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章直言:“师父即便融合了龙角的神力,但他今生乃凡胎修成的仙体,神力不及巅峰之时的八成。他既要帮你保住修为,还要重开天门去取两界土为你造一颗心脏,并助你复原三魂七魄。以他如今的神力,根本不可能两全。”
“东君曾说师父不能失去龙角的神力,否则就是‘将死之命’。现在想来,他所言不假。师父打算耗费毕生神力弥补素舒造成的伤害,只怕会落到龙精、神力俱失的境地。师父必然考虑了后果,恐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算进去了。”
“若是骤失法力和龙精,公主可知他的寿命亦不长久?”
西鹭默默听完,心里是又气又疼。
他分明保证自己不会有事,语气听着那么轻松,好似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她信以为真,甚至惊叹九天天尊的神力属实强大。
原来她以为的胸有成竹,只不过是澜生为了安定她的焦虑不安的措辞。
她气得想捶椅子,无奈身子不听自己的使唤,最终千般情绪化作一声长叹:“他又骗了我……”
玄章知道师父会有所隐瞒,今日才同她讲明白:“师父若不瞒着,公主定要阻扰,怎敢让你听到实话。”
固然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可她还是气恼,气他总是擅自决定一切,安排一切,看似妥妥当当,却不考虑她能否坦然接受。
“我应该怎么做?”她问道。
“当务之急必然是先保住公主的性命,并复原魂魄,至于修为……你们还有长久岁月,师父日后定会帮你重新修炼。”玄章自是优先考虑师父的安危。
西鹭听明白了,若要抉择,与性命相比,修为确实可以舍弃,他所言不无道理。
“好。”她没有犹豫。
但她仍不太放心,问他重开天门会耗损多少神力?是否会拖累澜生深陷危境?
“进入九天之后,只要龙精健全,师父就能顺利吸纳天地之初氤氲的灵气,补足部分损耗的神力。只不过……”玄章情知这话难以启口,顿了下来。
“只不过什么?”西鹭蓦觉不安,声音都虚了许多。
“师父不准我说。”玄章这会儿倒是个听话的好徒弟。
西鹭心里着急,不由冷声:“他不许你说的事,你刚才可都说了许多,还差这一两句?”
玄章纠结片刻,最终说出实情:“师父可曾与公主说过,他为何会失去婚后的部分记忆?”
只是短短两句,她便心慌不已……
“师父的意识觉醒之后,神力会逐渐恢复,代价就是――觉醒后的记忆会逐步覆盖身为澜生的记忆。若将龙角的神力尽数吸收……”
即便他没说完,西鹭也清楚后半段的话。
沉默良久,她才哑着声:“没了澜生的记忆,他对我再无感情,又怎会救我?”
玄章道:“师父将自己与公主相识至今的过程,以言灵术封印在一片龙鳞内,交由我保管。等他真身完整,我就将那片龙鳞交还给他。公主放心,即便师父对你再无感情,他也会遵照言灵术立下的誓言,定会救你。”
对你再无感情……好残忍的话。
西鹭失神地想着这些话,直到阎王随月姑离开,她都毫无察觉。
澜生在旁边唤了数次,她依然没动静。
此刻脑子仍然一片混乱,又怎知如何开口说服他舍弃她的修为?
她只好装睡,实想将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当作一场虚幻梦。
如果澜生可以如他所承诺那样,费不了多少劲就能帮她造一颗心,而他也不会失去记忆,那该多好……
她怕两人往后形同陌路,怕极了。
***
傍晚时分,澜生像往常一样,只等晚霞在庭院收敛光势,凉意随着夜幕降临山间,便抱她回屋。
真实的触感提醒她,自己并没做梦,阎王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沮丧地靠在他怀里,若将她忘了,还能重续前缘吗?
*
澜生把她放在床上,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以为她还在睡,遂默默坐等。
不多时,妖帝到来,将做好的桃木鸟交给他:“今晚……挖心吗?”
“再等等,等她多睡会儿。她身子虚弱,睡得有些沉。”澜生不知她其实一直醒着。
西鹭还在寻思该怎么劝他放弃自己的修为,就听他们聊到接下来的计划――
澜生道:“挖去心脏后,我就将她的魂魄附在桃木鸟上。今晚我会带着她的肉身去往昆仑墟,这段时日还请妖帝务必守好桃木鸟。”
“我定会将她护好。”妖帝虽相信他的能力,但有备无患总没错,遂斟酌道:“桃木鸟只能将魂魄维持十日不散,若无合适的肉身安顿,只怕生魂变成死魂。但保住她的性命,还有一法。我带她去地府,十日一到,若是天尊没能及时赶来,我立刻送她去轮回道,投胎转世尚有一线生机。”
见澜生抿唇不言,妖帝知他为难,再劝:“我明白此举等同与鹭儿从此人妖两隔,我这辈子都可能寻不到她。可她能活着,我便欣慰亦知足,无法相认又如何?况且凡人轮回不休,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找她。”
“父王所言极是!”西鹭连忙顺着他的话,出声道。
二人一怔,才知她已然醒来。
西鹭怕他拒绝,立马接着道:“若你真赶不回来,我就去投胎,你记得去凡间寻我。”
“你说得这般轻巧,你可知妖的魂魄原本就不入地府的轮回道。地府没有你的命本,一旦进入轮回,茫茫四海九州,我如何寻你……”澜生几乎是压着情绪说出这话。
西鹭只能硬着头皮表现乐观:“你我夫妻一场,总不会连点默契都没有,你定能一眼就找到我!”
