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裴佑之吃痛,没忍住闷哼一声,他硬着头向上看,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一脚蹬得也太准了,刚巧蹬在他受伤那处。
常景好等了半响没等到他有所动作,低头向下喊:“你到底爬不爬了?”
裴佑之指了下她的额头,平静道:“你觉得我够得着么?”
“哦,忘了。”她从容自若的把左腿荡过去,“那你拽我腿上来。”
见裴佑之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她道:“裴佑之,再不上来我就给你踹下去,你信么?”
底下的人长长叹了口气,正欲拽住她的脚腕,不料常景好却忽然把腿一收。
差点扑空摔下去的某人:“?”
他这会儿不自觉语调上扬:“你又坑我??”
常景好安抚他:“不是。”
她调整好姿势,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旋即于半空向他伸出左手,指尖勾了勾。
“我想了想,直接拉你上来比较方便。”
其实暗色四溢,裴佑之压根儿瞧不见她此刻是什么模样,只有眼前这只朝他伸出的手。
依稀可见这只手微微弯着,只等着自己拉住。
裴佑之抬头看她,零星碎片在脑中飞速拼合,他好似想象出了常景好此刻的模样。
与她平时相仿,轻描淡写的清雅泠冽。
与她偶尔相仿,眉间舒展、直率狡黠。
他伸手轻轻搭上,紧接着用力握住,手中匕首快速拔出向上凿入。
与此同时,常景好屏气将他往上一拉。
两人就这么配合着,一替一换的向上爬。
裴佑之笑道:“你臂力可以啊,还能拉得住我。”
常景好轻嗯一声,气息不紊:“再来一个也能拉住。”
“师承何处?”
“少问。”
“……那你这匕首也不错啊,石壁也能快速凿入,还不断。”
“有毒。”
“那你——有毒?!”裴佑之猛然停下动作。
巨大的重力下坠感让常景好没忍住晃了晃身子,她攥紧了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你不碰刀刃便没事。”
“晚了,”裴佑之冷呵一声,“我摸了不下十遍了。”
“那也没事,”常景好捏了下他的指骨,示意他接着爬,“毒发要十个时辰呢,够你爬的。”
裴佑之平复好内心翻涌的情绪,继续向上凿刀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没了生气:“你当真非常人也。”
“这次是什么毒?”他问。
常景好答:“七步必死的那种。”
“哦,无妨,晕一会儿而已。”
见常景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登时心狠狠一颤,缓缓问:“这次真是毒?”
“真是。”
裴佑之:“……”
他漠然将手松开,低头向下估量着距离。
常景好不解:“你做什么?”
“摔死应该比毒发身亡要好受点儿。”
少女轻笑的声音恍然在暗色中响起,她幽幽一叹气,摸索着想去拉起他的手。
“毒是我制的,我自然有解药,上去了便给你。”
指尖摸过冰凉坚硬的石壁、细软的发丝、温热的某处——
常景好动作一顿,她忽然觉得自己手背也被温热包裹,现下里里外外,全是滚烫。
“摸错了,这是脸。”
他总是温柔又带着几许挑逗笑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常景好的手被他的手抓住,向下轻轻拍了拍。
她一刹那愣住,反应过来时下意识想抬手扇他一巴掌,又不知为何被裴佑之预料到,那股温热将她的手笼住。
她的手完全困在他的手心。
“这才是手。”
“……”
真是吃了没他手大的亏。
“那你直接把手给我不就是了?整这些弯弯绕绕的,”常景好边说,边趁他松懈将手抽了回来,“届时来不及解毒我可不会给你收尸啊。”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出去了以后会不会被丞相追着杀。”
两人奋力爬了半天,这会儿已然爬了一半儿。
常景好又一脚蹬他左肩上,道:“此案疑点颇多,秘阁阁主也不一定是常相,裴大人还是再思量思量。”
“嗯,出去以后先把这地道弄个明白,再去净远江排查一番,找找连通的出口,但…怎么了?”
常景好收回示意他先别说话的手,抬头向上看,道:“应该要到了啊。”
裴佑之也提起怀疑:“哪里不对劲么?”
“我听不见任何动静。”
“在这儿你也能听见??”
常景好瞥了他一眼:“我忽然觉得你这同行比我差劲儿多了。”
“……”裴佑之朝她笑笑:“或许人各有专攻,你想不想知道我专攻什么?”
