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慌忙避让,可也不知是谁冲过她身边,直接将她撞到在地。她不由满脸冷汗,咬牙闭眼。
这下是要硬挨这一下了!
但她等了好半晌,迟迟不见应有的疼痛传来,她不由睁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个长身如玉的背影,一伸手,居然替她挡了这一遭。而那飞过来的圆凳被反摔出去,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砰——!
一时间,闹成一团的文人都不由朝这边看来,却又在看见来人之时陡然安静下来。
以秦雨花为代表的北人一时愣住,不知来人是谁,以董明辉为代表的南人却满眼惊喜。
董明辉:“子瞻兄?!”
子、子瞻?
周稚宁看向眼前人,对方一身白衣胜雪,拢在淡淡的雪色月光之中,于昏暗夜色,热闹街头转过身,清亮如三月春水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了周稚宁怔怔的脸。
竟是周明承……
冬日里的天空总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北京城的房屋尽数被隐没在这些灰暗的色彩之中。初雪洋洋洒洒,似乎纷飞不尽。
茫茫雪色之中,周稚宁看着周明承亲手将她扶起来,又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替她披上,才将将回过神来。下意识唤了声:“承堂兄。”
周明承一顿,继而眉眼舒展:“我还以为你与我早就生分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你唤我一句堂兄。”
周稚宁只好抿唇垂眸。
二人的对话叫旁人听去,几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陈穗和满面惊讶不已,他和周稚宁在一起近半个月,有时也谈起过周明承,可周稚宁面色之平淡,根本看不出她竟是周明承的堂弟!
那可是周明承啊,出身高门,灵秀风流,温润如玉,又城府极深。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嫡子,也是三年前与赵淮徽一同殿上受试,最终得圣上钦定探花的俊杰。
先前和周稚宁起了争执的董明辉也是脸色不定,一想到自己拿人家堂兄的文气做名头压人,一时间脸色羞愧。
只有以秦雨花为代表的北人不太认识周明承,只看周围人反应推测此人地位甚高,因此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周明承转身对他们说道:“此处不远就是京城府衙,以你们的动静不消多久,就会有佩刀衙役赶来。若你们因此被按上个聚众闹事的名头,这会试怕还未考,名声就已经坏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不冷,可也全然没有对周稚宁时的柔和。
亲疏偏向,一听便知。
董明辉知道周明承的身份,也明白他所言非虚,当即请罪:“是小子们言行无状,这才惹了祸事。”
其余南人们亦是各自认错。
“念你们是初犯,此事我便令府衙不再追究。”周明承说着,看向人群以外,“收了兵器吧。”
人群外响起收刀入鞘的声音,这群文人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在说话间,早有佩刀衙役将他们围住了。
秦雨花脸色微变,心头残留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本来这些文人打起来也只是意气用事,有了周明承告诫,当然不会接着动手。于是都领了周明承的情,一个接一个全散了。
陈穗和的视线在周稚宁与周明承之间游移了一下,看出周明承似乎和周稚宁有话要说,便找了借口独自一人回了客栈,于是最后就剩周稚宁与周明承站在初雪之中四目相对。
当年是周稚宁不声不响跑掉的,如今与周明承再见面当然无话可说。周明承却静静看了周稚宁一会儿,然后伸手替她轻轻拂去了肩头落雪。
“长大了。”周明承声音有些轻,仿佛被这冬夜里的风雪一吹,就能消弭无踪。
周稚宁几乎一怔,随后抬眸看向周明承。
三年不见,周明承也变了。年少时虽然也如温玉一般,可眼神转变之间还是会流露出两分耀眼的少年锋芒。如今的他也似明玉,却更加温和内敛了。
只是……
周明承像是才喝完酒,薄薄的唇瓣上还沾着一层酒液,冬日下显得晶莹。神色中也仿佛掺杂了些许酒气,明明是极温润的眉眼,可却因为这一丝酒气,多了点难以言喻的邪性,像是极为克己复礼的人,终于借着酒兴展露了自己的阴郁冷寒的底色。
周稚宁定了定神,不再多看,而是问:“承堂兄是怎么找到我的?”
“意外碰见。”周明承笑了笑,将那丝寒意深深藏起,好似又是大家熟悉的翩翩公子,“这也算缘分,对吧?”
