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哪有,年轻人嘛,没事没事。”
这话一出,李大河哪还会生气,还白得一顿饭,有些美哉。
他瞬间转了一张笑脸,“我能体谅。”
“我就是说。”
牛大胆逢人就爱闲聊两句,眼下他又凑到李大河耳边,悄声说道,“瞧瞧,我儿子看上人家姑娘,都不好意思开口,还要我带着来,你瞧瞧,我这儿子真是不着调......”
牛大胆阔气,说话也爽朗,只是这话听得李大河满脑子嗡嗡的。
看上人家姑娘?哪家姑娘?
李大河往四周转了一圈,码头上的姑娘少得很。
是卖鱼的四姑娘,还是做馒头的二娘子?
眼前倒是有一位抡着大铁锅,正炒着油渣肉白菘的沈小娘子。
沈小娘子!
“您等会......”
李大河揉了揉太阳穴,抬手指了指沈雁回。
牛大胆狠狠地点了点头,又大力拍了拍牛俊的肩膀,“俊啊,胆子大点,说吧。”
“沈,沈小娘子......”
牛俊一张脸憋得通红,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我,你觉得我咋样?”
“挺好的啊。”
沈雁回正炒着菜,锅铲划动铁锅,声音也有些大,牛俊的话她也不太能听清。
她对牛俊也没什么印象,原先替牛大胆送过几日的肉,但因为“僵怪”的事,他总是送完便飞快地逃走。
不过最近倒是日日来,依旧是放下肉便跑。
沈雁回还以为是什么僵怪后遗症。
“那那那......”
牛俊听了这话,心里简直像是灌了蜜,“那今日你有空吗?小苍山脚下有,有许多放纸鸢的,我,我想......”
若是一句话还好,若是对心仪之人说上一长串话,那万万是说不明白的。
“放纸鸢吗?”
沈雁回给食客搭好一碗肉沫豆角盖饭,“我本就要去的,等我摆完摊子就与祖母同去,牛大哥你要一块去吗?”
“去!”
牛俊心里炸开了花,面色是又喜又红。
这头的李大河却不同,那可是真似嚼了苦瓜。再好吃的肉沫豆角盖饭也没有了滋味,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也去?”
“好呀好呀,李叔也去。”
沈锦书在一旁抢着帮沈雁回回答,她只觉得人多放纸鸢热闹。
“哎唷,咱们凤姐儿嘴真甜,来来来,李叔再给你吃个柿饼。”
李大河心里头高兴,越看沈锦书越喜欢。他又从油纸包中取了个柿饼往沈锦书手里塞。
“凤姐儿吃不下啦!凤姐儿吃不下啦!”
沈锦书嘴上一边喊,一边又眯着眼睛将柿饼收入囊中。
一会儿带给顺姐儿吃。
“李哥,又来了一船货,你给我带碗肉沫豆腐盖饭,吃完了赶紧搬啊!”
远处的孙伍朝着李大河挥了挥手,将他打回了原型。
沈锦书待她吃完手上的东西,在凳子上自己玩了一会,便帮沈雁回洗碗。
夏日挂在藤上的丝瓜,晒干透了,变成了丝瓜瓤,打了清水就能将碗洗干净。
这是她自告奋勇的活,美其名曰帮雁雁打下手。
沈雁回事先帮她将清水打好,她自己“呼哧呼哧”坐在凳子上洗。
说好了要打下手,自然要将活干得出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已经洗好二十只,还洗得挺干净。
“雁雁,凤姐儿想同顺姐儿去抓小鱼儿,她叫我了。”
沈锦书用裙摆擦了擦手,抱着沈雁回的胳膊撒娇。
码头不远处的一条船上,有一个身穿棕色袄裙的女孩。她用红绳绑了两只小辫儿,正冲着沈锦书扮鬼脸。
她的身后,还有几个男孩,或是拿着扁箩,或是刷着棍子,全都伸着脑袋朝这边张望。
这些都沈锦书一同随沈雁回这两日摆摊认识的新朋友。
码头这儿的孩子都识水性,半大点小子就敢扎进水底下捡蚌。这下难得来了个乖巧的女娃娃,总是笑眯眯的,却连鱼都识不得几种。
这可让他们生了当个“小夫子”的念头,全都乐意与沈锦书玩,教她识鱼捉虾。
沈锦书不会水,只能双手捧着捞几条小鱼,又或是用竹篮子去河沿的水草那儿捞虾米。
一篮子下去能有几十只虾米蹦蹦跳跳。
“不能去水深的地方。”
沈雁回一边告诫着,又一边从小推车的布袋子里抓了一把饴糖。
“保证不会!”
牛大胆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付完了三人的钱后起身离开,就剩李大河与牛俊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李大河一边刮着碗中最后的米粒,一边打量着牛俊的样貌。
身板,没他板正,且比他矮一大截。
相貌,他还是觉得他的样子好,健康的麦色,强而有力的膀子。
至于这家里头,确实是比他有钱,但他有的是气力,可以挣呐!