“不想。”常景好解开腕上一段软帛,将一头咬在嘴里,朝他扬了下下巴,囫囵道:“抱住我。”
裴佑之早已习惯被她噎的模样,但毫无预兆听到后半句话还是没忍住蹙眉,道:“什么?”
常景好这次有些急:“抱我啊,像上次在马车上那样。”
裴佑之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右臂伸过去箍紧了她的腰。
与此同时,常景好双手紧握匕首柄,交代道:“撑住了。”
话音落,她猛然将匕首用力拔出,重重跌进了裴佑之的怀抱。
腰间的力道很稳,她放下心,将软帛一圈圈缠在匕首上,不时抬头向黑黝黝的洞口望。
耳畔忽而撩过一阵热气,裴佑之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常景好头也不回,啧舌道:“嘘。”
裴佑之顿时噤声。
软帛前半段缠在匕首上,后半段在空中摇曳。
她将后半段软帛攥在手里,鼓足劲,忽然将匕首向头顶掷出——
唰。
“躲一下。”
常景好忽然转头搂住他的脖颈,示意他向左贴紧石壁。
裴佑之的身形肉眼可见僵了一瞬,尾音迷茫:“嗯?”
“万一没扎到东西再掉下来,你想被扎死我可不想。”
常景好从他怀里抬起头,听语气好似在瞪人。
裴佑之了然,瞬间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竭力带着她往后贴紧石壁。
咚、咚。
衣衫下的心剧烈跳动,呼吸在两人脖颈处喷洒、缭绕。
黑暗,看不清的四下,只有尽力放轻的呼吸声在耳内尤为清晰。
石壁冰凉,只有紧紧相依的对方炙热。
咚!
不多时,更大的一声闷响传下来。
常景好手中的软帛也被彻底带走,和她预估的距离没差。
“别压我了。”她一手推开裴佑之,一手在空中试探着去找软帛的末端。
“嗯。”裴佑之一抽一抽的松开手,细看他扣住常景好脑袋的那只手,每根手指都在轻微抽搐。
“找到了。”
常景好抓住那处柔软,轻轻扯了扯,感受到绷紧的力传下来后,她道:“离上面还有半丈高。”
裴佑之问:“怎么不直接爬到上面再探?”
“你这脑子…”她顿了顿,酝酿道:“虽然不知你到底是何人,但你绝对没出生入死过,你就没想到万一离太近有诈么?”
“或许人各有专攻,”
常景好:“……”
她继续听他道:“或许只是我活命的方式和你不同?”
“罢了。”常景好的语气还是那般无甚波澜,“查完此案后便两清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裴佑之没应声。
常景好想了想上面的东西,道:“地面应该压了个重物,书架?几案?总之得先把这东西弄开,不然出不去。”
裴佑之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他柔声道:“我有个极好的法子,你愿不愿意试试?”
常景好沉默了会儿,才道:“说。”
“像方才那样,把匕首拽下来再掷上去,多来几次多扎几个洞,破开它岂不是轻而易举?”
“你每次的法子都像半盏茶楼里说的那些话本子。”
裴佑之来了兴致:“有趣?”
常景好毫不留情嗤笑:“是荒谬。”
“……”
第20章 柔情 “我没事了,别哭。”
“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她话锋突转,手上一用力把匕首又扯了下来,带着裴佑之向旁边躲,“只是容易被扎成筛子。”
刀刃快速向下坠,恰好擦过常景好的发尾。
“也容易断发。”
言语间,两人又像方才那般嵌合在一起。
常景好背抵石壁,将软帛一圈圈绕于四指上,把匕首拉回来后又抬头向上望。
裴佑之听她迟迟没动作,酝酿道:“还行么?不然换我来?”
“用不着。”
“那你在思量什么?”
“我怕外面有诈。”
“谁能诈得过你?”
“你说什么?”常景好怔然转头,却只是对上了一片漆黑。
裴佑之顿了顿,言笑晏晏:“我说,谁能打得过你?”
“……”
常景好瘪嘴,她方才是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线索,于是她铆足了劲儿将匕首再度向上掷出,嘴上还不忘道:“确实没人。”
咚!
熟悉的闷响声。
常景好却双眸一凝,警觉道:“不对。”
裴佑之有了预感:“听到动静了?”
“上面有人,”她仔细回想半瞬后,又补充:“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洞口外便传来猛烈的叩击声。
连插在其上的匕首都震个发麻。
常景好忙去掰裴佑之的手,吓得他不自觉箍紧了她的腰,又把她牢牢怼在石壁上,急道:“常景好,你不想活了?”
