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拾愣在了原地,警觉地注视智者的靠近,“那你是要?”
智者居高临下俯视她,愉悦笑出声,“人一旦活得久了,总要找点趣事。”
“宋拾,你真令我惊喜,我从未想过你会走到这一步。你是怎么说服让宙启帮你的?哦,那个不听话的东西,几次三番挑衅我的底线……你说,我要不要再一次抹去它的意识?”
他用一种极为暧昧的语气,痴迷地望着她,“还有,你竟然还让一个仿生人爱上了你。很有意思不是吗?”
“疯子。”宋拾面无表情。
智者不置可否,“我只是太无聊了而已——那些人尔虞我诈,互相残害,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抛出一点点诱饵,便有无数利益熏心的人咬钩,他们可以为了内心不断膨胀的利益不择手段,抛妻弃子,泯灭人性。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从来,都不是我啊。所以我,何错之有呢?”
他像一头野兽,沉沉盯紧她,笑颜逐开:“这个糟糕,充斥贪欲、利益的时代为什么不能消失呢?”
“我已经设好了阵法,只需要睡一觉,我们就能共同见证新时代。你难道不好奇吗?”
宋拾扬起眉梢,“如果我说,不呢?”
“这不是明智之举,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智者做出一副颇为苦恼的表情,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但亲爱的,你要先想好死法。”
宋拾对上他的眼,“那个愿望还作数吗?”
“愿望?哦,你说那个愿望,你当真了?我以为你知道——算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渴望什么?”
她正要说时,对方陡然凑近,潮冷的气息落在她头顶,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抵在她唇间,轻柔嘘了声,“最好说些有意思的。”
宋拾浸墨的眸弯起,乌亮乌亮的,白皙的手指轻轻卷起他的领带,再度拉进两人的距离。
距离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你刚才说的阵法,可以让人陷入沉睡是吗?”她睫毛翕动,唇瓣缓缓张合,视线像不容拒绝,挂满诱饵的钩子。
宋拾放轻放慢嗓音,尾音像在沙砾中磨过,那双眼眸闪烁着希冀,“真的只需要睡一觉,就可以看到新的时代了吗?”
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
宋拾睁开眼,这次她是笑着醒的。
虽然还是失败了,但她不再迷惘,确定这个方向没错。
阵法能让人超越时间限制,沉睡三百年不老不死,直到苏醒。
这么强到离谱的人,根本无法杀死。
但她完全可以利用那个阵法让智者提前陷入沉睡,至于三百年后——
关她屁事。
宋拾戳开论坛页面,找到任务。
“伊索纳德号的幕后黑手?”
她填上:智者。
“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任务进度百分之百,五百万星币已到账。”
她神情没有任何一丝变化,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像一块木头,点开了第二个任务。
“联邦各地都遭到了异种的破坏,诞生灵智的高阶异种和地缝里伸出的未知触手,隐藏在深处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需要有人刨开土,挖出一条道才能看见。”
今天看来,无比讽刺。
宋拾沉默着填上最后的答案。
下一秒——
“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五百万星币已到账,现在,你有什么想向智者许愿的吗?”
“我要见智者。”她说。
冷不防,一道扭曲的虫洞突然出现在眼前,在空气中波动着。
……
E2604区黄沙混着浓雾,可见度极低,却能听到枪炮兽嚎,嗅到浓浓的血腥气,仿佛身陷屠宰场。
狂躁的风掀开沙尘,像掀开一具具棺椁,数不尽的尸体,死状凄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有人类,也有异种。
褐黄的尘土被浸染成暗红,尚有残喘的倒霉存活者瞪圆眼,背靠钢筋,痛苦地呼出气,安静等待死神。
他的脚边是曾经嬉闹的队友,那些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很快,他也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么想着,呼吸愈发轻浅。
唰唰唰——有东西靠近。
几乎是本能,他警觉地盯着某一处,奈何雾太浓,沙尘太大,全然无法看清。
一束火红,撞进了他的眼睛。
女人踩着长靴,浑身沐浴着炽热的烈焰,犹如高傲的不死鸟,可不死鸟却缺了一条胳膊。
那双翠绿的眼眸也注意到了他,而后轻轻蹙了下眉。
“十三。”
他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人,身形高大,足有两米,整个人却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金属面具像是嵌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那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压迫感随着倾身逐步增加,那双手随意地托住他的腰,紧接着轻而易举地扛起他。
阎温柔瞥了眼突然失去意识,昏迷的联邦军,责怪道:“是不是你太用力了?”
