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不得,使不得!谢大人怎么能够给小的托腿!使不得啊!”
刘海已经从妻子那儿知晓了眼前之人是本县的谢大人,急得他不断地摆手,想将腿给挪开。可他的腿实在是太痛了,根本是动弹不得。
“无碍。”
谢婴一手托腿,一手扶住一块木板。
沈雁回一手缠布条,一手扶住另一块木板。
二人在身旁的樵夫们吃惊地注视下,迅速地将刘海的左腿固定住。
“要送去医馆,还得找大夫看看,我只懂些皮毛。”
沈雁回打好结,又仔细了查了刘海的全身,随后又搭了一把脉,“届时要大夫开药好好养着,只不过......”
“我们去!我们去!”
另外的几个樵夫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道,“我有板车,我们将刘哥给拉去医馆。”
“行,你们将他抬上去,小心着腿,不要碰到。”
几个樵夫一同将刘海给抬上板车,谢婴顺势还从旁搭一把手,吓得几个樵夫差点放手。
“王婶子,你不能去。”
心急如焚的王翠兰拉着刘海的手,想要一同跟去,却被沈雁回挡在面前,“‘龙阳丹’的事,还未解决。”
“我......不去。”
王翠兰低下头,身子却还在因为抽泣不断抖动。
“方才我搭刘叔的脉象,洪大无力之脉,情况并不好。”
沈雁回待板车渐行渐远,才淡淡开口,“即便眼下将养,日后身子也会很差。若再吃上几月的‘龙阳丹’,定是回天乏术了。”
“都是我的错。”
王翠兰声音嘶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都是为了我啊,他这辈子都是为了我啊。”
王翠兰是王家最小的女儿,父母对她也算疼爱。
若不是她少时贪玩,约了邻里的姑娘一同去爬小苍山,她也不会认识刘海。
她会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丈夫,不是刘海这个一穷二白的樵夫。
春日的小苍山风景宜人,花开无数。
王翠兰性子活络,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有的是力气。她的小姐妹还走在山脚,她就一溜烟跑进山里不见了。
迎春齐开,溪水潺潺。
小苍山虽美却地势蜿蜒。
待她爬到半山腰,天色渐晚,雾气正浓。她走着走着,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
这时候再回头,来时的路也被雾气挡住,也不见了踪迹。
春寒料峭,尤其是深山的夜里,更加寒冷。待王翠兰找了块石头坐下,环顾四周,只剩下浓郁与远处传来的野兽嚎叫声。
像是狼嚎。
没出过远门的少女,当然会害怕。
她捡了些树枝,生了堆篝火。
书上说,狼怕火。
等王翠兰生好了火,在一旁坐了一会,便听见有什么东西拨弄着草丛,窸窸窣窣的,离她越来越近。
王翠兰心一横,绰起一根棍子。
她哪知道野兽的可怕,都只是在书上瞧过。她只想着她堂堂一个人,还打不过区区一只狼?
人家武松还打虎呢!
“哎唷!”
有少年捂着脑袋从草堆中钻出来,怒骂一句,“哪个王八蛋要谋杀我!”
但他很快后悔说了这句脏话。
篝火映衬下,是一张眼角含泪的脸。
她浑身微微颤抖,但还是轻咬着贝齿,似是胆大地注视着他。
就是手里绰着一根棍子。
好漂亮。
这是刘海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即便她拿棍子打了他的头。
“迷路了?”
“嗯。”
“那你跟着我走吧,我认得路。”
“可我不认识你。”
“那你留在这儿,一会狼来了,你也绰着这根棍子打它。”
“我不怕,书上说,狼怕火,我生了火。我力气也很大,我打得过它。”
“那书上有没有说,狼一般不是一只单独出没。”
刘海抱着胳膊,瞧着眼下这个瑟瑟发抖,但还是故作大胆的姑娘。
“那你等等我。”
王翠兰依旧拿着那根棍子,飞快地跑到刘海身后。
“才打我一下,你还要打我啊。”
刘海背着一堆乔木走在前面,“我感觉我下山了,得去大夫那看看脑子去,感觉被你打坏了。”
“我......万一你是坏人。”
“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呐。”
王翠兰还是紧紧抱着那根棍子,不好意思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那你也打我一下,行不......”
“我打你作甚,跟上吧你!”
“我有些走不动了。”
“还叫我背你不成?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将你的棍子拿来,我拉着你走。”
“噢。”
第二天,刘海又在远处瞧见了这个姑娘。
“你别跟我说你又迷路了。”
“是啊。”
王翠兰甜甜一笑,“劳烦。”
“我怕了你了。”
第三天。
“你莫不是山野精怪,怎么还在这里!”
