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透彻,但也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
隗絮低着头,没有从自己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违抗圣令,放走质子,您一定会被怀疑通敌叛国,那您怎么办,大小姐又怎么办。”
秦远长叹了一口气,对他来讲,做这个决定同样艰难。可是他从前做错过一次了,他不想再在隗絮身上做错第二次。他太无辜了,他们都太无辜了。
秦远从新帝登基之初就陪在他的身边,战功赫赫、出生入死。可以说,今日李骤之所以能稳坐江山,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在最开始的那几年,秦远被李骤视为最忠诚的盾、最锋利的刀。在帝京镇压李骤弟弟掀起的叛乱的时候,替李骤挡了一剑,险些丧命。李骤颇为感动,赐了一块免死金牌。
所以秦远原本的计划是,用免死金牌保住秦常念。而他,可以接受任何结果、任何审判、任何罪名。
年过半百了,他就想坚持一次做对的决定,而不是做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回到府里,秦常念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立刻去找秦远:“父亲!我知道您想保隗絮,但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公然违抗圣令,您一定会受罚。”
秦远走过来,拍了拍秦常念的肩:“常念,这也是我的人生。”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试试看。
秦常念一时脑子也乱了,决定回房间好好想想。她刚走,隗絮又来了。
隗絮对着秦远郑重地鞠了个躬:“秦将军,您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我无以为报,深感惶恐。还请您不要为了我牺牲任何。”
秦远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家。你父亲当年与我一起做官,我们志趣相投、颇为交好。听闻我妻子去世后,你父亲还多次前来探望我,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话,能为我做的都做了。可是你们家被人陷害之时,我无心朝堂之争,已经前往漠北。最后竟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家落难、逃跑,这是我欠你们的。欠了大半辈子,欠到你都这么大了,也该还了。”
“秦将军。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欠谁的,就算欠了,也早就还清了。”隗絮望向秦远的眸子很冷静。他岂会不知呢,大家都是撑着泥船过河,没有谁能救得了谁。
第27章 她怕 相信我,我都能解决的,别怕。……
镇远将军府里, 隗絮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了。今天晚上,他实在觉得心里闷得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秦常念的房间里找她。隗絮敲了好一会门都没人来开, 又贴在门上仔细地听, 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出奇。
难道是睡了?隗絮心里有些疑惑, 可秦常念通常不会这么早休息啊。门口正好走过去的一个丫鬟, 隗絮赶忙问道:“大小姐呢?”
“回公子的话,大小姐应该是在屋里休息。”
“那麻烦你传个话, 说我有事要和大小姐商量。”
“是, 公子。”
丫鬟刚要进去,隗絮又赶紧跑过去补充道:“若是大小姐睡下了,便不必喊她。”
“是,公子。”
不多时, 丫鬟便出来了:“回公子的话, 大小姐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隗絮更加疑惑了,又想起上次碰到的李权执,不禁紧张了起来,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近秦常念。
隗絮赶忙在院子里找,祈祷着只是自己想多。他找了厨房、书房、正厅,都没有见到秦常念的身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北风呼啸的夜晚,硬是急出了一头汗。
终于在假山的后面找到了靠着一块石头发呆的秦常念。
隗絮长舒了一口气, 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下来,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也不跟其他人说一句,会让别人担心的知不知道。”
所谓关心则乱,隗絮因为着急,语气不是太好,不自觉带了点批评的意思,又像是以前做她教书先生的时候了。
秦常念盯着他,少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隗絮立刻就反思了自己的态度,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她怕是又觉得他在凶他了,刚要开口解释:“那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秦常念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让谁担心?”
隗絮想不到她会这样问,一时间回答得磕磕巴巴:“……很多人都会担心的,秦将军也担心,子秋也会担心。”
“那你呢,你会为我担心吗?”
