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钺躬身:“陛下见谅,臣自从得知家中情况,没亲眼看见他们无事,实在一刻都不能安心。”心中则是有些惊讶,一是惊讶燕王殿下竟是特意为之,且也提前知道了消息,还愿意暴露自己对情况的掌握,使人去救援别院,二是惊讶皇帝既然知道这件事,却似乎对燕王并没有太多愤怒。
但这已不是他需要多想的范围,裴钺也就专心等着皇帝的答复。
果然,不过片刻,他就听见皇帝同意的声音,裴钺等不及似的,立刻告退,刚出了殿门,脚步就不断加快,让身后跟着他的内侍几乎一路小跑。
隔着通透的窗户,皇帝看着裴钺飞速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无言:即便早知道他是个恋家的,又跟妻子明氏感情甚笃,这样有些失态的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有几分无言以对。几乎想找个人告诉他一声:你可是陛下亲口称赞过的“玉郎”,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但,他看着看着,嘴角却不由挂上了笑容,轻咳几声,对刚进来的汪伸道:“你回头跟燕王说一声,裴钺这个人,朕冷眼看了几年,可以放心用。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少了,只能装得下他那一家人,装不下什么大事。即便是放在外头,他舍不得让他的妻子和侄子担风险担责任,不会有什么旁的心思的。”
汪伸应喏,顺着皇帝的视线,看着窗外裴钺的背影,心里默默道:陛下不是也知道燕王妃嫡亲的弟弟在裴家住了这么长时间,跟那个小世子都快混成异性兄弟了?按燕王夫妻俩那股子分不开的劲儿,燕王怎么可能对裴世子一家不放心?
不过,燕王这一家子做事的确是有点意思。汪伸想起前番燕王妃费尽心思通过皇后跟自己认识了一下,在他为了这种郑重如临大敌时,那对夫妻却是单纯为了让他去看一眼寒泉别宫皇帝会不会喜欢,怕他不肯帮着他们揣摩皇帝喜好。
待寒泉别宫建成,就真的再没跟他有过私下的往来。
虽说轮不到他来对这种大事发表意见,但汪伸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还算有那么几分意思,比咋咋呼呼的人强。
正想着,皇帝忽然问道:“燕王家的小姑娘还在皇后那里住着?”
汪伸点头:“是,皇后娘娘很喜欢这个孙女。”
皇帝点头,随即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沉默不语。
凤凰岭枫叶依旧烈烈如火,在渐渐明亮起的天光中逐渐显露出只有白日才能看到的鲜艳色彩。裴钺在踏雪背上微微俯身,真切体会到了何谓归心似箭。
别院大门洞开,晨起的侍从们正在清扫着院落,裴钺在院中下马,随手扔下缰绳,抛下众人惊喜的呼声,直奔后面的主院。
他比一切来报信的人来得都快,也因此直面了明棠那一瞬间仿佛被点亮的神情。
明棠几乎是奔跑着、奔跑着投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拥抱住他,踮脚在他下巴上重重亲了一下:“你没事!”
裴钺也紧紧环绕住她:“幸好,幸好你还安好。”
随后几乎将她整个嵌在自己怀中,低下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第112章
晨光渐盛, 一对任谁看都能看得出感情甚笃的小夫妻拥吻在一起,女子几乎要被她的丈夫拥抱着提起来似的,只有脚尖挨着地, 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他身上, 简直就是如胶似漆的具象化似的。
檐下,听到动静出门的裴夫人一眼就看见如此场景, 不由摇头轻笑, 随即低头看了眼瞪大了眼睛的裴泽, 顿时抬手, 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已经落定, 而此刻时光静好,明棠几乎要沉溺进去, 却电光一闪间回想起此时不知有多少人正看着他们, 里面甚至还有裴泽, 她脸颊几乎要烫起来,立时挣脱开来:“阿泽看着呢。”
裴泽被捂着眼睛,听力却因此变得更灵便, 听见自己的名字, 立刻接话:“阿泽没看到你们亲亲!不许冤枉我!”
