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黑得彻底, 细细密密下起了雨,整个世界如同加了高斯模糊滤镜一样慢帧播放,雨滴落在窗上染开一片柔旖。
空气中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林景纯闻着刺鼻,想动却发现四肢乏力。她看见盐水从滴管滑落, 再到下面,她看见有人趴在自己床边。
“!!!”
林景纯小弧度地倒吸一口气, 没想到这点动静竟然吵醒了那个人。
黑暗中他抬起头, 正巧与林景纯对视。
即使看垂影就知道是谁,但面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林景纯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一番,“朴风澜……”
可能是睡得太久, 她的声音有点哑,很小声,带着一丝拖沓的缱绻。
“醒了?”
朴风澜的声音也很困倦,但还是撑起身道:“我去叫医生。”
“不用。”林景纯用仅剩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角, “我没事,就是……有点渴。”
朴风澜看她一眼, 那双细白的手拉着自己。莫名地,他眸色变沉了一分, 接着开口,“我给你倒水。”
他倒了一杯温水, 又把林景纯摇起来。水递给林景纯时,两人的指尖相触,传来酥酥麻麻的电流。
“谢谢。”林景纯低声说,她已经好多了,看朴风澜还站在旁边,她又道:“你坐吧。”
朴风澜也不推脱,径直坐下,跟她讲现在的情况,“学校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说明情况了,老林应该会通知你家里人。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拿你手机,你要是想打电话就拿我的手机打吧。”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林景纯,末了又起身,“我先出去一会儿,你有什么事就按呼叫铃。”
他把一切多安排得太好太妥帖,有那么一瞬间让林景纯有些无法适从。记忆里很少有人这样关心自己,连普通的问候都缺乏,但在他这儿这些细枝末节的点却都能被照顾到。
直到朴风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林景纯才回过神,打开了朴风澜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设置了的,他并没有密码,滑动一下便弹开,页面干干净净的,跟他的人一样。
林景纯输入了赵湘的电话号码。
连打好几个,直到林景纯都有些累了,那边才很慢接起。
“喂?你是?”赵湘在那头问道。
“妈妈,是我。”
“景纯?”
“嗯……”
“这是谁的手机啊?怎么不是你的号码。”
“是我同学的。”
赵湘后知后觉啊了声,“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不在宿舍,你去哪里了?难道是跟这个同学玩去了?”语气有种质问的意思,又滔滔不绝道:“今晚我工作很忙,没来得及去处理这件事,你不要让我们操心,要是出去了就早点回宿舍。”
她好像真的很忙,甚至都没空责备林景纯。林景纯忽然梗住,然后缓缓说:“那您知道我现在在医院吗?”
“你怎么了?”
“我发烧了,被送到了医院。”
赵湘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有人交谈的声音传出,她又开口,“那你没事吧?我现在走不开,没办法过去,你今晚先找个护工,我明天再去看你。”
林景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对赵湘逆来顺受,这次也不例外,拿着手机,她垂眸,“我没事,您先忙吧。”
电话挂了之后,林景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昏迷的时候她还残留一些记忆,室友的冷漠,宿管阿姨的不耐烦,她都记得,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无力,只能任由她们肆意说教。
“叩叩。”
突然门口有敲门声。
林景纯循声瞧去,发现是朴风澜。
“打完了?”他问。
林景纯试图坐起来,朴风澜加快了脚步,“别乱动。”
听他这么说,林景纯淡淡笑了下,“我还没这么脆弱呢。”
“这不是担心你。”
朴风澜随口说道,又坐了下来。
他没有问林景纯刚刚打电话说了什么,只是在那简单的陪伴着。林景纯目光望向前面,“我已经好得差不多,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
朴风澜挑眉,“你这是赶我走?”
