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再次转身进了厨房。
白色沙拉碗里装了菠菜、黄瓜、樱桃番茄和红黄甜椒,岑依洄打开厨房上层柜子,踮起脚尖伸手找酱汁瓶。
瓶子位置靠内,指尖还差一点勾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询问:“要哪一瓶?”
岑依洄猛地一回头,就撞见梁泽微微下敛的淡然眼眸。
厨房明亮的光线洒在梁泽的眉眼间,让他的表情平添了一丝柔和,岑依洄怔了一下,指了指目标:“那个绿色盖子的油醋汁。”
梁泽“嗯”一声,不紧不慢地伸手,轻松取下瓶子,递到岑依洄面前。目光在她莫名拘谨的面容上停留一瞬,后退半步,“准备得有模有样,下次吃你的饭,我得穿西装。”
这声玩笑,驱散了岑依洄心头那丁点儿不自在。
说来奇怪,岑依洄最近面对梁泽,无论是电话里或现实中见面,总是时不时涌上一股难以描述的紧张感,明明以前的自己不会这样的情绪。
她琢磨了一阵,把缘由归因于那晚醉酒的心虚。
-
报道当日,梁泽换了辆空间更大的汽车,以容纳岑依洄堪称搬家数量的行李。
车辆还没出内环,装修公司联系梁泽,问他现在是否有空,想上门测量新房尺寸。
梁泽还有一年毕业,届时打算回申城,市郊翻修过的别墅空空荡荡,他在市中心新购入了一套新住宅,方便平日通勤居住,正委托设计公司装修。
“不太方便。”
梁泽话音刚落,袖子忽然被扯了扯,副驾的岑依洄用口型说:“时间还早,来得及。”
车辆拐了个弯去新房。
房子位于黄浦江西沿岸新开发一片滨江区域,这一带是本市较为年轻的高端住宅区域,建筑本体多采用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石材立面,小区内绿意葱茏,隐私性极强。
滨江沿岸修建了公共绿地和步行道,除了众多外企和金融机构在此地设立办公室,也吸引了大量艺术馆入驻。
梁泽买下的是一套三室两厅格局的临江住宅,在十五楼,配有大面积的观景阳台。
量房专员带了激光测距仪挨个房间进入,而岑依洄定定地立在阳台上,望向远处泛波光的江面。
装修公司的人完成工作离开,而岑依洄的思绪还在游荡。梁泽从后叫了她名字,岑依洄才反应过来。
梁泽站到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在看什么?”
岑依洄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以前在香港练舞的舞房,望出去的景象,和这里差不多。”
第33章 胸针 你跳舞的模样很漂亮。(二更)……
自从周惠宣离开, 岑依洄很少提及当初在香港的生活。
那段与母亲共同生活的经历,尘封在隐秘角落许久,不知怎的今天被划开一道口子, 徐徐流泻而出。
周惠宣担任形体指导的基础工资不算多, 但她那些有钱男朋友的场外援助相当可观。周惠宣不爱存钱, 到手的工资月月花光, 工作了很多年还是带着岑依洄到处租房。
然而在钱财方面, 岑依洄没有立场评价周惠宣, 因为她本人是直接受益者——周惠宣除了负担她衣食住行的开销, 还为她在寸土寸金的中环报了昂贵的舞蹈训练班。
舞蹈老师严厉, 按照周惠宣的嘱咐, 每次课堂如实记录岑依洄的表现并即时反馈。
岑依洄不敢迟到懈怠,放了学, 背起书包冲向地铁站,混在熙熙攘攘的乘客中间抵达中环站。
彼时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 吸引了全球投资者的目光,恒生指数一再突破历史新高, 内地企业争相赴港上市。
中环巍然排列的摩天大楼, 户外电子屏经常打出“热烈庆祝某某公司在港交所成功上市”的广告标语。正晴集团上市, 也投过铺天盖地的广告。
岑依洄的舞蹈教室就在其中一栋,也是十五楼, 立在教室落地窗边拉伸时, 能看到璀璨繁忙的维多利亚港。
楼下精英们西装革履,匆匆穿梭于银行和投资公司,和大力发展金融业的申城十分相似。
梁泽盯着陷入恍然回忆中的岑依洄,突然问:“放弃跳舞,后悔吗?”
