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可没射偏哦!”
坐在她背后的青年支撑着她,含笑夸奖:“是啊,超准的,毕竟是我教出来的嘛。”
有淡淡的风,水汽与土腥气扑鼻,她栗色长发飘起。
片刻沉默,她问。
“你会不会很伤心?”
不等五条悟回答,她又马上接。
“伤心也没办法啦,有很多人要救,我只想得出这种笨办法……”
今天是10月31日,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了。
被斩断的牵绊,让心头空空落落,她喃喃。
“‘还魂’对你来说是束缚吗?我知道你很多次都想离开……但我太害怕被丢下了。”
那么多恐惧,那么多感情,那么多期盼,全部成为空想,可她反倒露出释然的笑容。
告白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吞下,她第一次叫出身后人的名字。
“悟。”
算了吧,希望最后留给你的不是诅咒。
“――走吧。你自由了。”
抬头的那刻,雨云散去,夜幕上的月牙正恬静安睡,天涯尽头,依稀亮起了苍蓝色的昼光。
今天一定是个好晴天。
她笑着起身。
儿时爷爷慢悠悠读诗的声音,再度于耳畔回响: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明亮得不可思议的月色,落在她肩头颊侧,一片惹人怜爱的皎白。
她向前走,今夜的明月将一路照耀着她,远送千里万里,送她去往苍蓝之外――
南去吧。
是游子归乡的时候了。
第39章 南去①
天放晴了。
一连数日都是澄澈如洗的苍空明日, 照耀着仍屹立于新宿之上的参天巨树。
冬青扎根在被夷平为废墟、血染的土地里,自由自在地舒展枝桠,碧叶红果与青绿色的咒力微光随风飘荡,继续庇护树荫下的生命, 即使自身正逐渐凋零。
钉崎野蔷薇站在斑驳摇晃的日影里, 眺望了片刻树冠里的枯枝败叶, 再度举步。
簌簌的风声过耳, 有人来到她身边。
“野蔷薇。”虎杖悠仁声音低沉,“家入小姐的救治快结束了, 你不去医疗点检查一下吗?”
她漫步着, 腰间裹满符咒的反魂人偶随脚步起伏:“一开始就检查过了吧。隔绝措施还不错, 没有再被控制。”
同期指的并不是这个,但欲言又止一阵,还是没有多说, 陪着她静静穿过连绵的树荫。
不知不觉,来到了靠近边缘的位置。
医疗点设置在反方向, 这一边少见人迹,空旷得有些清冷。两人的步伐变慢了。
灰头土脸的银发咒言师用独臂擦擦汗,紫眸看向接近的他们, 点了点头。
“狗卷前辈。”虎杖悠仁打招呼, “……还在清理吗?”
“鲑鱼。”
已经离得不远,从这里就能轻松望见被来回翻找的痕迹,和重新平整过、又打下地基的房屋一角雏形。
三人脚下有暗影翻涌, 渗透在每一寸泥土里, 似乎在搜寻什么。
虎杖悠仁叫住影子:“惠。”
暗影停了下来, 升腾入空中,化作人形。
满脸疲惫的伏黑惠有所预料般开口分享到:“能找到的基本都翻出来了……大部分损坏严重, 不知道五条老师会怎么处理。”
“他打算一件件修复吧。”一直沉默的钉崎野蔷薇忽然说,“外界购入的电器可以再买,事务所还有相当一部分陈设是手工制品,既然他能做出来,当然就可以修好。”
话音落下,四人都忍不住望向前方。
砖石垒砌的房屋一角外,就是分类堆积的物品残骸,不过战后平静宣告要重建事务所的人并不在那里忙碌,只能隐约瞥见重重遮挡后一点背影。
.
“七海先生,状态如何?”
“正常。”
伊地知洁高在本子上记录着,往后又退了几步,跨出冬青树荫庇的范围,看向同样走出树影的七海建人。
“现在呢?”
“咒力的补充消失了。”
“那么,只要这棵树还没有彻底枯死、‘还魂’就不会失效……”
他继续在便携本上书写,过了一会,有些犹豫地问到。
“五条先生那边是什么情况……?”
七海建人回到树影内,淡淡回:“直接去问他更好吧。”
“……他现在的样子……”
“虽然不算好事,但他一向很理智,泷见牺牲的时候不也第一时间选择了消灭咒灵救人吗。”
撕裂雨夜的苍蓝色,将本该造成严重伤亡的咒灵潮遏制在了新宿周边,没有进一步损害东京其他地区。难以想象五条悟是怎么在恢复实力的瞬间就做出决断并付诸实施的。
或许难以撼动的心智才是最强术师远超同侪的原因。
伊地知洁高踌躇地叹气,攥着纸笔往回走,绕一圈,抵达近日徘徊多次的地点。
白发青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断翻找残骸或砌砖铺墙,而是罕见地躺在摇椅里――木质摇椅是昨天刚修复完毕的――十分悠闲的模样。
他脚步缓慢,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正拿着什么东西。
“五条先生……”
平稳地从湿透了又阴干的信封里抽出皱巴巴的信纸,五条悟没有抬眼,只是应到。
“伊地知啊,怎么了?”
