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nathan给我发过十多封email，邀请我去他的工作室，合作完成一个项目。”
“那西言诗怎么办？”
“不妨事，都安排好了。”
姚小萱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问：“是因为我……”
“我说不是，你也不信。”他尽力让自己语气轻松点，“有一部分是，但不全是。你知道我的梦想，在国外比在国内更容易实现。”
“给我一点时间吧，我能放下的。”说这话时，想给她递个自信的笑容，可嘴角被酒里的冰块封住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去沈园坐坐，陪我爸妈聊聊天。”
气氛有点沉重，许箬宁举起酒杯，瞅着他俩，眼神幽怨，“我说，能不能别用交代后事的语气说话……多不吉利。”
沈止豫举杯相碰，“是啊，给我践行，不是给我送终，开心点嘛。”
“滚啧，少占本宫便宜。”
“那就祝沈大设计师，早日功成名就。”姚小萱眼睛弯弯地笑。
三人闲坐一会，姚小萱约了客户，提前离开，留下沈止豫和许箬宁，大眼瞪小眼。
“看你们俩说话，可真难受……”
“当年你害我们伤心，如今我们让你难受，我们仨，扯平了。”
许箬宁抬脚踢他，“你们有脸怪我？！实话说，当年我没跟你们去留学，你一定在被窝里偷着乐吧？”
沈止豫重复，“我说不是，你也不信。”
咽下最后一口酒，他潇洒转身，挥手告别。
“你不会一去不回吧？”
“不会。”沈止豫止步，回答干脆利落。
她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第85章 沈止豫同学的“亡妻”回忆录
伦敦雨季, 阴雨连绵冲刷几天，整座城仿若一幅黏糊糊的油画。
雨幕中，一辆MPV绕过皮特博物馆, 停在一幢哥特风尖拱券小楼前。车门推开，一朵白色小花倏然绽放, 雨水顺伞面滑落，坠地，反弹, 白裤腿湿了一角。
滚轮滑过地面，轱辘轱辘, 惊飞枝头正梳羽的白鸽。白鸽在花圃上低飞盘旋, 红爪压低花枝, 男人停步，伸手扶一把曼塔玫瑰，指上沾染花露。
绕过嵌入玫瑰窗的淡蓝灰片墙, 白皮鞋一抬一落, 登上侧方楼梯, 进入门前十字拱柱廊。
锐角桃形券下，沈止豫推开铅灰大门，进入通高门厅。行李箱在地面拖出一道水痕，像蜗牛爬行留下的胶痕, 浅浅的。
高耸束柱下，女孩端坐柱础上, 纤细小腿自然下垂, 脚尖松松挂一只米白小细跟, 随飘逸的浅紫裙摆晃荡。
“姚小萱。”
沈止豫弯腰，捧起盖在她脸上的书, 高侧窗斜照来的霞光，恰恰落在眉下。
女孩懒懒睁眼，张大嘴巴打个呵欠，“这本书太无聊了。”
“那我帮你醒醒神。”
把书放回书架，待回头再看，靠柱而坐的紫衣女孩，已不见踪影。
沈止豫收回视线，左转，准备把行李先送回房间。
“沈小豫，你过来！”
他循声望向钢琴，顶盖后，女孩稍稍侧身，扁嘴鸭似的哭丧着脸，“这一段，我总是弹不对。”
“我教你。”他放下笔记本，从沙发上弹起，走到女孩身后，微微俯身，将双手放上琴键示范。
女孩若有所思，手在空中跟着弹动，撅起的小嘴随节拍一努一努。沈止豫看痴了，心里一颤，手指一偏，弹错了。
“哈哈哈沈小豫，你翻车咯。”见他出糗，女孩笑得花枝乱颤，高高挽起的发束，在他衬衫上蹭来蹭去，蹭得他心里发痒。
手自琴键上垂下来，他傲娇道：“嗯哼，你让我坐下。”
“好。”女孩站起来，靠边鞠躬，“沈老师您请。”
沈止豫落座，扫一眼琴谱，一抬头，女孩又不见了。
噔噔噔，她跑上楼梯，趴在护栏上招手，光一如既往偏爱她，为乌黑长发镀上鎏金。她逆光立于高处，如俯瞰人间的女神，召唤他。
“给你买了幅画，你上来看看挂哪里。”
“就来！”
女孩经二楼连廊跑向他房间，沈止豫匆匆上楼，以防幼稚鬼鸠占鹊巢，堵着门不准他进。
不过他想多了，女孩跑一半，就不知道钻去哪个角落，根本没去他房间。
那幅碎冰蓝玫瑰，倒是还挂在墙上，他回国时没带走。
放好行李出来，他走到隔壁敲门，“姚小萱，起床啦！”
里边窸窸窣窣，没回应。不一会，门大开，姚小萱跳到他面前，转了个圈，轻盈碎花裙在晨风中翩翩起舞。
“好看吗？”她提起裙角，双腿交叉，施施然屈膝，“Jason送我的新裙子。”
Jason是姚小萱的新追求者之一。他冷哼一声，说不好看，推她回房间重新换一件。
出去郊游，裙子不宜太长。他重新选了条奶油绿连衣裙，将将过膝，姚小萱鼓腮撇嘴，“有点土……”
沈止豫微哂，开玩笑说：“姚小萱同学，请不要质疑沈大设计师的审美好嘛？”
那天，姚小萱惊艳全场，沈止豫有点后悔，因为她列表里，又多了几位追求者。
再敲一下门，没回应，推开门，也没人从天而降。房间里，家具全部盖着防尘罩，姚小萱……没来。