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裴钺上前,将裴泽抱在怀中, 再一次高高抛起,声音也跟着飞扬起来:“奖励阿泽不乱看。”
裴泽依旧对这个游戏充满了热爱,缠着裴钺又玩到尽兴方才一左一右牵着两位长辈去寻裴夫人用早饭。
经历过惊险一.夜, 厨房送来的早饭颇为简便,不为旁的——别院里存的柴火昨天晚上几乎烧了个干净,眼下要做早饭时也只好挑做得快的来, 什么煮粥煲汤之类的,想都不要想。
好在简单的工作没有被主家挑理,终于确认了彼此平安后,裴夫人和明棠也有了心情来进行善后工作。总体而言就是人人都得了封红,以感谢他们昨日夜里没有趁乱逃走,而是在不明情况的情况下坚定站在了裴家一方。
至于光荣负了伤的,自然比旁人又要多拿一份。
本就是劫后余生,又得了奖赏,一时间别院内外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唯有明棠微微有些苦恼:“这跨院死过人,总不好再住,好在住处还有,只是这帐子我喜欢得很,现在也只好收起来或是烧掉了。”
她特意挑的衬秋日景色的帐子,颜色染的又清雅又飘逸,现如今一半都染上了血,是再也用不了了。
裴钺这才想起,他还没来得及问明棠昨夜是什么感受。虽然已听过过程,当事人说的总是不一样的。
明棠哪里还记得当时是什么心情?听见裴钺问她,清点损失的动作停下来,皱眉想了会儿,才道:“当时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着他们如果不死,我就只好去死了。对比之下,还是他们去死我更能接受一些。”
甚至因为尸体被人收走了,明棠还没有她杀了人的实感,只记得自己在黑暗的屋中用□□射中了几个人,准头还算不错。
裴钺微皱的眉头松开,摇头轻叹,随即又一次抱紧了明棠,小声嘟囔:“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再没有别的人会像你这般了。”
明棠也笑:“也没有别人会教我用□□呀。”胳膊酸痛的代价换来的是自保之力,明棠再没觉得交易这么划算过。
忙碌了一日,明棠夜间便睡进了新的住处,刚想着如今想来已经无事,跟裴钺再在猎场好好玩两天,行宫就传来了皇帝的旨意——明日启程回京城。
看出来明棠失落,裴钺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一家人出去玩了一天,大大小小猎了十数只猎物,直至傍晚才满载而归。
他们一家昨天就在风暴中心,如今事情已了,因为知道的内情比旁人更多,心态自然放松。前夜隐约看见裴家别院方向有火光,听见了兵器声音的就不由又是惊异又是抓心挠肝了——闹成那样还能一家人出来游玩,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偏偏这一家又都是不喜欢跟人多说什么的性格,若不然,一定得上门打探打探消息。
但皇帝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等旁人打听,竟难得没有藏着掖着。还在回京的路上,旨意就一道接着一道的传了出来:先是晋王圈禁,又是楚王被降了一级成了郡王,连户部的差使也夺了。这两道圣旨一出,许多人都仿佛被劈头盖脸打了一顿似的,虽然摸不到头脑,却立刻随着风向开始了动作,生怕晚一步就跟不上别人捧上燕王与平王的脚步。
可惜燕王从不肯轻易见人,平王更是礼照收,人却不见。车队还没到京城,平王的车架都要装不下了,差点跑去找人借辆马车来使使。
临近京城,又一道旨意传出,才让平王的收礼之路惨遭夭折:皇帝下旨,封了燕王家的小女儿做郡主。
因小郡主还在宫中陪着皇后,这旨意是由她父王去代领的。他捧着圣旨出来时,不知道多少人恍惚间竟把它当成了封太子的旨意。众人好像现在才发现这位燕王也是气势惊人,忘之让人凛然不可逼视,通俗来讲就是“望之有帝王气”似的,又开始私下里商量着该怎么跟燕王扯上关系。
也是这时候,才有人发现:怎么这事又被定国公府抢了先?看着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孩子依依惜别,大些的那个不多时就去了燕王妃的车架,不知有多少人深深后悔,怎么没把自家的小孙辈带过来?
好歹有个由头不是?
车队中的人深深懊恼没在回京前跟燕王的关系更近些,孰不知京中得了消息的人已经是望眼欲穿,迫切想知道猎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了京城一趟,整个天都变了?
