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本来要保密的。就是在你们走后,安妮拉着一个人来到了大院。”
“嗯。”宋拾颔首,顺手将酒杯蓄满。
“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噗——”酒液从口中喷出。
……
联邦会堂。
“就这么决定,在挪亚准备吧。”
谅雀耳朵嗡鸣,她握紧掌心,只觉得胸口郁郁发闷。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不真实。
像安妮默默这样的孩子,挤在挪亚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努力地活着,但在掌权者眼里,他们比联邦,不,比查普曼家里的野草还卑微的苟活。
可老爷们挥一挥手,上嘴皮磕下嘴皮,轻易地抛弃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因为在老爷眼里他们连“人”都不算,是吗?
“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我亲爱的指挥官,你看起来有些冷。”
查普曼和蔼微笑,泛冷光的镜片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她无法克制身体地颤抖,愤怒让她苍白的脸近乎惨白。
“先生,”她站起身,左手握拳放在胸口,平淡如死水的眸子染上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我认为不应该这么轻易地下决定。”
“你有什么见解呢?大指挥官。”查普曼有些惊诧,但嘴角仍挂着和蔼的笑容,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挪亚的人民,他们该怎么在炮火中活下来?”
上位者轻轻嗤笑,眼尾的细纹扭打在一起,“孩子,要想达成目的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为联邦牺牲是他们的荣幸,这一条,我想联邦老师应该很详细地讲过。”
“联邦利益至上。”条件反射般,谅雀脱口而出。
“是的,我的孩子。”上位者半个身子躲在阴影之中,嘴角的弧度温和又残酷。
“可我认为……”
“够了!”
温妮莎拍桌站起,四方的视线从谅雀的身上移到她的身上,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咬了咬下唇,“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她看向谅雀,神情严肃:“谅雀小姐,这是联邦会堂,我们只需要执行,而不是质疑。”
温妮莎手心沁出的冷汗不断告诉她这么做是有多冒失。
谅雀深深凝视她,最终微敛眼皮,放在胸口的手垂下。
“我不该质疑联邦的决定。”
会议除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外,进行地非常顺利。
结束后,谅雀利落起身离开,一秒视线都未在温妮沙身上停留。
“谅雀小姐!”
温妮沙跟在她身后,追上她并不难,可她始终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是联邦会议厅。”她说到最后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谅雀转身,眼底是深深的失望:“挪亚的人民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为联邦的利益失去生命。”
“那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您那几句话能让他们放弃决定?”温妮沙用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选在挪亚,对联邦百利无一害,挪亚不过是个落后偏僻的穷地方,里面的人也不过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鬼,回溯就藏在这里,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剿灭回溯,对联邦而言,就是铲去了一部分威胁。你觉得他们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值多少星币?哈,不值一提。”
“……”
良久的沉默。
温妮沙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的内心开始忐忑,她不确定谅雀会不会听进去,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可谅雀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存在就是他们欲望发酵的温床,我不希望这样。”
“联邦,不该如此。”
那双眸子干净又澄澈。
温妮莎心脏抽搐了下,有种失去掌控的恐惧感。
……
夜色湖泊,映着银月,波光粼粼像是洒满碎金,舒服的凉风不时吹来,惬意极了。
篝火周围,年轻的男女们精力旺盛依旧,奏乐打鼓,唱歌跳舞,又有情侣避开人群,在湖边散步。
孩子们尽情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好不欢乐。
除了宋拾。
她瞪大眼,放下酒杯,“和我,一模一样?”
一瞬间,一切最坏的念头涌上心头。
该不会是本尊吧……来这里干什么,抓她吗?
“那她知道我吗?”宋拾抓住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
林默见她反应那么大,有些发蒙,“她、她知道,当时安妮把她错认成你了。但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
“哪有坏人会把坏写在脸上?她是不是想找我?”
好熟悉的话,他今天刚说过,林默沉默了。
“一开始她好像并不知道你,后面又说你们是姐妹,她演技真的好拙劣。”男孩说道,“她对你很感兴趣,问的全都是你的事。”
“都问了什么?”
“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男孩记性不错,背菜名般念得她头疼。
“她没问我在哪?”