是他流放自己，回到他们一起住过的小楼。沈止豫默默关上房门，下楼，径直走进厨房，准备午餐。
咔哒，门厅里传来女孩的雀跃呼声。姚小萱回到家，通常会先叫他的名字。
接着跫音琅琅，她会把脸贴在玻璃推拉门上，等他回头一瞬间，wink一下，扯着甜甜的嗓音，花式点菜，“沈小豫，你说，我今天能吃到红烧小排骨吗？”
“我掐指一算，卦象上说，今天宜吃奶油培根意面。”
“沈小豫，我下午碰见一个蓝眼帅哥，他想请我吃烤牛排，你说我……”
“不要去，我给你做。”
“嘿嘿，他长得有点funny，我没答应。”
把两份简餐端上餐桌，沈止豫拖出两把椅子，怔了下，将其中一把推回去，又拖出来。
当作她在好了，至少在这幢小楼里，思念是绝对自由的。
等过几天放晴，沈止豫带上相机，沿泰晤士河岸漫步。来到议会大厦附近，凭记忆找到十年前那个电话亭，他给姚小萱打电话。
默数十秒，电话接通，朝思暮想的声音，穿越千山万水，在他耳畔响起。
“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省去寒暄，略过称谓，以平常态度云淡风轻地开展聊天，话里还带有几分嗔怨，彰显好朋友之间应有的松弛感。
他握紧话筒，“嗯，前几天下雨，又在倒时差，有几次想联系，算下时间，你应该在休息，所以没打。你在干嘛？”
“和毓凝喝下午茶，你呢？”
“在……给你打电话。”本来想说在泰晤士河岸电话亭，他踌躇半秒，决定别这样说为妙。
真是好矛盾的心理，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思念，又害怕思念过重，压伤了她。这段质变形不变的友谊，好难呵护。
两人简单聊几句，结束通话。沈止豫走出电话亭，通过威斯敏斯特桥，停在伦敦眼拍几张照片。
去他们常去的咖啡店，点一杯姚小萱最爱的芝士海盐拿铁，隔着远远乡，同她一起喝下午茶。
芝士咸，牛奶甜，咖啡苦，三种滋味混合，犹如此时心情，咸涩，甜蜜，又悲苦。
*
工作室新来了一位前辈，Jonathan对他青睐有加，介绍其他几位前辈时寥寥数语，介绍他时长篇大论，恨不能把逃课黑历史都广而告之。
沈前辈长得很帅，性格也好，待人彬彬有礼。不过，他从不与Jonathan之外的人，聊工作和设计以外的话题。
姜慧妍用半年多时间，才勉强能和他聊点天气和美食之类的无聊话题。
他们两人说话最多，因为只有她，能用非英语和沈止豫交流。
姜慧妍是混血，爸爸是韩国人，妈妈是台湾人，在台湾生活过几年，略通当地语言。她是Jonathan带的研究生，因设计风格深受Jonathan喜欢，被拐来工作室打下手。
女孩子坠入爱河，总爱做些美好的傻事。为了多和沈前辈聊天，她每天都和妈妈通电话，而且故意不用韩语。
赶在下班前，姜慧妍溜去卫生间补妆。
据她从Jonathan那套来的情报，沈前辈的理想型：微卷长发，秋波眉，杏眼，天鹅颈，小蛮腰，大长腿，能驾驭紫色，优雅妩媚，还有点性感火辣，性格活泼，特别闹腾。
乍听十分意外，姜慧妍以为，沈前辈那样温柔儒雅的男人，大概会喜欢优雅端庄、文静内敛的女孩。但她很快逻辑自洽了，前辈再完美，他也是个男人。
哪有男人，不喜欢性感美女？
镜子里的人，杏眼红唇，卷发披肩，肤如凝脂，浅紫吊带裙勾勒出曼妙身形，侧边长开衩下，长腿若隐若现，热辣且不失优雅。
“沈前辈，一起吃饭吗？”
见沈止豫从办公室出来，她立马起身，小碎步跑到他面前，歪着脑袋wink。
前辈垂眼觑着她，长睫抖擞，眼神迷离，嘴角微扬，简直太太太帅了！姜慧妍害羞，勾着手指扭扭捏捏，时不时偷瞄一眼。
他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方才笑得那么温柔，只一瞬间，便判若两人？
他在看她吗？还是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他的眼神，如此悲情？
“前辈？”姜慧妍叫他，沈止豫收回目光，脸上恢复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抱歉，我还有工作。”他抬腕看表，婉拒她。
衣袖垂下，冰晶蓝手链挂在白皙手臂上，光照过去，姜慧妍几乎没法直视他的手臂。
设计师戴手链并不奇怪，但那条手链，不符合沈止豫身份，风格也不像他身上其余配饰。
那种亮晶晶的手链，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前辈，您有女朋友吗？”
沈止豫茫然，他本想在附近简单吃点，回来继续工作。正想说不介意可以一起，眼下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这位小学妹，好像对他有点别的意思。那必须尽快说清楚，免得误会越来越深。