周稚宁不答。
毕竟这不知该称作是缘分,还是孽缘。
“你离开以后,我曾找人去西河村寻过你,但听说你去了很远的乡下温书,一去就是两三年,音信断绝,几乎毫无消息。”周明承声音温柔,“后来再听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便是你中了解元。我很高兴,本想你应该会差人来告诉我。没想到这封家书等来等去,到底是没等到。就连见这一面,也是因为我在茫茫人海中多瞥了一眼。”
周稚宁叹了口气:“承堂兄可怪我?”
“怪你心狠么?”周明承笑了笑,雪花落在他鸦黑的睫毛上,显得温柔至极,“那我大概是怪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弟弟,会忍住三年都不与她的兄长通信。但你若是以后改了,我便不再怪你。”
周稚宁虽是无奈,却又笑了笑:“承堂兄,这么些年来,你的性子好似分毫未改。”
还是这般温和,对她也还是这样好。
随后二人并肩而行,冬夜的初雪被他们踩在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佩刀衙役得了周明承的命令尽数散了回府衙,只余下小厮茗雾端着长柄灯为二人掌灯。
摇曳的烛火从纸灯笼里透出来,像是要灼开浓郁的夜色。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周明承温声问。
“老样子。”周稚宁望着前方雪路,“春秋四季都在埋头苦读。”
周明承轻轻一笑,答复却莫名:“四季轮回是为一载,堂弟,咱们之间却已差了三载有余了。”
语气幽幽,带着些许遗憾。
三载春秋,几年的寒来暑往,伴在周稚宁身边的都不是他周明承……
然后,周明承偏过头。看见冬夜的月辉似乎格外冷冽,笼罩在雪地上,将周稚宁的眉眼衬的格外秀美,肤色如玉。垂眸时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截脖颈,竟也带着无边脆弱柔秀。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给这雪色的肌肤上留下一点暧昧的痕迹。
不知为何,周明承忽然感到一阵口渴,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下。
周稚宁这时却抬起眸子,迎着周明承的视线看了过来。
这一眼,恍若年少时他俩并肩走在街头,风声甚急,他为了听清周稚宁的声音而俯身靠近,却又被周稚宁一个抬眸而初尝少年人兵荒马乱的心绪,险些胡言乱语,犯下错处。
但他如今到底不是少年了,他懂得隐藏心绪,也再不会失了仪态风姿。于是他不躲不闪,平静地与周稚宁四目相对。
周稚宁微微一笑,眉眼清丽:“以前却不知道,原来堂兄是个如此在乎时光更替的人。”
“并非在乎时光,而是割舍不断亲缘。”周明承轻声,“你我二人终究血脉相连。”
周稚宁明白周明承对她的好,超过了他对自己的任何亲眷。但周稚宁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明承单单要对她一个人这般好。
难道这世上真有一见如故,莫名投缘的说法?
周稚宁不理解,便对这份好做不出回应。所以她又沉默了,只低着头走路,好像这条路上有朵花似的。
周明承早明白他这位堂弟的性子,遇到不想回答的事儿,或者不想理的人,要么敷衍,要么一味回避。只是瞧着周稚宁不理他的样子,周明承却不觉得恼怒,唇边反而勾起了一丝微笑,伸手拉了拉周稚宁的袖子,语气无奈而宠溺:“不想回话便算了,好歹瞧着些路,别摔了,到时候伤了叫大夫,你又得嚷嚷着药苦。”然后他又唤:“茗雾,把长柄灯给我。”
长柄灯递到周明承手里,他端稳当了些,就走近周稚宁身边亲自替她掌灯。
此后风雪渐急,两个人彼此再无话说,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客栈。
周明承知道周稚宁对他其实一直有边界感,他也很会把握分寸,送到客栈门口时就收了灯,温声道:“改日我叫府上人把我的名帖给你送来,你若有事,就尽管拿着名帖去府中寻我。”
周稚宁低低嗯了一声,既像答应,又像是没答应。
周明承笑了下,说:“别闹小孩子脾气,也别遇事死撑着不来寻我。”
说完,他将倾过身子靠近周稚宁,将披在周稚宁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
周稚宁不习惯与他人靠的这么近,正要往后略退一步,可转头就对上了周明承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
“堂弟,还有一事需你放心。”周明承声音温柔,“你中解元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父亲。”
周稚宁一顿,继而凝视周明承的双眸,问:“堂兄,为什么?”
她好像看不透周明承到底想做什么。
但周明承唇边微笑加深,似是在笑周稚宁不该问出这种问题。他伸出手,拂去周稚宁肩头的夜雪,语气低沉而宠溺:“因为我们是兄弟,是最应该亲密无间的兄弟。既然你要扮猪吃虎,那为兄自然会替你掩盖痕迹。”
周稚宁面色略微复杂:“在堂兄所结识的子弟之中,也有如同我们这般的兄弟吗?”