“没问。”
“……”
本尊……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不过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挪亚?
不管是什么,安全更重要,今晚她必须离开这里。
第44章
她站起身,四下去寻伽蓝的身影,视线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落到被人簇拥的青年。
旁边的酒杯不停地往他唇边蹭,伽蓝摇头拒绝,但少女们依旧不依不挠。
阿博特醉醺醺地举着酒杯:“这是挪亚的习俗,每年篝火晚会上都要喝一杯烈酒,代表着能和喜欢的人轰轰烈烈走下去。”
伽蓝皱紧的眉毛舒展,垂眸沉默了半晌,才接过酒杯:“好。”
不,不行啊!你小子一杯倒,喝完这个还怎么离开。
她捡起罐子和花环,迈开腿,奋力扒开欢快的人群:“别喝!伽——”
话哽在喉咙里,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软绵绵得像棉花,被卸去全部气力般向后仰,随时跌入无尽的黑暗。
“伽蓝……”
宋拾嗓子发紧,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还是中招了。
她踉跄着,狠狠咬破舌尖才清醒了一瞬,意识的尽头,释放出最后一道精神术法。
淡蓝的光在她怀中稍纵即逝。
身体重重跌落,掌心、鼻尖是青草香,蔫掉的花环就在手旁边。
“小拾姐姐!”两个孩童清脆的声音。
“小拾姐姐你怎么了?!”
绿裙子女孩撞开人群,跑到她身旁,担忧地攥住女人的手,“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镇长爷爷——”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孩爆发出尖锐、崩溃的声音,高亢刺耳。
“她帮助了挪亚!为什么?!”
安妮被吓的怔住,随即流下泪,“默默,默默为什么要吼镇长爷爷?”
为什么?
黑色的瞳孔逐渐涣散,像是溺入深海,隔着厚厚的海水泡沫,传来镇长不甚清晰,虚伪至极的声音: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挪亚啊。”
噼里啪啦的篝火,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伪善的领导者,构成一个圆环。
“要不是她,杰弗里和陈才俊也不会死。”窃窃私语,窸窸窣窣,人们悄悄议论着。
“不,不是这样的!她帮我们杀死的大兔子。”
林默握紧拳头,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们那么陌生,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仿佛找到了支撑:“贝蒂婶婶,你告诉他们真相。”
视线聚过来,贝蒂神情慌乱了一瞬,紧接着摇头:“林默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再捣乱了,我们要相信镇长的决定。”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看着镇民们的指指点点,唾弃和口水。
“阿博特,你去搜身。”镇长愉悦地眯起浑浊的眼睛。
这个女人总是随身携带背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也裹得严严实实,肯定是个大宝贝。
“好。”阿博特看了一眼昏倒的伽蓝。
他怕他一杯不倒,特意往酒里下了大剂量的药。
精神师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他们普通人手里。
他嗤笑一声,走到镇长身旁,目光落到昏迷的女人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忍,“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镇长压下眉毛,阴沉着老脸:“怎么,你真喜欢上她了?”
“我、不……”阿博特眼神躲闪,将情绪咽下,“没有。”
他再无迟疑,上前拉开安妮,一个男孩拦在她身前,幼狼似的眸子,恶狠狠怒视。
阿博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那么倔强。他叹气,半蹲下拍拍男孩的肩膀:
“听话,不要总和镇长作对。挪亚能有今天全多亏了他,不然咱就要像久藤其它地方的人四处流浪,捡垃圾吃。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女人。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上山后是她故意引出巨蟒,让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林默抿唇,“我不信。”
“是真的。”贝蒂也站了出来,她拉住两个孩子,“你们不信镇长,还不信贝蒂婶婶吗?”
“婶婶,你教育过我们做人要诚实。”
安妮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默默,贝蒂婶婶不可能骗我们的。”
林默没再说话。
在这个间隙,阿博特已经上前搜好了身,他蹙眉,起身:“她身上没有东西。”
“不可能!”镇长重重咳嗽了几声。
“真的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按老规矩办。”
他阖上眼皮。
……
“轰隆!”电闪雷鸣,暴雨骤至。
巨龙似的乌云盘踞上空,厚重的雨幕下,一辆悬浮小货车停在了寂静的湖畔旁,随即如鬼影般消失。
“快醒醒!”压低的声音。
宋拾眼皮无力地半掀开,光线很暗,隐约能听见雷鸣与水流声。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她这是人生又重开了?