综合评价:哪都没他好。
牛俊与他父亲牛大胆不同。
他自幼就认为卖猪肉是个这个行当一点儿也不雅正,且父亲身上总是沾染着一股猪腥味,他闻了就难受。
他爱脂粉。
当然,并不是自个儿涂脂抹粉,而是做一下口脂、胭脂。他一直觉得那些做出来的东西色泽靓丽,好看的很,父亲却说他整日捣鼓些女儿家的玩意。
因此,牛俊虽然个头不高,但生得也算俊,白白净净的还带着脂粉香,做事又慢,颇有一股弱柳扶风之味。
牛俊转着了身,就注意到李大河一直盯着他,且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又盯,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可不知李大河在心底里偷偷地拿他和自己比较,并且偷偷给他自己打高分。
他将凳子挪到了小食摊的最边边角,给李大河打上了标签——似好男风的登徒子。
沈雁回眼下自然是没空招呼他们的。
今日的肉沫酸豆角盖饭脆嫩酸爽,最为下饭,卖出了一碗后,好几个脚夫蜂拥而至,都吆喝着腰吃这口。
她再添上几根柴火,炒菜炒了一锅又一锅,沈雁回也不觉得疲累。
摆了几日摊,光做朝食试水,除去成本,就挣了约莫有四百文。
她用这些钱进米铺买了好些白米,又去打了油。
至于眼下这盖饭生意,虽卖得便宜,但薄利多销。
一趟饭点下来,卖出去盖饭少说也有六十碗,除去成本,一日也能挣上两百来文。
她也事先去赁居与那儿的伙计打了招呼,请他吃了两盅酒,说定下来这几日付给他一两银子的定金,待卖馒头的夫妻搬出去,就先将那铺子租给她。
这样下来,租铺子也提上进程,沈雁回卖起盖饭来更有干劲。
“可是沈小娘子的摊位?”
炒完一份农家一碗香,沈雁回刚倒上一碗梨汤解渴,便有男人走过来打听。
“正是,您瞧瞧要吃些什么?”
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眼下我已经在班子里吃过了......”
男人瞧了一眼菜色,油润鲜亮的,着实诱人,“我来是想问问,你这盖饭可做宵食?”
“这,我暂还未考虑做这个,夜里人多吃馒头、面汤与馄饨,很少有人吃饭,我若是用饭来做宵食,应没什么生意......您喝茶。”
虽然男人不用饭,但沈雁回也就倒了杯梨汤给他。
“你客气了。”
男人接过梨汤饮了一口,觉得嗓子清润又畅快,“是这样的,我是戏班子的。我们戏班子眼下都在翠微楼里头,有时候嘌唱、戏傀儡与做影戏要弄得很晚,唱戏是个力气活,夜里实在是肚饿。”
“翠微楼里应有卖吃食的?”
沈雁回有些不解,瓦子里头的吃食,可比她卖得多多了。
“里头东西不便宜,也不顶饱。我们搭台唱戏的,瞧着光鲜,实际上一趟唱下来,也没挣几个钱。”
男人挠了挠头,说起自己的行当,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脚夫朋友说是这儿有个小食摊,卖的盖饭量大味道也好,且卖得便宜,我就想着问问。”
“你们多少人?”
“一整个戏班子的人,加上箱官儿那些人,有三十三个。”
“几时要用饭?”
“戌时三刻,吃上一顿,夜里头还要继续唱的。要是沈小娘子同意,咱们会派人来取,不必麻烦沈小娘子亲自送到翠微楼。”
“可以做。小荤六文,譬如肉沫豆角,菌子肉丝;大荤八文,譬如油渣肉炒白菘配酱肉或炙猪肉,鸡鸭腿。炒菜并不固定,会按照时令炒......钱需当天结清。”
“当然可以。瓦子里一道炙鸭皮,就卖上二十文,这样一比,你这实在是便宜。”
“您要不试试味道?也算是我请您吃的。”
“这......也成,你少盛些。”
男人还是没有抵挡住油亮亮的梅子酿肉的诱惑。
这样预定的生意,沈雁回心里头别提多高兴。
她也是做上外卖了,还能在家中炒,这怎么不算是变相的私房菜呢。
三十三个人,几个菜色可以大锅出,省去一个一个炒的麻烦,一个晚上还能多挣一百文。
“雁雁,凤姐儿今天捉了好多小黄鱼。”
沈锦书提着木桶,将袖子挽得老高,待走到沈雁回跟前,便骄傲地将桶里的鱼炫耀给沈雁回看,“里头有好几条是凤姐儿捉的,雁雁瞧!”
“凤姐儿真厉害,那咱们收拾收拾,回去找祖母放纸鸢好不好?”
“好!”
好!
过了饭点还在一旁等着的牛俊,在心里也大喊了一声。
姐妹俩风风火火地收拾干净摊子,与牛俊一同回了桃枝巷。
“雁雁,你可总算回来了!”
才到院门口,隔壁的周婶子就快步走到沈雁回跟前,面色涨红,气喘吁吁。
“你快去瞧瞧吧,你舅母被人拉着,说与那柳枝巷的魏勇......唉,我都不知道咋说。”
“周婶子,您别急,您慢慢说。”
瞧着周婶子着急的样子,沈雁回眉头一皱,应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阿娘怎么了?”
