了,这一日,宫门大开,全京城都不必宵禁。
陈顼笑着道:“皇姐,明日我陪你出宫去玩,好不好?”
我透过他小心看着裴玄,正要开口,便见持盈走到了裴玄面前,笑着道:“先生,你明日可得空?母妃不许我出宫,可若是你能陪我去,她定会放我出去的。”
裴玄抬起头来,不知为何,我仿佛觉得他在看我。
不过,大约是我的错觉。
我看向陈顼,强自挤出一抹笑来,道:“好啊。”
陈顼道:“我早就打听好了,京城里哪里最热闹,哪里的东西最好吃……”
我听不懂陈顼在说甚么,只是低着头,不想让裴玄看到我失望的神情。
我甚么都没有,没有父皇疼爱,没有母族托举,甚至于读书上也没甚么天赋,我不能再没有自尊。
陈顼道:“对了,明日大家都会戴面具。”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狐狸脸的面具来,递给我,道:“明日,皇姐就戴这个,可好?”
我将那面具收好,道:“好。”
*
七夕乞巧那日,陈顼早早就是宫门前等我。
我着了一身红衣,对着面前的铜镜,缓缓将那狐狸面具戴上,道:“好看吗?”
伯英笑着道:“这世上再没谁比咱们殿下标致了。”
遣兰也道:“戴了这个面具,更显得殿下俏皮。”
她说着,跪下在我脚上系了个铃铛链子,道:“这是奴婢编的,正合七夕戴,但愿它能帮助殿下,于今日遇到命定之人。”
我听着,心中想起裴玄。
不知他今日和持盈出宫,又会戴甚么面具。
我心里乱得很,一出门,正撞上一个宦官。
还好他反手揽住我的腰,否则我便要生生摔在地上。
陈顼赶忙跑过来,一把将我扶起来,又狠狠推了那宦官一把,道:“放肆!谁许你的脏手碰我皇姐!”
我忙道:“无妨,今日是我不好,没有看路。”
“皇姐……”陈顼有些心疼我,道:“你总是体恤旁人,可谁体恤你啊!”
我没回答,只将那宦官扶起来,道:“你叫甚么名字?”
“季风。”他抬头看我,我才发现,他生得很好看,甚至于,很难让人把他和宦官这个词连起来。
“皇姐,和他说这么多话干甚么?快走吧。”陈顼催促道。
我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季风手中,道:“今日,对不住……”
话没说完,陈顼便拉着我走了。
这时候的季风落魄,我再没想到,不出几年,他便会成为叱咤风云的九千岁大人。到那时候,甚至连父皇,都会在他面前颤抖。
*
京城繁华,富贵迷人眼。
我果然玩得很是肆意,却不料,与陈顼走散了。
我迷茫地站在道路中间,任凭行人匆匆忙忙路过我身侧,他们都很着急似的,有的碰我一下,有的撞我一下。
我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姑娘,你没事罢?”
我朝后看去,只见身后之人,正是裴玄。
我瞳孔一缩,几乎是弹跳着直起了身子,道:“没事,没事。”
我戴着面具,他认不出我,我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我正要告辞,他却握住了我的手,道:“这里人多,当心再走散了。”
再?
我有些狐疑,莫不是他方才一起同游的女子走散了,而我正好戴了和她一样的面具,这才让他认错了人。
他是和谁一起来的?
陈持盈?还是旁的甚么人?
我不敢问,就只低着头,由着他拉着我。
他手指温润颀长,指节分明,而我却手指冰凉,因为瘦,手腕那侧突起的腕骨有些膈人。
他好像全然没有察觉似的,将我一路拉出人群,才松开了手。
我以为他要离开了,却没想到,他冲着我微微一笑,道:“自小父亲待我严苛,我还是第一次出门过乞巧节。”
“嗯?”
“若姑娘不弃,可愿与我同游?”
不弃,我可太不嫌弃了。甚至,求之不得。
后来,我们走了一夜。
直到天微微亮,他才道:“我送姑娘回去。”
“不必,不必了。”我赶忙拒绝,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宫中人,更不敢让他发现,其实我就是安平公主。
那个在宫里,胆小懦弱到令人发指的公主。
他点点头,道:“那我站在这里,看着姑娘离开。”
这一次,我没拒绝。
我转身离开,想着这就是一场幻梦,而现在,梦该醒了。
不过,这已经很好。我很感激,有这样一场梦。
他没问过我的名字,料想,他把我当作了别人,又或者,他也把今日的一切当作了一场梦。
“等等!”他突然开口。
他急急走到我面前,道:“你可愿嫁给我?”