“自然有。”周明承笑着看向周稚宁,“他们的亲密程度胜我们千万倍。”
周稚宁不说话了。
周明承又说了句:“夜间记得添衣,免得着凉。”
随后就后退两步,笑着带茗雾转身离开了。
客栈的灯与火被渐渐抛在身后。
茗雾不解地说:“府里那么多少爷、小姐,公子您怎么偏偏喜欢宁公子?我瞧着宁公子对您,并不如其他少爷、小姐柔顺。就单论一条,公子您在府里头问话的时候,从没有人敢不答,可宁公子连不告而别都做得出来。”
“茗雾,你很喜欢柔顺的人么?”周明承侧眸问。
“这是自然。”茗雾语气理所当然,“就是咱们府里挑丫鬟小厮,也得挑听话会来事儿的。说再难听点,就那大街上挑小猫小狗,也得挑条顺自己心意的呢。这要不然就是给家里请了个祖宗,这不得闹翻天?”
谁料周明承竟然笑了,说:“可我要的是亲兄弟,不是你口中的丫鬟小厮,也不是小猫小狗。他不用总是顺着我的心意,更不用事事都要应答我、捧着我。”说完,他回眸望了一眼客栈,眼中幽光隐现,“过于柔顺总会令人厌烦,就像府里那群人一样。长长久久的见到同一副面孔,当真令人腻味。宁堂弟她就不一样,但是你应该不会明白,对吧,茗雾?”
茗雾当然不明白,难道事事都听你的还不够好吗?大概这世上只有他家公子会觉得不好吧。唉,他家公子将来最适合娶个会闹腾的烈婆娘……
第29章 二姐婚事 又是为姐姐操心的一天
一夜无梦,第二日周稚宁早早的就醒了,正好陈穗和来敲门给她送家书。
周稚宁匆匆整理好仪表放人进来,谁料陈穗和一见着她,就十分夸张地给她行了个礼。周稚宁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这叫提前抱佛脚,不灵心也安。”陈穗和一本正经地说:“万一哪一天又蹦出个大官儿认你作堂弟、表弟、知心好友、红粉知己什么的,小弟我也能跟着借借光。”
周稚宁一听就知道陈穗和是在点周明承的事儿,毕竟陈穗和对她是坦诚相待,她却另藏秘密,哪怕是另有理由,也难免叫人心有隔阂。
“再不会有了。”
周稚宁苦笑一声,相处到今日,陈穗和的人品周稚宁也信得过,她便将周允能与自家结的仇怨粗略的说了一遍。
陈穗和听罢愣了愣,才道:“以往只知道骨肉至亲是天底下最紧密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说完,他又蹙眉,“既然你们两家有仇,但周明承对你又这般好。你们……这……”
这种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关系,就连一个古人看了也为难。
周稚宁本来也不想把陈穗和牵扯进来,便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陈穗和也是佩服她的态度。
知道了苦衷,陈穗和心里那点不快也没了,反而拍拍周稚宁的肩膀,表达了下他的兄弟义气:“周兄,将来只要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陈家虽然比不得周家有势,但也不会对不公之事坐视不理的。”
周稚宁笑了下,道:“陈兄仗义相助,我倒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陈穗和很有北人的豪爽:“报答就不必了,只叫家姐替我编一个扇坠子如何?那般样式的扇坠子我满城都找遍了,都没瞧见一个类似的。”
“那扇坠子是我三姐编的,她向来灵秀,不喜按照前人既定的说法来,所以这坠子大概是她想的新编法,市面上见不到。”周稚宁微笑。
陈穗和闻言,抚掌而笑:“好有意思的人,想法当真与众不同。”
见陈穗和笑容里带着满满的赞赏,周稚宁略微思考了一下,唇边不由流露出一丝微笑,但她没有多说,而是向陈穗和伸出手:“你替我拿的家书呢?说来说去,险些把家书忘了。”
陈穗和也不打趣了,连忙将家书递给周稚宁。
这信是杨氏托周允德写的,内容还是周巧慧的婚事。自从周巧珍的事情后,杨氏就不敢再女儿的婚事上擅作主张了,一切都听从周允德和周稚宁的话。所以自接到上次周稚宁寄回家的信件后,杨氏就按照信件里的方法一板一眼地替周巧慧挑选。看哪户人家是既对自家人好,又对旁人好的。
虽然这办法耗时耗力了些,但几个月下来,还真叫杨氏挑到了一个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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