“稍等。”沈止豫颔首，转身回办公室拿车钥匙。
地下车库，姜慧妍瞟一下副驾和后座，无助地望向他。
“随意。”
以前会讲究，后来许箬宁向姚小萱告状，他被训过一顿，便也不讲究了。
姜慧妍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
冬雨夜很冷，沈止豫调高温度，打开手套箱，在紫色和米色薄毯中，取出米色的给她。
问她想吃什么，姜慧妍说了家韩料店，沈止豫为难道：“有点远，我十点前回来，才能完成今天工作。”
那家韩料店，他和姚小萱去过。
最终，他们进了一家近两年开的西餐厅，用餐期间，气氛尴尬。沈止豫率先打破沉默。
“我没有女朋友。”
在姜慧妍反应过来之前，他又说：“也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抱歉，刚才你问我，我才意识到，希望没给你造成太多困扰。”
“如果早意识到，前辈就会刻意避免和我说话，对吗？”
“对。”
好绝情，又好善良的男人。姜慧妍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处理自己对他的感情。
依他意思，及时止损是上上策，可及时止损哪有这么容易？
“前辈有喜欢的人？手链的主人，经济学院的？”
Jonathan时常捎上沈止豫去学校，指导学生们设计，每次下课，他都会绕路去经济学院，漫无目的游荡。
有次姜慧妍想请教问题，偷偷跟他一段路，偶然发现秘密，后来又跟过几次，确认秘密。
可是，她并没有发现，沈止豫和经济学院的谁见过面。
“是。经济学院毕业。”他不避讳谈论姚小萱，“我三岁认识她，十五岁或者更早喜欢她，后来，我深爱她。”
“现在还爱？”
“是。”
“为什么不在一起？”
“她……结婚了。”
沈止豫直视她，语重心长道：“慧妍，我明白爱到深处无法自拔的痛苦，也清楚明知不该仍飞蛾扑火的挣扎。趁时间还早，感情不重，换个目标吧。”
姜慧妍没回应，单手托腮，仰望沈止豫问：“我像她么？”
“不像。”沈止豫瞥向手链，笑了笑，“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她。”
第86章 不过算作青春荒唐，胜过抱憾终生。
沈止豫流放自己两年, 非但没能放下姚小萱，反而爱意愈深。
在他们一起住过的小楼，住她住过的房间, 挖掘他们过去的美好，转化为设计灵感。
有Jonathan引荐推崇, 沈止豫渐渐小有名气。某一场设计大赛，他设计的婚纱斩获金奖，使他声名大噪, 红极一时。
颁奖典礼结束，来宾陆续离席, 姜慧妍在会场找一圈, 没见到沈止豫。一位同事说, 见到Shen乘电梯上楼了。
顶楼露台，男人随意坐在长椅上，手机举在耳侧, 说话声音极其缱绻。
姜慧妍终于知道他意中人的名字。
“姚小萱, 你看新闻了吗？”他叫那个名字的语气, 好深情。
风很大，听不清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只听沈止豫低低地笑。听电话里传出男声，他的笑容褪了色。
“你说完了吗？把电话给姚小萱。”
姜慧妍放轻脚步, 小心翼翼靠近，停在玻璃门后听。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吧, 还不确定。”
“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没有, 我……答应你, 在孩子出生前，一定回去。”
风迎面吹来, 面前玻璃砰砰晃动，姜慧妍下意识后退，沈止豫循声回望。
对视刹那，姜慧妍干巴一笑，硬着头皮挥挥手。
通话结束，沈止豫没有下楼的意思，姜慧妍顶着压力过去道歉。
“没关系。”他淡淡道，根本不在意她的无礼之举。
喜欢一个人，容易自作多情，对方一个眼神，就觉得在看自己。姜慧妍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糗，反正她习以为常了。
她坐下，陪他仰望星空。
“你什么时候走？”
“处理完这边工作，大概一个月。”
“这么快？不是说……”
“预产期在六月初。”
如今已是三月底，以沈止豫对那个人的在意，定不会让她久等。
姜慧妍没再多问，将风中凌乱的微卷长发拢到一侧，挡住对方视线，偷偷抬起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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