“那我是。”
王翠兰抬起棍子,“你拉我一把。”
“下次你认认路成不,这山里头,真有狼,我也不是次次都在。”
“那我尽量吧。”
第四十天。
“刘海,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啊。”
王翠兰靠在少年的背上,笑眯眯道,“你都看到我脚了。”
“我,咳咳......谁叫你日日蹲在这里,那小蛇也不知你日日蹲在这里,还好它没毒。”
“你还没回答我呢。”
“闭嘴,等我赚够二十两。”
“噢。”
王翠兰当然瞧见了,月色下,少年几乎红得熟透了的脖颈。
“我是故意去等他的,后来我们成亲了,我才知晓,自那以后,他也日日去那处。”
她记得那少年恼怒地摸着自己的头,见了她后却痴了,整个耳尖红了一半。
孤男寡女,却要拿着那根棍子拉着她。
春日夜晚,路上的迎春花很香。
少年讲的精怪故事吓她,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不就是怕她再一个人上山嘛。
王翠兰说到年轻时候的往事,眼里露出无限眷恋,“我嫁过来,三年也没有生下孩子,他也一直护着我。后来,我有孩子了,可孩子生下来后,我却因血崩而日渐虚弱。大夫说,很难治好,若要治,就要花大价钱,要吃人参补气......人参太贵了,我们没有那么钱。”
“冬日下着大雪,他跑到小苍山里,日日为我挖野山参,挖了足足两个月,而那野山参,竟真的将我从鬼门关里捞回来了。”
“你们知道吗?”
王翠兰的眼里噙满泪水,“冬日的小苍山,雪能没过人的大腿,很冷,很冷。他到底是如何能日日找来野山参,我都不敢去想。后来,我是渐渐好了,日日趟雪,他如何能好......都怪我啊,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你真正应该怪的,是你的二哥哥。”
谢婴伸手递给王翠兰一块手巾,“王翠兰,告诉本官,你二哥哥在哪。”
王麻子是在乞丐窝里被牛大志逮住的,牛大志找到时,他还企图装疯卖傻,蒙混过关。
牛大志冷笑一声,“你这孙子,别给你爷爷装了,忘了当年是我逮你进去的,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叫谁孙子呢!”
王麻子破口大骂,反正逮都逮了,也跑不掉,“我比你大,你爷爷你爹的爷爷!”
“龙阳丹”这件事情涉事重大,关系到了好些人家。
谢婴命人将他们召集过来,还是升了堂,其中有在医馆看好大夫的刘海,还有躺在床上的魏勇。
今日这公堂倒也真是精彩,人人都躺在板车上给拉来。
十多个板子下去,王麻子便嚎叫着认了罪。
认归认,不过他一直嚷嚷着不公平,凭什么就抓他一个。
听这意思,是也要将他妹妹再拉下水。
“本官当然知晓不公平。”
谢婴拍了拍惊堂木,“把尤茅柄给本官带上来!”
“霍,这不是尤掌柜嘛,怎么还有尤掌柜的事?”
围观的百姓眼睁睁着看着尤茅柄给麻绳捆着,带上了公堂。
尤茅柄,是尤氏药铺的掌柜。
不过近两年来生意不好,很少有人去他家药铺买药。他曾将萝卜须子晒干,当成人参卖给牛大胆。被牛大胆儿子牛俊识破后,牛大胆几乎砸了他半个店,还将这事几乎昭告了全青云县。
他本来就大嘴巴,逢人就说——我与你们说,尤掌柜那狗/日的......千万不要去他家买药,今日卖我萝卜须子,明日指不定将树皮当党参卖你。
沈雁回站在公堂外头朝着谢婴竖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谢大人。
谢婴将头一扬顺势回了个眼神:又不只是你,本官也是会破案的。
“尤茅柄,你可知罪!”
谢婴拍了拍惊堂木,“你这黑心掌柜,还不从实招来!”
尤茅柄正在药铺里头哼着小曲数银子呢,就被冲进来的捕快们捆了带到了公堂之上。
“你这孙子把老子给供出来了!”
尤茅柄一到公堂,就瞧见了被打得翻了白眼的王麻子。
怎么又有人叫他孙子!
王麻子登时一口气又回了上来,“放屁!老子根本还没来得及说!”
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打了板子。
“王麻子于上月才从牢狱里放出来,根本就不可能短时间能拿到这么多药材。”
谢婴声音清冷,直指真相,“根本就是你尤茅柄与王麻子同流合污,制那‘龙阳丹’害人!”