“我……”隗絮答不上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不坦然的人。生在王宫、位居少主,他从小便深谙“三思而后行”这句话。秦常念的问题一出口,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分析判断局势,脑子里闪过两人之间的很多东西,比如说相背的身份究竟该怎么办、比如说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比如说他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住她。
隗絮在这个问题上显得非常犹豫,因为他想尽最大的努力和秦常念走到最后。这是条很艰难的路,他希望在开始之前便算好一切。秦常念不能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这是他的底线。
半天都没有等到隗絮的回答,秦常念随手捡了根树枝晃来晃去:“算了,现在这些不重要。反正你马上都要走了,还是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比较好,我不想知道。”
“你真要送我走?”隗絮很诧异。
“嗯。”秦常念回答得很坚决,“虽然有点舍不得吧,但我还是要送你走,我不能害你。”
“怎么叫害我?留我在这里,也不会害我的。”隗絮走上前去,双手握住秦常念的手,放在掌心暖着。
秦常念低下头看着被隗絮紧紧包住的手,继续说道:“有一年初冬,我捡到了一只燕子,因为受伤没能赶上和同伴一起南迁。我静心照料了它一段时间,它的精神有所恢复,身体状况也日渐好转。有好几次它都想要试图飞走,可是我又舍不得放它走,就自作主张地将它继续关在笼子里养。最后它死了,没有死在阴冷的漠北,没有死在艳阳高照的江南,而是死在了镇北将军府一只漆木金边的笼子里。你说是不是死不瞑目。”
“可是你当时没有捡她回来的话,它也许早就在外面冻死了。”隗絮认真地说道。
秦常念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一下:“可我若是肯放它走的话,它便有机会见到江南的春天。不执着的话是生离,强留的话是死别。我想,任何人都知道该选哪一个,不是吗?”
隗絮沉默了一会,移动了一下身子,替秦常念挡住风口:“你是觉得我会变成那只燕子吗?”
“你怕吗?”
“我不怕。”隗絮的回答低沉却有力量,“如果让我选,我一定选留在你身边。”隗絮墨黑色的眸子里面荡开了一层水汽,坚定的表情没有动摇半分。少年就是这样不计代价、不改初心的。
“可是我怕。”秦常念调整了一下重心,从石头上下来,“下个礼拜我便会送你出大齐,对外就宣称你跑了。至于你会不会顺利回到北凉王宫、会不会被其他人抓到,便是凭你的本事了。说好了要带我去江南玩的,隗絮,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常念深深地望了隗絮一眼,转过身便离开了。
“阿念!”在秦常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前,隗絮喊了一句。
秦常念停住了步伐,却没有回头看。
“不要有任何顾虑、任何伤心,相信我,我都能解决的,别怕。”
这句话说得有些沉重,像是下定了决心以后的某种道别,秦常念的眼皮一跳,赶忙转过身:“什么意思?”背后却只剩下那一座假山和光秃秃的老槐树了。
秦常念很疑惑地四下张望一下,都没有看到隗絮的身影,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说这么令人担忧的话。”还是转身回了房间。
假山后面,隗絮拼命地掐自己的手,才忍住没有出声。眼泪已经如关不上的闸门一般往下掉,他扶着假山,无力地蹲了下去:“怎么办,阿念,我该怎么办。”
对于已然决定赴死的隗絮来说,他最害怕的事情不是自己没命活,而是秦常念又要经历一场死别。
而她说,她害怕。
我最无力的瞬间,就是你说你怕,我却没办法哄你。
“阿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隗絮的眼泪淹没了一片荆棘,将它变成平地。日后秦常念踏上的时候,便不会再割伤膝盖。
大齐皇宫里,李权执称病,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上不仅没有过问,还替他掩盖:“瑞王前些日子染疾,身体不适。朕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再来上朝,众爱卿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谢圣上关心,微臣定当竭力为大齐效力。”一众大臣跪在地上叩谢。
跪在第一排的李欲心里起了疑,皇上刚刚征调秦远为征北将军,李权执不仅多次针对秦远,看起来还对隗絮这个质子颇为执着,这里面一定不简单。于是一下朝,他便带着随从前往瑞王府。
“太子殿下,瑞王殿下病重,几日来都不见好转,您还是不要进去了,怕过了病气给您啊。”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李欲。
