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在惩罚谁呢?
终于到了承乾宫,太医已经在里面救治,崔嬷嬷趴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只被水浇灭的香炉倾倒在地,萧桓衍只看一眼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满脸惊痛,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
他慢慢地朝着苏蕴雪躺着的软榻走去,心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痛,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害怕的味道。
若是,若是她……
苏蕴雪面容平静地躺在榻上,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笑,似是有了什么令她高兴又满意的事。
太医依然在小心地诊脉。
“她,她……”萧桓衍连声音都在颤,“她如何了?”
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小心禀道:“娘娘是中了一种名叫绘梦的香,此香虽有安神之效,但若吸食过度,会有致幻作用,让人陷入自己编织的梦中不愿醒来,臣已经尽力为娘娘解毒,但毒已入肺腑,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娘娘自己了。”
崔嬷嬷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不顾其他人在场,跪倒在地拉住萧桓衍的袍角:“殿下,皇上,皇上您就放过我们家小姐吧!她这一生所求不过自由二字,您为何偏偏就不肯让她如愿呢?求您恩准奴婢带她出宫吧,求求您了皇上——”
那哭声刺得他心口越来越痛。
“呵呵……哈哈哈……”萧桓衍低笑出声,他眼尾发红:“我若是放过她,那谁来放过我呢?”
“来人,将崔嬷嬷带下去。”
很快有人来将嚎哭不止的崔嬷嬷带出寝殿。
太医用了药后就立刻离开了,偌大的承乾宫只剩下了萧桓衍和躺在榻上毫无动静的苏蕴雪。
萧桓衍捂住胸口,痛得跪倒在榻边,他额头抵在她的颈窝:“你是在吓唬我,对不对?你只是想惩罚我,对不对?我只知你对别人狠心,从不知你对自己也这么狠,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
然而床上之人神情安然,毫无动静。
太医说迷香的毒已解,苏蕴雪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
萧桓衍干脆也到了承乾宫,处理完朝政后,便昼夜不离地守着苏蕴雪。
他不停地跟她说话,说了很多话。
“你还记得你救的那个孩子吗?那个叫小七的,朕特意下了恩旨准他参加科考,他今年应该就可以下场了。”
“还有孟行毓,他可比他哥哥聪明多了,朕没有杀他,但是朕不会再留他在京城,让他到地方做知府了,孟家依然是皇商,我跟你保证过的,不会在用他们威胁你。”
“你的凤袍尚衣局已经做好了,很漂亮,你确定不醒来看一看吗?”
“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呢?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从前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虽然想要孟行舟死,但从没打算动手,因为我知道,若是我真的做了,你一定不会原谅我,虽然如今,你也不肯原谅。”
第94章 终章
承乾宫四个角落的高几上各放着一只的汝窑花瓶, 里面插着开得艳丽的碧桃。
黄花梨的千工拔步床上,躺着一个容颜更胜碧桃的年轻女子, 正是一直沉睡的苏蕴雪。
像是要和萧桓衍作对一般,无论萧桓衍和苏蕴雪说多少话,威胁也好,恳求也罢,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对外界的声音毫无感知。
一直到登基大典的前两天,苏蕴雪依然没有醒过来。
萧桓衍动作轻柔地为苏蕴雪擦身,一边道:“后天就是登基大典, 你不愿意醒过来,是因为不想顶着苏蕴玉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吗?或者, 你还不想做我的皇后。”
萧桓衍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又悲伤:“仔细算算,从第一次在钦安伯府遇见你, 到如今也有七年了,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只是我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才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你进了内廷后, 虽然表面和顺,心里却从来没有屈从过,现在更是以这种方式来抗争……算了, 我放过你了, 后天不会有什么封后大典,你赢了, 是我斗不过你,你若是能醒过来,我就放你走。”
说完这句话后他紧紧盯着她紧闭的双睫,然而苏蕴雪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萧桓衍失望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出承乾宫。
崔嬷嬷守在门外,萧桓衍看见她,语气平和地道:“照顾好她。”
“是。”崔嬷嬷满脸悲愁,行了个礼就进了寝殿。
萧桓衍刚刚走到承乾宫门口,忽然听到崔嬷嬷喜极而泣的哭声:“小姐!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萧桓衍僵在原地,挺拔的身形绷成了一根弦,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疯也似地跑回殿内,正好看见苏蕴雪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崔嬷嬷。
听到动静,她清泠泠的眸子向他看来。
萧桓衍喉头滚动,半晌才道:“你终于醒了……快!传太医!”