伊地知洁高小心一瞥,捕捉到信封上已经模糊的清利字迹,像女孩子的手笔。
【致 五条】
他没敢再看,绷直了背,翻开本子:“家入小姐想要收集大家的身体情况,尤其是‘还魂’的状态……您感觉如何?”
“还不错。”被询问的人果然如同七海建人判断的那样,情绪稳定、思维清晰,“咒力限制基本消失,除了野蔷薇那部分被人偶夺取的术式,剩下的‘还魂’冬青都送给我了。”
“冬青”,这几天所有人避而不谈的名字被青年平静说出,让他心头一紧。
伊地知洁高磕绊了一下:“那、我明白了,十分感谢……”
他写完记录,抬头,因为高度的差距还是不免扫到了信纸的内容。
【又是一年雨季,在冬意造访前,想将这封信交给你。
(大段涂改)
(大段涂改)
(因为自暴自弃笔迹变得潦草)
都说爱恋会使人成为诗人,但我写了一封接一封的信,怎么也无法把心绪描述成足够优美的语句……我并非文豪,输在才学,可绝不是恋心不如人。
这是一封也不会被你看到的信。
我预想过许许多多的告白方式,试图斟酌每一个要说出口的字,如今又觉得,成功与这些都无关,只取决于你。
你怀抱着怎样的心意?与我相同吗?
为此辗转反侧的每一个夜晚,才深觉“爱”并非良药,或许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是“诅咒”也说不定。
(大段涂改)
(笔迹恢复端正)
是“诅咒”也好。还记得来生家的委托吗?比起来生爱,我宁愿成为来生椿,在太过浓烈的爱里腐蚀成无头的怪物――我并非想要“诅咒”你,而是期盼你来“诅咒”我吧。
从幼时被抛弃那一刻起,就有疑问在我心底啼哭不休。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吗?
奶奶去世后,再也没有人会一遍接一遍否定我的疑问……要得到很多很多爱,要成为最珍贵的那个,“泷见冬青”不是可以随意丢下的“身外之物”,我要成为谁的血中血、肉中肉、骨中骨――
然而选择你的话,想必永远无法实现这愿望。
真是煎熬……但想了又想,满足远远大过遗憾。
我喜欢一个人。
十二岁他挽救我于万一,陪我重新发现生活的意义,教会我成为更勇敢的人,像我的家人,像我的朋友,像我的恋人,是个拥有慈悲心的好人。
就算不喜欢我,也希望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世界,不要辜负他。
.
泷见冬青
2028年6月末
于屋久岛渡轮】
第40章 南去②
12月的京都已经成为寒冬的盘踞之所。
他穿过门扉进入咒术总监会大楼时, 裹挟着满身萧索冰冷的气息,不知是慑于这气息,还是近一月来被反复提及的往日威名,途经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只留给他一片寂静。
五条悟视若无睹, 独自走向最高层的会长办公室。
推开门, 交谈声满溢而出, 他隔着墨镜扫一眼室内,有些意外。
难得的人员齐聚, 除去留在新宿的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和负责坐镇保护他们的乙骨忧太, 虎杖悠仁、伏黑惠、狗卷棘、三轮霞, 乃至时常忙得不见人影的禅院真希都在屋子里,见他入内,都中止了谈话望来。
五条悟点头回应, 随手带上门。
会长办公室清空了一面墙,贴着一副详尽的巨型地图, 几乎能锁定日本境内的每一条街道,有不少区域钉着红色的图钉。
他走到人群聚集的地图前,不见动手, 身旁盒子里的新图钉就漂浮而起, 一闪,深深刺入地图一角,点缀上又一抹红色。
“那么, 这一个新生活教的分部也被清理掉了……”三轮霞翻开资料本标注, 点了点数, “目前探查到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基本肃清完毕, 新目标要等对邪教徒的审讯结束、挖出新情报才行。”
禅院真希问:“五条老师,没找到什么线索吗?”