“无妨,皇弟病了,我这个做皇兄的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然大家反而说我无情无义了。”李欲不妥协,抬脚就要往里走。
“太子殿下,太医说瑞王殿下病得很重,须得静养几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守卫很为难。
“我不会留太久,打扰皇弟休息的,进去看一眼我就走。”
“可是……”
李欲的眼神变得犀利:“你三番五次地拦我,到底是因为皇弟真的病重,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
守卫吓得不敢说话,站在一旁哆嗦:“太子殿下……”
“你还记得我是太子殿下啊,那便让开,别挡我的路。出了事,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来人,开门!”李欲扬了扬手,他身后的侍卫立马上来将门打开。
李欲径直冲到卧室,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果然不在。我倒要看看你对漠北那么执着,到底所为何事。”
御书房里,太监孙恩忠报告道:“陛下,瑞王府的守卫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强闯了瑞王府。”
“这个太子老和朕对着干,他以为朕当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吗?”皇上气得将紫檀镇纸木重重地拍在桌上。
权利越是集中的地方,猜忌就越多,人心就越复杂。所谓异心,有也是无,无也是有。
几日后,身处漠北的李权执收到快报,说太子已经发现他不在了。
李权执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和他白皙得过分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染上几分阴毒:“强闯瑞王府,质问我的下落。好得很啊,太子殿下,你难道不知道父皇现在跟我是一边的吗?我看你这个位置还能坐几天!”
“来人!”李权执对着房外大喊一句,侍卫闻声赶来。
“请殿下吩咐。”
“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明日便要动手。”李欲一向城府颇深,擅长化被动为主动。李权执虽说现在面上占着优势,却也害怕不在皇城,和父皇之间的沟通不够及时,被李欲扭转局面,所以急着回去。
“是,殿下。”
“做得干净些,那秦远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李权执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刀,这刀是照着秦远的佩刀打的,请了皇城最有名的工匠,连细节处都做得一模一样。李权执将这把刀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折射出的寒光刺得他有一秒钟睁不开眼睛。李权执冷笑了一声,将刀扔到侍卫的面前。
“是,请殿下放心。多谢殿下!”侍卫双手执刀举过头顶,忠心耿耿地说道。
第28章 被抓 利益当前,人真的可以六亲不认……
镇北军营里, 一具尸体横在营帐门口。死者是漠北的一个年轻男孩,约莫24岁,他没有正式的名字, 大家都叫他小轩。
小轩的父亲是漠北出了名的脾气不好, 赌博败光了家产,又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不辨是非, 动辄就殴打小轩和他的母亲。那时候, 他的母亲总是将他藏在房间里,一个人出去面对他的父亲。门外东西被砸碎的乒铃乓啷的声响和母亲的尖叫混在一起, 小轩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不敢出声,只是盯着门板的缝隙发呆。
在小轩四岁那年,他的母亲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趁他父亲去赌场的时候, 收拾了行李, 离开了家。
那时的小轩对分别还不敏感,他只是在拥抱母亲的时候感觉到几滴凉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地缩了缩脖子。
“小轩,照顾好自己。”他的母亲将一个平安锁挂到小轩的脖子上,摸了摸小轩的头,就走了。
绣花的包袱一晃一晃,很快消失在小轩的视野里。几天过后,母亲身上特有的那种令人安心的香味也渐渐消散在风中,抓不住, 留不下。
所以,小轩对于离别最初的理解,就是渐行渐远的绣花包袱, 和再也不会穿到的母亲亲手洗的带着皂香的衣服。
从那时起,小轩再也体会不到心安了。
后来,小轩的父亲另娶了一位妻子,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听说军队会发些生活用品、吃食来做补贴,他毫不犹豫地就把尚且年幼的小轩送到了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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