在昨日筛查药铺是否买卖“龙阳丹”时,谢婴就想过这件事。
制作这“龙阳丹”需要用到大量药材,却没有药铺贩卖“龙阳丹”。
要么这“龙阳丹”非青云县所有,要么有人偷偷在做,而瞒报。
龙阳丹从上月兴起,普通的百姓又能收集到这么多壮阳的药材?若是去买,每个药铺里都会有账本,如何会没有名字?
谢婴当晚就派明成夜访了青云县所有的药铺,果然发现了“尤氏药铺”的药房里,淫羊藿、肉苁蓉等壮阳药材,只剩个底。
药材没了,但没有“龙阳丹”,自然是有人同流合污。
“原来又是你这孙子,又出来卖假药了!”
牛大胆在堂外看得真切,将尤茅柄一顿臭骂,“害人啊!你这孙子真不是人啊!”
堂下一时间孙子长,孙子短。人人是孙子,孙子是人人。
“大人,就是他!小人就是与他一起卖的假药。”
尤茅柄被抓了,王麻子即便是屁股疼得被针扎了似的,心里头也畅快,“这孙子真不个东西啊,一两的‘龙阳丹’,他八小的二,小的还要负责给他做,还要去卖,这孙子就躲在铺子里数钱!”
“去你爹的!”
这下尤茅柄心里头也不乐意了,霎时与王麻子对骂起来,“要不是我,你王麻子早他爹的饿死了,难道再投靠你妹妹,害不害臊啊你!”
二人本一同在铜锣县张掌柜那学过医,算是个师兄弟,如今......
且先算个爷孙吧。
“都给我老实点!”
牛大志与另外一个捕快一人一脚,踹在二人屁股上,“这是在公堂之上,你们以为是在你家门口呢!”
“哎哟喂。”
王麻子本就挨了板子,屁股疼得不得了,这么一脚下去,差点又让他当场翻白眼。
但听到妹妹,对对对,他还有妹妹......
“好妹妹,你管管二哥哥吧,你再不管二哥哥,二哥哥又要进去蹲监了。”
王麻子又将身子转向一旁的王翠兰。
王翠兰与其他的妇人们站在公堂一旁,谢婴免了他们的下跪。
“二哥哥,你还知晓你是我二哥哥?”
王翠兰的眼泪再次淌落下来,但她很快用衣袖擦去,愤恨地盯着王麻子,“二哥哥,翠兰待你不薄,海哥也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拿假药骗我?如今海哥与她们的丈夫变成这副样子,全都是你造成的!”
王麻子自来投奔她,她从来也没有少过他一口吃的。上月王麻子从牢狱里放出来,也是她给置办的被褥家具。
她真后悔。
“好妹妹,是二哥哥被猪油糊了心了,是二哥哥的错。你,你与大人求求情,宽恕宽恕二哥哥吧,二哥哥再也不敢了。”
王麻子的眼泪说掉就掉,声音也戚戚然。一时间,真像是一副悔过的好模样。
“二哥哥,你别再翠兰面前再演戏了。”
王翠兰长舒了一口气,忍住眼里的泪水,“上次你进去的时候,也说的是再也敢了。翠兰以为过去了十二年,你都改了,没想到,没想到......王阿德,你好歹毒的心!”
“今日在公堂之上,我还能叫你一声二哥哥。待下了公堂,我便不再是你妹妹!”
这是王翠兰第一次叫王麻子的全名。
这给王麻子也吓了一跳,这还是他那个听话懂事,耳根子软的妹妹吗?
“王翠兰,你疯了。你就为了这个男人,要跟你二哥哥断绝关系?”
说心底里一点儿不难过,也是假的。毕竟妹妹小时候,他也喜欢日日带着她玩。
是个上蹿下跳的小糯米团子。
王麻子有些不可置信,看了看王翠兰,又看了看一旁的刘海,“王翠兰,他只是个砍柴的,你瞧瞧你嫁给他都过的什么日子?啊?有在我们家过得滋润吗?你就这么喜欢过穷日子?”
“他是我丈夫!”
王翠芳轻轻抚过刘海的面颊,“他从来就没有让我过过苦日子!他一辈子是我王翠兰的丈夫,而王阿德,你再也不是翠兰的哥哥了......”
强忍的泪水还是从王翠兰的脸色淌落。
什么哥哥妹妹的情谊,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王阿德,你将我们都害惨了......”
“不要哭,再哭就长皱纹了。”
刘海握住了王翠兰的手,“我不还好好在这里吗。”
刘海确实是将王翠兰捧在心尖上养的。他并不能赚到很多钱,但别人家媳妇儿有的,王翠兰都有。王翠兰已经三十多了,瞧着却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就连家里的摆设,都是按照王翠兰出嫁前的房间摆的。
因为这是他在小苍山上,一步一步,背回来的姑娘。
眼下,他们一起养了很多兔子,也能挣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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