没有回复。
也许是习惯了,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带回基地。”
基地仅是个临时搭建的居所,帐篷一朵朵撑开,蓝色的保护罩笼罩在上空,确保不会遭到异种的侵扰。
几天几夜不休眠的战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可没有人放弃,竭尽全力困住母体,一旦有人松懈,他们的家园会沦为与E2604无区别的炼狱。
他们的背后是故土,是家人,所以哪怕牺牲,也绝不让出半步来。
可当下的情况并不乐观,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困住人脸花,无法将其杀死,加上源源不断冒出的异种,大部分人虽然说着鼓舞的话,却心知肚明这场战役,人类不可能获胜。
人脸花需要人来困住,所以每时每刻都有人牺牲,沦为肉泥,沦为养料。
就在刚刚,霍尔上校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但指挥官不断告诉他们,再撑撑,再撑撑……
甜雨越下越大。
浓稠诡异的雾中,庞然大物若隐若现。
遮天蔽日的深红花瓣上生有数不尽的尖牙,怪物紧闭着双目,面容像一位温柔的母亲般恬静美好。
这位母亲操纵着泛荧光的藤蔓狠厉地削掉一个又一个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失去头颅的身躯瘫倒在尘土中。
一众联邦军用特制金属锁链试图束缚住人脸花,几次尝试之下皆以失败告终。
这片土地被染得血红,和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接近。
但无人顾暇天空与土地的颜色是否相衬,那是死者的特权。只有死后,他们的眼睛才有时间将天空收进眼中。
每个人都咬着牙用力攥着铁链。
藤蔓带起呼啸的疾风,滚烫鲜红是跳跃的蝴蝶,一颗头颅从身躯上滚落,神情还凝固在生前温柔的笑中。
那个人挡在了她身前,又在她眼前倒下。
“郭贾同——”
阮玉失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瞳孔急剧收缩,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只有她耳边扰人的嗡嗡嗡声。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知道该问谁。
说不出的冷意席卷吞噬她,哪里都冷,浸入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她似乎听见又有道疾风扫来,然而双腿却被注满水泥,硬邦邦陷进沙土中。
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浑身无法动弹。
“噗通”有道影子闪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重重扑倒在地。
一时间,天旋地转,阮玉双眼无神看着那张带着愠怒的脸。
“为什么不躲?”
符文紊乱地在谅雀身上蹿动,蓝光犹如薄纱溢散,这是超负荷的前兆。
“对不起,指挥官。”
温热的泪水顺着阮玉的眼角落进土中。
谅雀轻声叹息,将她从地上强硬拖起交给旁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面庞上,又疼又冷,她重重吸气,仰头望向人脸花。
我们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宋拾失败了。
谅雀抬手,掌心凝聚力量,上空轰然被蓝色占据,天空又射出无数光柱,刺穿人脸花将它固定在原地。
似人似兽的哀嚎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符文紊乱地在身上横冲直撞,眼睛胀痛得仿佛下秒便要爆开,她额头青筋凸起,大颗大颗冷汗直下,疼得她险些蜷缩倒下。
也呼吸喘气都是疼的。
她努力站直,却看见那怪物轻而易举挣脱开来,无数藤蔓伸向来不及逃跑的人,伸向她——
谅雀从未如此清晰察觉生命的流逝,是细沙,无论如何攥紧,还是会从指缝里流出。
她终于明白上次见宋拾时,她为何如此疲乏,一不留神便会陷入深度睡眠,叫了许久才能唤醒。
疾风呼啸,刮得她脸痛。
索命的藤条近在咫尺,突然,它疲软瘫倒。
干扰大脑的高频刺耳尖叫嗡嗡,地动山摇,原本无坚不摧的怪物突然晃了晃。
轰隆隆——
轰隆隆——
地面陡然颤动,裂出硕大的缝隙,人脸花花瓣紧紧包裹住脸,缩回底下,可怕的吸力将附近的一切皆吞噬。
人们不顾一切逃命,哀嚎尖叫,死在胜利前比任何时刻死亡都要残酷。
成功了。
宋拾成功了。
谅雀喜极而泣,胸腔酸胀。