晋、楚两系自然是从上到下都失望至极,牵扯深些的已开始瑟瑟发抖,一只脚已经踏进楚王一脉的吴家得了消息,不论吴将军作何想,吴夫人和吴大小姐却是立即欢欣鼓舞。
早先便是碍着楚王殿下不知道怎么看重了陈文耀,她们才投鼠忌器。如今楚王都成了郡王,她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吴夫人立即派人打上陈家,大张旗鼓接回了自家的人和东西,遇上人来打探消息看热闹,也丝毫没有为陈文耀遮掩的意思。
这消息可比皇帝陛下要立哪位贵人为太子更讨京城普通百姓的喜欢。吴家接回嫁妆还不到两天,有关陈文耀是如何被妓.女蒙骗做了现成的王八,把个不知何处来的孽子当长子养大,还前后逼走了两任妻子的新闻便甚嚣尘上。
话到最后,还往往要彼此对视一眼,意会一般笑两声,随即故作同情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天阉,能有个孩子养老也不错了,就是可惜了人家高门贵女,白白被他骗了婚。”
流言欲传欲广,最后连几乎从不出门的陈太太也得了消息,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然而看着自己对面正坐在奶娘怀里吃东西的大哥儿,却情不自禁捏住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力道之大,在他脸上留下两个深深的指印。
陈家是如何一夕之间天翻地覆,陈文耀又是如何的痛悔难当,明棠自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过往种种,譬如尘烟,早已在她心中烟消云散。
她现在苦恼的唯有一件事:这么多要带的东西,要选哪些带去陕西才好?若不是为着收拾行李开了库房,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东西:小摆件、首饰、各色珠玉,还有各种看了新奇有趣买回来的小物件儿,林林总总,几乎让人目不暇接。
往往整理着整理着,她就要停下来把玩一阵,随即就是这个也想带过去,那个也想带过去。以至于裴夫人那里已经基本上敲定了要带的清单,她这边才刚刚开了个头。
全搬过去显得不现实,但她可能又要有许久不回来了,若是突然要用可该怎么好?
早见明棠苦恼了好几日,旁敲侧击才问出来原因的裴钺几乎要气笑了,将明棠手中的东西一扔,抬手便将她打横抱起:“若是少了,到那边再置办不就是了?我当你因为什么烦恼呢,这几天都不肯给我一个正眼的。”误了他们多少亲密的时光。
明棠深深陷在柔软的床榻间,看裴钺已经抬臂去脱衣服,一时间竟莫名想笑,随即越笑越是停不下来,直到裴钺期身而上,笑声方才渐渐止些,换成了另一种声响。
翌日,没了明棠的捣乱,整理行装的流程果然快了许多,闻荷完全是有条不紊,一样样发号施令,颇有几分大秘书的模样。
看着闻荷现在独当一面的样子,折柳又是欣慰,又是难舍:“小姐真的不要我过去吗?”虽说她早已渐渐不跟在明棠身边做事,而是主持着明棠的店铺,但总归在京城里,想见随时能见面。这次秋猎的事,折柳听说后便深深后悔自己没有跟去凤凰岭。不论有没有用,好歹人是在一处的。
这次可是要一别不知多少距离,再想见一面要难如登天了。
“听话,若你跟着我去了,谁来管我的产业呢?我鞭长莫及,就要靠你替我照看这点家底了。若是哪天跟世子过不下去了,还指望你来当我的退路呢。”明棠虽也不舍,但折柳待在京城能做的事总比跟在她身旁多。眼看着折柳逐渐有了生意人的气度,明棠怎么会让她这时候回到自己身边重新做侍女?
见明棠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折柳果真不再多说,只听明棠细细嘱咐着铺子里的事。末了,又听她道:“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去找我父亲母亲,有时候大旗还是要该扯就扯的。”
折柳听着,重重点头,想起前番与自家小姐一起回明家,跟老爷和夫人言明要离去时的情景,想起明棠眼中带着泪还不忘把自己叫过去,对自家夫人叮嘱:“这是个妥当人,以后管着我在京城的事,若她找上门,定然是有什么大事,母亲可不要因为怨怪我也离京就使脾气不愿见她。”
她眼中不知不觉也含了泪水,顺着明棠的意思重重点头:“小姐放心,我但凡有什么事拿不准,一定去找老爷和夫人。”
裴钺原本就是总兵之位,只是他一回京就声势浩大,又被点名随侍秋猎,因而大部分人都默认他此后定然还会留在京城之中,最可能的就是重新去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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