“鹭鹭!”澜生忽然严肃:“这事不要再提,你也别再乱想,我会赶回来。”
妖帝见两人争执,赶忙道:“此举是下下策,天尊神力强大,必然能及时赶回来。”
澜生没再多说,将手抵在她眉心,深深吸一口气,语气即刻柔软:“你别多虑,好好睡会儿。”
西鹭情知难以说服他,乖乖住口。
*
今日挖心,她没有任何痛感,一觉醒来,魂魄已附在桃木鸟上。
她能说话,能听得到声响,只是暂时不能操控桃木鸟。
“澜生。”在他抱着自己的肉身离开前,她忍不住将他叫住。
她想说,你必须相信言灵术里的话,许下的誓言不可违背,记得来找我!
但她一句也说不出口,答应阎王劝澜生放弃她的修为一事也没办到。
澜生手掌抚过桃木鸟,笑问:“不舍得我走?”
“这几日你整天缠着我,一时不习惯你离开。”西鹭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放松。
他失笑:“调皮了。”
西鹭强忍住不舍,交代道:“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任何伤害自己的事都不许做。你快对我发誓,不然我不放你走。”
她鲜少用这般娇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澜生的心都要化了,恨不能即刻造好心脏,与她亲密无间地相拥。
“我答应你。”他拿手指轻轻点了点桃木鸟的翅膀,“可是舍得让我走了?”
不舍得啊,怎么舍得让你走!
“嗯!快去快回!”
第38章 拦住她!!
妖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桃木鸟,不自觉叹了叹。
西鹭听见他的叹气,冷不丁地问道:“父王恨澜生吗?”
妖帝不觉一怔,随即失笑。果然是亲生的,即便自己什么都没说,她都能敏锐地感应到他的心思。
“恨……还不至于。”他顿了顿,又说:“但为父埋怨过他。”
自己捧在掌心养大的姑娘,婚前就为澜生吃了些苦头,而今又遭他孽徒所害,心里怎可能没有一丝抱怨。
妖帝道:“为父纵然怨他连累了你,也需顾及你的感情。何况他和为父一样把你护在心窝里。伤及你,并非他的本意,于理怪不得他。”
西鹭自觉惭愧:“是孩儿的错,这些年让父王一直记挂担忧,从未放松过片刻。”
“感情并无对错,而且我儿眼光好,他疼你护你,着实是良婿。”妖帝释然一笑,道:“你其实不知,那日为父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听他所述前情,为父顾不得他的身份,将他怒斥一顿。他竟朝我下跪,甚至受下我几拳,只是为了让我发泄这口怨气。”
西鹭才知自己昏迷时发生的种种,心里更是酸涩。
如若当初她没有瞎跑到巫山,就不会碰到素舒,又怎会陷入如今这困局。
一则对不住父亲,二则拖累澜生,要他承担失去记忆和神力的代价,为她保住性命。
她顿时泣不成声,妖帝连忙安抚:“你的魂魄需在桃木鸟中静养,莫要激动。此番就当做是你的历练吧,雷雨过后,你们二人终将美满。”
西鹭按下心绪,娓娓道出阎王所说。
妖帝听罢,不禁骇然:“方才你怎不劝他舍弃你的修为?”
西鹭道:“并非我不想劝,父王应该看出澜生对我愧疚甚深,他想弥补我,必定会竭力做到自己所能承诺的一切。况我听阎王多次叹气,即便澜生只为我造心,并帮我复原三魂七魄,恐怕也不容乐观。”
妖帝听罢,惆怅不已。澜生竟甘愿冒着舍弃一身神力的风险,哪怕为此应验将死之命……
“父王。”西鹭终是下定决心:“往后或许不能在父王膝下尽孝,您莫要怨孩儿啊!”
妖帝心中猛然一悸:“你要做什么?”