沈锦书将她那小木桶都扔在了地上,连去攥周婶子的衣角,“婶婶,我阿娘怎么了?”
周婶子反覆啧了几声,最后一拍大腿。
“那魏勇媳妇儿,说,说丽娘与魏勇通奸!”
第27章 那你捡到裹脚布怎么办?
出事的地方并不在竹枝巷。
沈丽娘手艺好, 平日里隔三差五会去街上卖一些刺绣与络子来贴补家用。
她绣的花样栩栩如生,色彩搭配得不错,针脚走线又均匀, 自然要卖得比旁人好些。
沈丽娘从家里取了一只干净的扁箩,将各式各样的络子装在里头,进瓦子叫卖。
今日翠微楼里头听戏的人特别多。
台上一堆身着色彩斑斓服饰的人正演着杂剧, 或唱或跳, 动作夸张。
台下的厮波忙着给客人献果子, 斟酒换汤......
又恰逢九月九,大家都爱挂茱萸香包, 再挂络子装饰, 出手也格外阔绰。
故今日的生意相当的好。沈丽娘扎堆在卖糕、卖炙猪皮的小贩中叫卖,偏只算卖络子的进帐, 一个时辰就能有七十文。
能帮衬到家里,沈丽娘自然是心里头高兴,她收拾了剩余的几样络子, 正盘算着去牛大胆那儿买两斤排条,晚上清炖了吃。
正当午后,也应是吃茶听戏的好时辰。在本该听听咿咿呀呀的琵琶语,瞧瞧近日刚上的傀儡戏, 又或是听听说书人声情并茂的民间故事,楼内应喧闹不凡才是。
但情况并非如此, 原本闲适的好时光却被人打断。
“你可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以为谁都像男人似的, 哄上几句, 听你说上几句话吉祥话,就乖乖地把钱交到你手上。沈丽娘, 你这副狐媚样子做给谁看呢?与魏勇通奸,你胆子可真大啊!”
在翠微楼里大吵大闹的,正是竹枝巷魏勇的媳妇儿陈桂芝。
她的体态略显肥胖,穿着一身宽松的褐色对襟袄裙,裙摆随着她激动的情绪一摇一晃。
“陈桂芝,你把嘴放干净点。我再说一遍,我与你丈夫魏勇并不熟识,平日里根本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你这是发癔症了?在这胡言乱语。”
精致漂亮的络子被打翻在地,更有些不知被丢到哪里,被围观的人偷偷摸走几个。
沈丽娘并不愿意过多去理会陈桂芝,她小心地将地上的络子捡起,轻轻吹掉上头的灰尘,重新装回扁箩里头。
陈桂芝双颊因激动而满是红晕,一双绿豆似的眼使劲瞪得滚圆,露出一股不让人质疑的泼辣劲儿。
她双手叉腰,声音尖锐,“魏勇都承认了,你还嘴硬是吗?是不是要叫全瓦子的人都听听,你沈丽娘与那死鬼通奸!”
这嗓音又尖细又响亮,这么一闹,台上唱戏的,台下吃酒的,全都纷纷往这里瞧。
沈丽娘是经常来翠微楼做生意的。寻常干活的,做生意的,很少穿刺绣的衣裳,也只有瓦子里头的角,平日要登台演出,要给自己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
她下针稳健,即便是用力揉搓那绣样,也不容易脱线。选些好的花样做两件衣裳,能用好几年。
“通奸,你是说魏勇?他一身肥肉,走两步路,即便是在冬日里,也要淌两滴汗。咱们丽娘又不瞎,能看上他......再说了,‘通奸’这两字又岂能挂在嘴上乱说!你这妇人,嘴也忒毒了。”
角中有花名唤作芍药的,素来与沈丽娘亲近,在她那儿买了好多样式的刺绣。陈桂芝这样一闹,戏也被她闹停了,芍药便跳下台来,帮沈丽娘说话。
“魏勇,魏勇我认得啊......我记着是开了一家炙肉铺子,味儿很好。”
耍皮影戏的王麻子牵动着手上最肥胖的那只皮影,“但人我知晓,长得就同我这只皮影似的。”
皮影随着主人高超的牵线技艺一晃一晃,那姿态模样,当真瞧出了几分魏勇的味道。
“通奸?你说什么,丽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有焌糟娘子名凌香,才替客人斟好酒,听了这话也上前来替沈丽娘说话。
“去去去,耍你的皮影去!”
陈桂芝双眼露出愤怒的目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我还能污了她不成,就是她与我家中那死鬼通奸,证据确凿!”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片折叠的布帛,翻转了几次,从里头拿出了一只金累丝绿松石耳坠。
那耳坠样式极好,缠了金丝又镶了成色不错的绿松石,无论是色泽还是缠丝技巧,都代表着它不便宜。
“哟,好漂亮的耳坠子,你这妇人眼下这情况,还要拿出来炫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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