许多同学和老师问过同样问题。岑依洄根本无需大脑思考, 因为“不后悔”三个字已经成为她脱口而出的本能回答。
放弃周惠宣对她倾注无数心血的芭蕾舞,是针对周惠宣抛弃她这个行为,最强有力的惩罚和对抗,绝对不可以谈后悔。
然而“不”字刚到嘴边,就被梁泽打住:“先别急着告诉我。”
岑依洄也不知默默和谁赌气:“不行,你既然问了,我当然要告诉你,我不后悔。其实放弃跳舞没什么的,现在选的专业我也很喜欢。”
梁泽不置可否:“上次去你家里,客厅斗柜上的相框,摆的全是你以前舞蹈比赛的照片。”
岑依洄抿了抿唇:“我大概忘记收起来了。”
说完,肩膀不自觉地微微偏转,试图和梁泽错开眼神。
梁泽却不给岑依洄机会,双手轻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直面自己:“既然笃定不后悔,为什么肢体语言展现出回避?”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是想听我说‘后悔’吗?我就是不想完成妈妈的愿望,每次都是她做选择和决定,我总有拒绝的权利吧。”
岑依洄不服输地瞪着梁泽,稍显气急败坏的语气,在他始终静定的专注凝视中渐渐败下阵。
“梁泽哥哥,别聊这个话题了。”岑依洄的嗓音恢复如常,“我要去上正常的大学,这是既定事实,至于后不后悔,已经没有意义。”
梁泽松开岑依洄的肩膀,“依洄,不要钻牛角尖,我并非预设答案想听你说‘后悔’,只是希望你以后做的任何决定,出发点都是自己,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自我为难。”
岑依洄沉默不语。
让她情绪低落不是梁泽本意。
岑依洄对周惠宣离开这件事,抵触情绪还是很重,当下显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思绪流转间,梁泽轻轻一笑,话锋忽转:“刚才那番话就当作是我补给你的成年生日祝福。”
岑依洄蓦地看向他,眼神写满惊讶。
只听梁泽继续道:“对不起,没记得你的十八岁生日。”
“哪有人过了好几个月才补生日祝福。”
她都从未成年变成了成年人。
梁泽笑了下:“不仅补祝福,还准备了生日礼物,要不要?”
刚才向梁泽闹过脾气,理应硬气一点拒绝,但岑依洄压不住该死的好奇心,舌头闪了闪:“要。”
梁泽拿出一个红色皮质的小盒子,长方形,比普通的首饰盒扁一些。打开了盖子,一枚宝石镶嵌的舞伶胸针躺在中央闪耀。
舞伶头戴金色王冠,芭蕾裙上半身呈银色,下摆是粉色,犹如一朵盛开的奥斯丁玫瑰。舞伶摆出了单脚踮起的芭蕾姿势,和岑依洄客厅相框里的一张照片几乎完全相同。
岑依洄捧着精美的胸针爱不释手,联想到梁泽刚才有关芭蕾的问题,茅塞顿开:“梁泽哥哥,原来你一直很欣赏我的舞蹈水平!”
听着怪自恋的。
“想多了,我看不懂芭蕾舞。”梁泽的语气略微带了点玩世不恭,亦真亦假叫人分不清,“只是觉得你跳舞的模样很漂亮。”
第34章 打扰 能去北京找你吗?
岑依洄从小被夸到大, 对赞美词几乎免疫,但在梁泽这里出了意外。
他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声欣赏,在她心中掀起无法平息的涟漪, 整个军训期间, 岑依洄只要看到那枚舞伶胸针, 情绪便被反复搅动。
宿舍门口, 新室友陈一沁提醒:“依洄, 快去操场集合啦, 迟到会被罚一百个俯卧撑。”
“马上就来。”岑依洄把胸针锁进抽屉里, 走之前, 匆忙在外露的皮肤上喷了防晒霜。
烈日炙烤下的绿茵地, 披了一层金色薄纱,大学新生穿着迷彩服, 排成整齐的方阵,随教官的口令, 边齐声呐喊,边铿锵有力地踏正步。
“抬头挺胸!不能懈怠!最后一天了, 都给我坚持住!”教官低沉洪亮的命令, 直直击入学生们的耳朵。
岑依洄迎着刺烈的阳光眯起眼, 咬紧牙关坚持着。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她和室友坐到阴凉处, 大口灌下常温矿泉水。
陈一沁家在隔壁省, 开车只要两个半小时,此刻,她举着便携式手持电风扇,对脸吹风降温,哀嚎:“这早晚训练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我爸说明天一早开车接我回家。我必须在家好好修养,每天敷两张面膜。”
说着,侧头看向岑依洄:“依洄,你家就住本地,这周末打算回去吗?”