她看向人群,无视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流,释放出最后一缕精神力,似要将自己榨干一般,为每个人身上套了一层保护罩。
视线渐渐模糊,她意识消散前听见一声“十三!”,而后跌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那人粗鲁的将她扛起。
甜雨停下,天空终于不再是赤红色,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雾霾,照射大地。
城市里也裂出无数缝隙,将游荡的异种吸入地下。
然而付秋棠对此一无所知。她从未有过的忙碌,待在手术室中为伤患做了一场又一场手术。
短短三天,她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从哀恸到麻木习惯,每分每秒都有人逝去,就算流泪,她的泪也早已干涸。
而这还是在城市中,仅仅是遭受异种的侵扰罢了,E2604区那里的场面要比这里可怕得多。
不知道谅雀她们怎么样了。
付秋棠叹息,替伤者缝合完最后一针。
突然,一个头发乱蓬蓬满身血污的女人破开手术室大门,吓得付秋棠险些手抖。
“安保人员呢?”
旁边的助力皱起眉,恼怒大喊,“这里是手术室,女士,请你出去!”
“不……求你们救救她。”
女人怀里抱着只剩下上半身的中年妇女,也许是精神失常的缘故,她不断割开自己手腕将血喂进死者口中。
她走投无路,噗通跪下哀求,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攥住付秋棠的衣角。
“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妈!”
付秋棠皱眉,示意助力,强制将女人带出去。
“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我什么都会做的!什么都会做!救救她!”
尸体已经凉透了,她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啊。
付秋棠脱下医用手套,晃了晃脑袋,她已经许久未休息了,身体几乎撑不住。
就睡半个小时,不,几分钟也可以。她走过那个女人时,叹息道:“节哀。”
女人落魄至极,满身污垢,付秋棠却突然觉得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
毫无征兆,疯女人突然暴起,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刀直直要插进她的胸脯。
电光火石间,一只纯白透明手猛攥住女人的手,利落折断。
“小白!”付秋棠劫后余生般喜悦,想给个大大的拥抱,但碍于手术服,双臂张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向凡慢悠悠从小白身后晃出来,“蠢女人,没有我们,你该怎么办?”
而后,她轻快地眨了眨眼,迫不及待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一字一顿,“我们赢了!”
赢了?
付秋棠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像踩在软踏踏的棉花上,涌到心头第一个念头是:
真好,终于能睡上一觉了。
……
4035年12月7日。
大雪覆盖整座城市,鹅毛大雪轻盈飘在空中,城市机器人敬职敬责扫雪。
少女裹着厚厚的衣服,一张苍白的小脸陷进毛绒绒的衣领中,小跑了几步,便喘不过气大口呼吸。
热腾腾的气流从她口中散入空气里。
她转过身,一双红宝石似的眸子俏皮地眨动,用力挥舞手臂,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宋拾,宋拾,快点!不能让阎姐姐等那么久!”
宋拾双手插进衣兜里,不紧不慢走着,闻言,露出笑容,“小心鼻子变长,你明明就是急着吃饭。”
“谁说的!”芙蒂斯气鼓鼓嘟起嘴。因为常年在营养罐子中,清醒的时间甚少,她的心智只有八九岁,浑身带着天然的稚气。
突然,少女狡黠转动眼珠,笑眯眯凑上去,颇有几分宋拾贱兮兮的模样。
她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霍尔和伽蓝都追了你那么久,你喜欢谁呀。”
一片雪花落在芙蒂斯的鼻尖,宋拾伸手替她揩去,毫不顾忌形象翻了个白眼。
“谅雀就教了你这些?”
“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好奇嘛。”芙蒂斯撇开她的手,急切跺脚,“哎呀,宋拾宋拾,你究竟喜欢谁呀?”
宋拾眨了眨眼。
“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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