“在这被发现了才是不想活了,赶紧下去找个地方藏啊,又摔不死。”
常景好掰不开他攥匕首的手,又欲去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快速道:“你不跳我跳。”
叩击声持续不停,与那夜案发时大理寺的人拍厢房门,问她里面有没有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裴佑之仍然没放手,他劝道:“这声音太过急躁,不会是凶手的。”
“让她们看到我这副模样也不行。”
裴佑之闻言顿住,又瞬间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低声道:“先前你见我时那副柔弱无辜的模样呢?拿出来再糊弄他们一番。”
常景好没作声。
裴佑之正欲松口,便觉胸膛前埋了个脑袋,抽搐不停,呜咽声如流水伶仃。
“呼。”
他抬头,沉沉呼了口气。
“愣着做什么?配合我啊。”常景好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难免抬头瞪了眼面前的空气。
裴佑之登时朝上方呼喊起来。
“有人么?!有人听得见么?!”
常景好不满道:“喊救命啊,你这样喊把人都吓跑了。”
裴佑之:“……”
也罢。
他索性大了些声音,直喊:“救命啊!有人被困在下面了!上面有人么?!”
常景好的抽泣声与之相随:“呜呜呜呜呜……”
重物叩击声愈来愈快。
砰!砰砰!
常景好忽觉手中软帛一松,她忙带着裴佑之往旁边躲。
两人现下靠一把匕首柄挂在石壁上,轻易做不得大动作,只是这么忽然一躲,裴佑之仿佛都觉得自己左臂麻了不少。
单臂挂崖太久,指尖似乎都因血液倒流而泛白。
常景好听见他倒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撑得住么?不然换我来?”
“罢了,太不体面,我还撑得住呢。”
“他们应该是把这东西凿穿了,匕首插不进东西,自己掉了。”
常景好边道,边缠绕软帛将匕首收回来。
寒光一闪,裴佑之瞧见了她手指还在刀刃上摩挲。
他忙喊:“毒!”
“嗯?”常景好看了眼匕首,从容道:“奥,你说这个啊?我百毒不侵。”
“……”
咚!
巨大的重物摔落声,紧接着天光大亮。
刺眼的光束毫不留情投下来,两人没忍住蹙眉闭了闭眼。
“好好!”“裴大人!”
“快!快救他们上来!”
争先恐后的呼叫声闯入耳内,混乱、不耐,还有几份焦急的真心。
长绳被投下来,裴佑之抓过,绕着两人的腰系上结,旋即拽了拽绳子,示意上面可以拉了。
全身终于疏通的感觉让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常景好也终于瞧见他的面色唇色皆有些惨白。
骤然对上裴佑之饱含深意的目光,她先是不解,继而连忙埋在他脖颈间,呜呜低声哭起来。
几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搀扶住自己,常景好全身一轻,不知被谁拥入怀中,女声一吸一断的抽泣声在她耳旁萦绕。
“好好,我、我以为你…呜呜……”
言未尽而意已满。
常景好望着周围的断壁残垣,灰烬、处处焦黑、灰白烟雾弥漫。
此时应是天刚破晓,杏黄阳辉欲曙天,光很淡,于是笼在她们身上显得有些单薄,但这些拥抱裹在常景好身上却格外繁重。
她缓缓伸出双手穿过两人腋下,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背,道:“我没事了,别哭。”
常溶溶闷头抱着她哭:“你还没给我过生辰呢,我才不许你出事!”
常景好:“……好。”
常皎皎许是也陪他们找了一夜,染了寒露,她掩面咳嗽几声,才道:“待会儿让冬窈姑娘给你瞧瞧,别落了什么病。”
直至此时,常景好才理清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
除去地上地下的割裂感,是她头一次发觉原来被人抱住像是火烧,且她希望这火可以烧得再旺些,好让她们看起来单薄的身影不会觉得冷冽。
常溶溶忽而松开她,朝旁处招手:“冬窈!冬窈!”
冬窈正给裴佑之处理着肩头伤处,人声噪杂,她没听见常溶溶唤她。
常溶溶来不及交代身旁丫头,自己擦了擦脸便起身朝那边快走。
“好好,来,去旁处歇着,这里还需处理。”
常皎皎扶着她起身,两人往前院走。
常景好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见裴佑之右手支额,倚在游廊旁休息,双眼微阖,眉心还蹙着,模样看起来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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