近期连轴转跑遍日本、单枪匹马挑翻了大部分新生活教分部的五条悟平淡回到:“没发现总部的位置。伊地知留下收拾,或许会有什么收获。”
这么说着的他并不像抱有期待的样子。
“真希,麻烦继续发动总监会的力量。”他露出微笑,残存的冷峻化开,“如果有新的线索就联系我,我先回新宿了。”
原本是虎杖悠仁、伏黑惠和狗卷棘在根据总监会提供的情报追查新生活教踪迹,但他的怒火并未停歇,才会特意放下修复事务所的工作,亲自跑一趟京都,又辗转全国。
如今秋天结束,凄凉的冬日似乎终于冷却几分胸膛中的烧灼感,他想起重新搭起框架的院落房屋,觉得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离开前,学生们一起送他下楼。
有披着斗篷的瘦弱男性低头走来,差点迎面撞上他们,被眼疾手快的三轮霞一把拉住。
秘书长头疼地提醒:“天生目术师,多少注意看路,当心受伤。”
捧着水晶球的天生目惊慌地抬头瞥了眼,见人影幢幢,顿时紧张起来,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太留心四周……”
禅院真希在两人对话时简要介绍了一句。
“天生目,一级术师,术式是‘灵视’,能观察到不少奇特的线索。目前在总监会供职。”
“对不起、打扰了。”一看就不怎么社交的天生目拉了拉斗篷,举高水晶球,垂落的视线一个劲盯着净透的球体,飞快贴到墙边。
一行人都没把小插曲放在心上,道路畅通后继续向前走,然而,原本安安静静的天生目轻咦一声,忽然喃喃开口。
“啊……请您留步……!”
被叫住的五条悟回过头。
天生目的斗篷已经滑下去了,水晶球被举到他双眼前,映出青年的身影。
“您的身体里,有灵魂正在热烈燃烧着呢――”
完全忘记恐惧的男性眼眸发亮,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球体,水晶凌然的光辉映入他眼底,浮现一点青绿色。
五条悟应得缓慢。
“你说什么?”
“灵视”中,沉眠的少女灵魂潜藏在青年的身影深处,仿佛柴薪般燃烧着青绿色火焰。天生目为这不曾见过的景象感叹着。
“似乎是将灵魂抽出、逃逸寄居到别人身体里的手段……术式真是多种多样啊,竟然能这样强行存活一段时间――您如果担心的话,还是尽早请人驱赶掉陌生灵魂比较好,万一被寄生就麻烦了……”
他不自觉的兴奋碎碎念,中断于青年的眼神。
.
“泷见的情况和我不一样。虽然‘十影’诅咒可以在虚实之间转化,但我头一次用来探查灵魂位置……”
伏黑惠神情凝重。
12月7日,覆盖新宿的冬青树枯死的枝叶几乎占据大半。大战里被波及的人经过家入硝子不眠不休的救治,大部分恢复健康回到住处,只剩小半还停留在医疗点休养。
返回事务所附近的他们支起帐篷短暂安顿下来,立刻投入对天生目观察结果的讨论。
“就算不提危险性,”七海建人冷静地提出异议,“要怎么唤醒泷见的灵魂、唤醒了又怎么救她?”
存世的“还魂”术式,一部分被咒具脐带吸收、带在钉崎野蔷薇身边,大半被泷见冬青的灵魂存储赠予了五条悟,还有一份是乙骨忧太舍弃生得术式“模仿”得来,全部只能作用于自身,根本无法复活别人――哪怕是术式的原主人都不行。
泷见冬青的躯体已经完全腐烂成为冬青树养料,只剩受损濒死的灵魂,一旦苏醒,到底是加速崩溃还是出现奇迹?
率先提出构想、又一直沉默旁观他们讨论的五条悟终于发声。
“冬青树。”
在一道道不明所以的视线中,他说。
“就像忧太寄魂在特级过咒怨灵内,冬青也可以。”
其他人面露惊讶。
――这颗被泷见冬青领域催生、又吸收了她血肉的巨树,或许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身躯……
“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如此做下决断的青年向伏黑惠示意,起身走向帐篷里侧的床铺。
暗影无声蔓延而来,他合上双眼,克制反击的冲动任由影子向躯体深处下潜、意识跟在其后没入灵魂――
触碰到青绿色的瞬间,他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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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森林里跑出来时已经是午后。
常年缭绕在古木间的湿润雾气,犹如轻纱披在她身周,下一刻又随着迎面的风丝丝缕缕消散了。
即将年满的十岁的泷见冬青将冷雾抛下,拍着蹭脏的宽大T恤向前跑。
秋末的屋久岛天晴气朗,日光普照下,苍翠深林渐变成灰白街道,她沿着蜿蜒的路途前进,来到辽阔的浅蓝旁边。
海浪层层叠叠涌上岸,她拎着鞋赤脚走过水波,哼着歌甩了甩头,栗色短发蓬松炸起,像一只刚打过滚的小狗。
晴昼的海洋闪闪发光,波涛仿佛破碎的银镜,映得她也满身斑驳水色。
海鸥在长鸣。
啼声里,她无忧无虑地抬起头,而后忽然一怔。
视线落去的方向,身着和服的男孩子踏过潮水,掀开纯白的睫羽――他从海的深处、天的尽头来,一双眼眸是瑰丽明净的苍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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