萧桓衍几步来到苏蕴雪的面前握住她的手,满眼担忧地问:“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苏蕴雪竟对着萧桓衍笑了起来,那个笑是那样的天真纯质,就像当年她站在树下对着孟行舟笑那样。
“萧桓衍,”她唤他的名字,没有怨恨,没有冷漠,就像在唤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我梦见我回家了,我在家里看电视剧,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我的同事还送了我一只可爱的小狗,家里真的好暖和啊……你说你放我走,是真的吗?”
他听不懂她说的家里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听到她问他,是不是真的放她走。
萧桓衍笑了,一双凤眼眸光潋滟,他开口,声音是极力压抑的痛苦:“是真的,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
苏蕴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跟着笑了,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萧桓衍和崔嬷嬷见状大惊失色,恰巧太医这时赶到。
萧桓衍忙道:“快去看看她!她刚醒过来又晕过去了!”
太医把了脉后松了口气:“皇上不用担心,娘娘刚刚醒过来,身体有些虚弱,先吃些容易克化的东西,慢慢就恢复了。”
萧桓衍轻轻吁了一口气,才惊觉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萧桓衍本打算留在这里守着苏蕴雪,偏偏这个时候刘如意来了:“皇上,江南和北境的将领今日进宫了,此刻正在候在养心殿。”
萧桓衍闻言只得离开,走之前他吩咐刘如意:“传旨下去,若是……夫人想要离开皇宫,任何人不得阻拦,不过问她带走的任何东西。”
刘如意有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地看着萧桓衍,一时忘了回话。
萧桓衍说完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开了承乾宫,玄色的团龙圆领袍在暄和的春日显得格外清冷孤寂,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苏蕴雪站在御花园的一株碧桃树下,已经醒来两天了,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却很好。
萧桓衍来看她的时候,她甚至主动邀请萧桓衍到御花园走走。
“我并没有想要自杀。”
苏蕴雪抬头赞叹地看着开得云蒸霞蔚的碧桃。
萧桓衍伸手折下一枝最艳丽的递给她。
“那天我心里很难过,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回到过去,我想确认我曾经的生活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我调了绘梦香,我见到了所有我想见到人和事,我很开心。”
萧桓衍静静凝视着苏蕴雪,她终于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
“你所说的家……不是钦安伯府吧?你不是真正的苏蕴雪。”
苏蕴雪笑着摇了摇头。
“那天,你说你是苏洄雪,朕……我派人去查过,苏家没有一个叫做苏洄雪的女儿,洄洄,你到底是谁?”
苏蕴雪垂眸看着手中艳丽的碧桃,轻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常人无法解释清楚的,皇上如此聪明,多少能猜到一些,更何况,我的很多想法本就与这里的女子不一样,您早就知道不是吗?”
这里,苏蕴雪用一个词将她和现下所处的人世区别开来,萧桓衍慢慢揣摩着其中的深意。
“不过,你愿意放手,我很感激,我真的随时都可以离开吗?”
熟悉的灼烧感隐隐袭来,萧桓衍不由捂住心口,他对着她露出一个最温柔的笑:“当然。”
庆和十六年春,敏元帝于皇极殿登基,正式更年号为敏元元年。
养心殿内,萧桓衍身着冕服,玄衣纁裳,红罗蔽膝,朱红大带,两组金云龙纹佩垂挂在腰间,冕冠上的十二旒珠串遮住了清冷淡漠的脸,愈发显得端庄威仪,高不可攀。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再有一刻钟就要前往皇极殿。
萧桓衍忽然问左右:“夫人现下在做什么?”