“回的。”岑依洄拿起一面小镜子,仔细研究脸颊皮肤上冒出的小疙瘩,微微蹙眉,“我好像紫外线晒过敏了,得去看下医生。”
陈一沁挨近岑依洄半米,问:“有人接你吗?”
“没有,”岑依洄收起镜子,“我自己回家。”
陈一沁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冒昧问一下,开学那天帮你拎行李上楼的帅哥,是你家人还是……男友啊?”
岑依洄听到“男友”二字,稍稍愣住,随即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是我哥哥。”
她现在能毫无负担地将梁泽介绍为哥哥。
只是哥哥最近很忙,和组员弄的那个算法项目最近在收尾,两人军训期间几乎没打过电话。
岑依洄的目光有些漂浮,趁教官还没吹集合的哨子,她摸出手机。
-二回:梁泽哥哥,今天是军训最后一天
-二回:晚上要举办联欢晚会
消息发着发着,就成了流水账,她在对话框编辑:我的脸好像晒伤了,有点痒有点疼。
手指即将按在发送键上,蓦然停住。
这是在干嘛?向梁泽诉苦?诉苦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梁泽的安慰?
岑依洄心底涌上一股道不明的别扭感,于是默默地删了这句话。屏幕聊天框安安静静,梁泽一直没回复,岑依洄听到集合哨声,便关掉手机。
晚上的联欢会是全体学生最期待的重头戏。按照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支节目。临时选举的班长向班里同学征询兴趣特长,大家纷纷热烈响应。有人会弹钢琴,有人会打鼓,还有人擅长时下潮流前沿的Beatbox。
岑依洄点开群里的报名表,有一瞬间想在特长栏填写芭蕾,但想了想,并没有登记。
夜幕悄然降临,操场绿地前搭建起一座表演舞台,新生们三三两两席地盘腿而坐,低声聊天。
舞台灯在天色将黑的傍晚散发耀眼的橙色光影,主持人洪亮清晰的报幕声划破空旷的校园,全场终于安静下来。
清脆热烈吉他声响起,西语系的三男三女分别从舞台两侧登场,笑容洋溢,昂首挺胸,踩着节拍点跳起了弗朗明戈。
台下气氛瞬间被点燃,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汹涌而至,学生们纷纷高举手机,捕捉台上的热闹舞姿。
岑依洄也拿出了手机。没拍照,下意识查看和梁泽的聊天界面,对话停留在和她细碎的两句流水账上,对方尚未回复。
有些悻悻地关了屏幕,虽然跟着人群拍手鼓掌,但注意力却分了神,台上哪个班级表演都不知道。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保持到晚会结束。
岑依洄捧着手机低头往宿舍走。
刚靠近门口,血脉的天然联系让她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了她名字。
脚步猛然顿住,抬头望去,周惠宣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母亲那张久违的面孔,比从前更显养尊处优。
岑依洄滞了一瞬,喉咙发紧,“妈妈”二字在舌尖滚了滚,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周惠宣雍容华贵的气质格外吸睛,加之母女俩顶着一比一复刻的五官,对视的画面故事感十足,引得鱼贯进宿舍的学生们频频侧目。
岑依洄正打算转身离开,周惠宣先一步上前叫住她,“依洄,不要走,我们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我刚回国不久,”周惠宣紧紧盯着女儿,“原来你一直没有和岑寅跃生活。”
岑依洄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回应母亲这句话,只觉得可笑。
世间的情感总是不同步,岑依洄已经学会了用冷淡、抗拒的眼神面对周惠宣,然而周惠宣的态度发生出乎意料的变化,她耐心地说服岑依洄陪她稍坐片刻,语气带着想要弥补的意味。
经过校门口,周惠宣向立在保姆车旁的司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待。
学校边上的咖啡馆,周惠宣和岑依洄坐在角落的餐桌。
周惠宣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你这两年住在哪里?如何生活?为什么没有按照既定计划报考法国的舞蹈学校?
却没有一个问题顺利问出口。
在过去的母女关系中,周惠宣占绝对主导地位,她深知岑依洄对她的依赖。
而如今坐她对面的女儿,相貌没有改变,气质却陌生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遥远的距离,不再归她掌控。
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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