她毅然道:“父王带我去地府吧。”
***
游荡在阳世的死魂,存留的时日很短,不出七天,就要魂消魄散。若想活下去,就得去地府投胎。
未被鬼差拘走的魂魄若要自行投胎,需经过沧海外十三阴栈,方能进入冥界,而后由鬼差带到酆都城排队候等。
而被鬼差拘回来的魂魄,则从鬼门关进入冥界,并直接带到轮回殿报道。
妖帝若要去冥界,与地府的冥官走的是一个通道,在沧海的浮屠岛。
抵达浮屠岛,妖帝沿着堆成山的浮生石一路往西,直到两个睚眦石墩出现在视野。左边的石墩是冥官的通道,右边是访客的通道。
妖帝往石墩头顶敲两下,报上姓名后,睚眦两眼骤然放光,将他一看,而后将口一张,瞬息变作庞然大洞。里头黑漆漆不见明光,阴森森冷风慑人,正是通往冥界的鬼道。
妖帝踏入鬼道后,睚眦将口一闭,眼前登时黑暗。忽有一簇绿幽幽的鬼火飘在前方引路,行有片刻,前方豁然明亮,正是冥界――虽不如阳世的日光明亮,却也足以看明四下场景。
驻守鬼道的冥兵连忙去通报管事的判官阴君,不多时,阴君亲自过来将妖帝请至地府会客的偏堂。
*
偏堂内,妖帝将桃木鸟端在手上,开门见山就道:“附身其内的魂魄需立即投胎。”
阴君看了眼他手中之物,问:“是妖?”
妖帝点点头。
阴君道:“妖帝有此请求,这事不难办,只是需通报阎王。不巧阎王有事出门,妖帝可将桃木鸟留在这里,等阎王回来,我将此事禀报后,就能引这魂魄入轮回道。”
妖帝道:“其内是生魂,已在桃木内待了些时日,等不得太久。不若阴君先行将其引入轮回道,等阎王回来,我亲自与他说明。”
阴君为难,正不知如何婉拒,外面忽然一声惊呼:“帝君?”
二人侧身,就见正从外界办事回来的白无常出现在门口。
他阔步进来,眼睛笑得眯成了缝:“稀客啊!”
阴君眼前一亮,赶忙与妖帝道:“阎王不在,此事可由无常大人做主。”
白无常走过来,就问是什么事。
阴君将妖帝的请求复述罢,白无常瞥了眼他手中的桃木鸟,依然眯眼笑:“妖帝竟然亲自送来,想必这妖的身份不简单。”
妖帝未多言,只道:“这具生魂时日不多,需尽快投胎。”
白无常点点头:“妖帝的请求,我必然是要答应的。但需过目这生魂的样貌,还需登记姓名及族类,方能领去投胎。”
妖帝面色一沉,没了耐心:“你要姓名族类,我可说与你,但她不便现身,这影响投胎吗?”
阴君立在旁侧,不敢吱声。
阎王先前交代,往后需对妖族的公主客客气气,不可无礼。既如此,对待妖帝必然也该客客气气。妖帝现在情绪上头,应当好声好气地安抚。
阴君遂压着声,与白无常道:“既然妖帝答应把族类和名字说与咱们登记,大人就帮了这个忙,莫要与妖帝起了冲突。阎王说过,需对公主有所关照,妖帝的请求是不是也得关照一下?”
白无常一张笑脸登时变作冷脸:“阎王说关照谁,那就只关照谁,没有攀亲之说。”
一直沉默的西鹭,耳尖地听到他们对话,立马出声:“无常老弟!是我!”
此话一出,惊得阴君睁大眼。
白无常亦是错愕――他猜到桃木鸟内的魂魄身份不一般,否则妖帝何须亲自带上门来请他们帮忙。正因身份不一般,他才要求妖帝详细交代对方的信息,这是轮回殿的工作程序,事后也好和阎王交代。
可他压根没料到这是公主的魂魄!
“妖帝……”阴君惊魂不定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桃木鸟:“公主的魂魄怎么在这儿?”
“遭人暗算,至此惨境,若不尽快投胎,我儿命不久矣!”妖帝一番沉痛言辞,直把阴君和白无常说得骇然失色。
西鹭又出声:“阎王可是叮嘱你们对我多加关照,现今我赶着去投胎,要是晚了,我的魂魄在地府内消亡,父王就要去天庭状告你们!阎王也不会饶过你们!”
阴君颤巍巍看向白无常:“大人……”
白无常使个眼色,叫他先回去办公。阴君惶惶与二人行礼,快步离开了偏堂。
知晓要投胎的魂魄是西鹭,白无常更不敢擅自做主:“此事非同寻常,需等阎王回来定夺,还望帝君和公主谅解。”
“谅解?”妖帝冷硬道:“耽误了鹭儿转世的时间,届时魂销魄散,你叫我如何谅解!”
白无常今日难得一脸愁容,眉头都皱起来,与他商量道:“若是万分紧急,我即刻去拿鬼符通知阎王,阎王定会通过鬼道即使赶回来,不会耽误公主投胎。”
二人因此事僵持不下,妖帝忽然将桃木鸟搁在案桌上,并拿手指叩了两下。而后朝白无常躬身行礼,请他速速帮忙。
白无常怎敢受他大礼,急忙托住妖帝的手臂。却不想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一道橙光自案桌上的桃木鸟内窜出去,如箭矢一般冲出偏堂。
白无常余光瞥见门口闪过一抹橙光,抬眼细看,橙光已消失在尽头。
哪里来的橙光?
直到妖帝沉沉叹了一口气,最后一语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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