当然愿意!
我忙不迭地点头,道:“这面具,这面具便是信物。再次相见,请公子务必来提亲。”
他眼里一亮,笑得澄澈干净,道:“好。”
这一刻,我以为幸福已是我掌中之物。
却没想到,我甫一回宫,母后便抢走了我的面具。
她站在宫门前,陈顼站在她身侧,见我出现,忙迎上来,道:“皇姐,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夜!”
我看向母后,心中以为她惦念着我,欢喜道:“儿臣有错,让母后惦念。”
她没说话,只道:“你这面具……”
我只当她不喜欢,便将面具摘下来,藏在身后。
母后道:“方才远远地,持盈便说你这面具别致,你拿给她瞧瞧。”
我这才发现,原来持盈站在她身侧,许是持盈玩了一夜,她在这里等她的,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有些为难,道:“街市上这样的面具多了,不值一提的。”
母后却一把抢了过来,递给持盈,道:“你既然喜欢,就留着。”
“母后,这……”我生平第一次反抗母后。
陈顼也道:“母后!这是我给皇姐买的!”
母后道:“就是你厚此薄彼,持盈才想要这面具。你再去给安平买一个差不多的就是了。”
她说完,不等陈顼开口,就带着持盈一盗走了。
我失望地望着母后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如何与裴玄解释,却未曾想到,裴太傅的身子已好了,裴玄不必入宫来授课。
我再次得到裴玄的消息,是他向持盈求亲。
第78章 番外二、前世(弄玉视角)(二) 他……
那日是裴太傅寿辰, 可恰逢皇祖母生病,我便欲出宫去探望她老人家。
可不知持盈与母后说了甚么,母后定要我与她同去。
“你明知道本宫与她不睦, 你却偏生要去看她, 你说, 你到底生的甚么心?”母后恨恨瞪着我, 好像我犯了甚么滔天的大罪, 可其实,我只是想去见见养我十余年的皇祖母而已。
可当时我孱弱, 不敢违拗她, 只道:“若是母后不喜欢,儿臣过段时间再去也就是了……”
“过段时间?你还当真和那个老妇感情深厚!她没白养你, 竟哄得你连生身母亲都忘了。”
“娘娘。”持盈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极近炫耀, 是轻松拥有了一切的人对我的鄙夷和不屑,她温温柔柔地看向母后, 作出一副乖顺的模样,道:“姐姐也是好心, 娘娘别怪她。”
“好心?”母后冷笑一声, 盯着我,道:“是了,本宫才是那个霸道蛮横的人!”
“母后, 儿臣绝无此意……”我急道。
持盈笑着道:“既然姐姐无此意,便陪我一道去裴太傅的寿宴罢,兄长们和霸先也都去的,如此可热闹了。”
她说着,走到我身畔, 轻声道:“那一日,姐姐定可见到小裴大人。如此算来,姐姐也不算委屈。”
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不知为何她会提起裴玄。
母后笑着走到她面前,道:“本宫听闻陛下有意与裴氏结亲,持盈生得清丽,人又聪慧,陛下和本宫都有意将持盈许配给裴玄,裴太傅也是中意的。持盈,你那日定要好好表现,若是裴玄点了头,此事便成了。”
持盈笑笑,看向我,道:“既然小裴大人还没点头,姐姐便也是有机会的。”
我还没开口,便听得母后道:“安平不急,将来总有旁的姻缘给他。再者说,裴玄那般如玉的人物,也定是不喜安平的。”
为何裴玄不喜我,母后没说。
她们走后,伯英和遣兰走了上来,道:“殿下别听皇后娘娘的,她的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遣兰也道:“奴婢倒从未见过不疼自己亲生女儿,偏疼妾室女儿的。也不知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养育的情分就那般重要?”
自小便是如此,我也懒得争,便道:“伯英,裴太傅寿宴那日,我们想法子去皇城寺一趟。”
遣兰道:“还是殿下聪慧,裴太傅办寿宴的地方正在京郊,离皇城寺不算远呢,如此便可看望太后娘娘了。”
我笑笑,道:“正是。母后不让我做的事,我想法子去做便是。”
伯英道:“只是心疼殿下,一片孝心还受这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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