待眼皮完全睁开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扎着深栗色辫子的少女,宋拾对她有点印象,跟着进兔子洞的姑娘,好像叫……南希。
“嘘。”南希将食指贴在唇边,几乎用气音,“您现在肯定有很多疑惑,但请先听我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他们不知道我偷偷溜进车里了。”
宋拾默不作声打量车厢,铺满的晶矿竟是熟悉的婪鲸矿,伽蓝倚靠着她的肩膀,双眸紧闭。
他的脸色不正常地苍白,呼吸微弱。
“不过这位睡得太沉了,我没能把他喊醒。不管怎么样,能救一个是一个,您跟着我走,肯定能离开这里。”
“直接炸掉车不更方便吗?”宋拾对上她不安的眼睛。
南希怔了怔,随即猛摇头,“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我们现在在回溯的基地,他们……他们很恐怖。”
像是想起什么,她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回溯啊……宋拾看着满车的婪鲸,毫不觉得意外。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淡淡的蓝光从指尖溢出,青烟云雾似地绕上伽蓝。
昏迷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释放术法,试着将三十三号塞进领域里,没想到成功了。
也就是说,领域不仅能当避难所,也能当储藏柜用。
南希捂住嘴唇,克制住惊呼,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出现幻觉。
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宋拾张了张嘴,做出“我们走”的口型。
她没有问“你为什么帮我”,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还能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
没有。
那还需要顾虑什么?
南希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慢慢拉开,尽可能将噪音压到最低。
拉到容纳人的宽度。
好在车开的不算快,南希酝酿了下,闭眼跳了下去,宋拾紧跟着跳下。
悬浮货车逐渐远去。
狭长的甬道,望不到尽头,墙角每隔六七米安装着一盏照明灯。
墙壁上是回溯的标志,银灰色的“X”。
南希双手合十:“希望回去的路上不要碰见回溯成员,不要碰见他们。”
也是,联邦最大的恐怖组织,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令宋拾好奇的是这个镇怎么和回溯扯上了关系。
难道是因为婪鲸?
越想越合理,回溯百分之九十多的成员都接受了机械化,靠着婪鲸续航续命。而挪亚靠采矿为生,这个矿,十有八九就是婪鲸矿。
看着少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忍不住问:“既然那么怕回溯,为什么还敢来救人?”
“因为你们是好人……那些丑兔子吃掉了我的家人,而你帮我们把它们全消灭掉了,是英雌。”南希认真说道,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片纯净,像沐浴暖阳的向日葵。
“也还好啦,虽然我确实挺厉害的。”宋拾一脸谦虚地捏捏耳垂。
但下一秒她神情突然凝重,眉毛不自觉凑近。
“怎、怎么了?”见宋拾表情大变,南希惴惴不安地双手交叉在一起。
“脚步声。”
话落,那阵本不算清晰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有人,来了。
……
雨越下越大,雷鸣阵阵,天黑得像吃人的怪兽。
安妮害怕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始终没流出来。
默默又被关禁闭了,这个房间只剩下她了。
禁闭室那么黑,默默肯定比她还害怕。
几乎是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她从默默的抽屉里翻出手电筒,又套上了自己的小雨衣。
推开门,一道可怖的深紫色闪电劈在黑漆的夜空中,吓得小姑娘瑟缩了下,差点跑回被窝。
没事的,安妮。
她悄悄为自己打气。
禁闭室离大院并不算太远,但在暴雨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遥远。
暴雨还在下。
绵密的雨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密密麻麻地拍打在安妮身上,尽管浑身湿透,始终不曾停歇地奔跑,她的眼睛眯着,试图通过模糊的路标确认方向。
腿上像灌满了铅,沉甸甸,每抬动次腿都要耗费她巨大的体力,重重的呼吸声疲惫地从嘴里吐出。
跳过水坑,冒着大雨,终于看到禁闭室的“蘑菇屋”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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