两个小内侍无措对望一眼,萧桓衍瞥见,不悦地提高了声音:”刘如意!”
刘如意从殿外进来,脸上的表情比两个小内侍还要无措:“皇上……”
萧桓衍见刘如意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走了?”
“……是,夫人今日一早就离开了皇宫,什么都没有带走。”
殿内的空气有一瞬陷入了凝滞,伺候的几人大气不敢喘。
刘如意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出了养心殿。
刘如意和一帮宦官候在殿外,皇极殿的礼乐声隐隐约约传来,刘如意抬头看了看天,眼中带了几分焦急。
有一个小内侍跑进养心殿,看见刘如意站在外面,行完里就急忙问道:“刘公公,时辰已经到了,孔大人差小的来问皇上可准备妥当了?”
刘如意又看了一眼天色,对几个小内侍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然后豁出去一般推门进了养心殿,然而一抬头就吓得跪趴在地,满脸惊骇的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养心殿。
殿内阳光照不到的一隅,年轻的帝王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遮住大半张面容,冠冕的十二旒轻轻晃动,有水迹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悄悄洇湿了龙袍的衣袖。
刘如意站在外面,等过快的心跳稍稍平复之后,对还在等消息的小内侍道:“你去跟孔大人说一声,让他想办法再拖一段时间吧。”
小内侍迟疑道:“今日皇上御极的大日子,要是误了吉时,那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着,养心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萧桓衍站在门口,脸上干干净净,神情已经恢复漠然:“走吧。”
皇极殿前,萧桓衍一步步踏上汉白玉石阶,来到香案前。
赞礼高声唱到:“陛下至——告祀天地——”
萧桓衍对天地叩拜。
“我甚至不愿意嫁人,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因为我做不到三从四德,做不到像个仆婢一样伺候丈夫和婆母,我不愿意一辈子待在一方狭小的天地。”
“升御座,奏乐——”
萧桓衍转身面朝百官,缓缓坐在龙椅上。
“这个世道加诸女子身上的所有规矩教条,都是我厌恶所在,凭什么女子就只能任人摆布?凭什么我不能为自己做主?”
“百官拜贺——”
“所谓的清白和名节,不过是世间男子为了一己私欲,企图掌控女子的身体而强加在女子身上的陋俗罢了!”
“礼成!山呼万岁——”
萧桓衍双眼寂然地看着朝他跪拜的文武百官,心中却不断浮现苏蕴雪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与他抗争时倔强的表情。
他想,这样也好,让你离开,你是否就能找到真正想要的自由?
“鸣鞭!昭告天下——”
苏蕴雪站在城门口,她褪去了宫廷的华服,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站在人潮之中,回头看去,欢喜的喧闹声几乎淹没了整座京城,新皇登基,与民同乐,百姓在这一日纷纷涌到街上,满心雀跃地听着皇宫传来的礼炮声,一同欢笑吵闹。
她笑了笑,转过身,再一次将京城的繁华抛在脑后,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崔嬷嬷问苏蕴雪:“小姐,我们去哪?”
“去松江吧,桂花婶和冯叔不是还在那里吗?姨娘留给我的钱我一直留着呐!”
“那我们以后就在松江定居了吗?”
“当然不,等我准备好了,我打算出海,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孟行舟说的那样精彩!”
“我也去,我得照顾小姐!”
“嬷嬷你年纪大了,到时候和桂花婶他们一起看院子吧。”
“那怎么行……”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从远方走去,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敏元元年,敏元帝御极,本欲同日册封次妃苏氏二女为后,然红颜薄命,次妃于册封前夕重病不起,月余后病逝,帝悲痛不已,百官劝帝另立新后,帝皆不允。
敏元五年,敏元帝力排众议,立前朝已逝苏氏美人为本朝皇后,封号为宸。
宸后之立,举国震惊,然敏元帝心意坚定如山。
帝诏告天下,言宸后虽已香消玉殒,但其德行之高洁、才情之出众,足以成为后宫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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