“不是,我怕你家里人担心你。”
“不会,他们不在家。”
林景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来找她,她已经很感激了。只是她现在有些累,没有太多心思现在去答谢他。
“我妈妈等一会就过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太晚了,影响你休息。”最后林景纯说道。
朴风澜依旧没同意,“那我等着阿姨来再走。”
林景纯闭了闭眼,“我不是因为跟你出去感冒的,是我自己晚上没盖好被子,所以不是你的责任,也不用对我负责。”
最后一句算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我知道。”
相反林景纯的反应朴风澜显得很坦然,好像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你放心,是我自己要来的,所以你也不用感到困扰。”
窗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一刻不停,空气中漫溢着雨后的泥土气,浓郁不燥。林景纯才醒不久,病房并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倾泄进来,暗淡中朴风澜的眸子映得透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像立在炙热的火光里,坦荡无边。
林景纯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就好像自己一直在黑色潮水里游荡,无望中看见一盏光,于是就迫切地想游到它身边寻求倚仗。
可倚仗别人是一件危险而困难的事。
一不小心就会被拉入另一个漩涡,然后溺毙其中。
林景纯深谙这一点,并且对此避犹不及。
她垂了垂眼眸,没来由地问朴风澜一句,“朴风澜,我是不是真的很懦弱很没用?只能任由别人欺负。”
朴风澜道:“不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漂亮话我不会说,有些事情得你自己掂量。”
林景纯低着头叹息,好久之后才道:”好像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雨,总是阴沉沉的,今天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撑伞了,让我没有再淋到雨。”
“……”
朴风澜望着她,没有说话。
而林景纯说完之后也没再开口。
朴风澜以为她睡着了,正想凑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下一秒她就开口,“朴风澜,你离我近点,我有话跟你说。”
这突如其来的话像一根线,无形牵引着朴风澜。
他听话地上前靠了点,近得彼此的呼吸声都快要听见。
林景纯盯着他的脸庞,心里的较劲和尚未褪去的病意在作祟,鬼使神差的,她亲了他一口,可能意识有些错乱,她的吻只印在他的唇角。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朴风澜只感觉到唇边有一瞬的温热,如同蜻蜓点水,很快又挪开。
他回过神,眼神落在林景纯的唇上,又移到她的眼旁。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里交织着,眼神深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在碰撞。
朴风澜不易察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似乎那抹温热的触感还在。接着他听见林景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那这算是迈出勇敢的一步吗?”
*
终于雨停了,新的一周也开始了。
文纬一大早来到教室,颇为无语地看着四周。
不是,谁能告诉他怎么前后两排就剩他自己了啊?!!
有同学路过他的座位调侃他,“都要上课了你这里还空着,是不是代表你今个儿要独守空房了啊?”
文纬露出苦瓜脸,“他们不带我玩儿。”
直到上课铃快响的时候,他才看见林景纯和朴风澜并排走进来。
作为男人,第一直觉告诉文纬这俩人之前的气氛——不简单。他看看林景纯,又看看朴风澜,见他们都不说话,不得已发出疑问,“你俩咋了,怎么这么奇怪,老实交代一起去哪儿了?”
林景纯转过头解释,“我昨天在医院吊水,是朴风澜陪的我。”
文纬一脸震惊,忽然想起什么,“对,昨晚老林说你不在宿舍,我还打电话问朴风澜来着,没想到他把你找到了。”
他又说:“可朴风澜你昨天晚上不是在参加……”
话没说完,下一秒便被朴风澜一记眼刀拦下,“上课了,别讲话。”
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周身低气压。眉骨比平时还要桀骜,锋利得让人不敢多看。
文纬对着林景纯一副“什么情况”的表情。
林景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朴风澜从早上就这样了,她昨晚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睡着了,还睡得特别沉,直到朴风澜的闹钟响了才醒,她也才发现朴风澜一直陪了她一晚上。
林景纯一直道谢,出院就给朴风澜买吃的刷公交,可朴风澜始终兴致不高的样子。
中途他倒是开口说了一句,问林景纯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一句把林景纯问懵了,她只记得她给赵湘打了个电话,赵湘说要来看她可到出院也没来。
听完林景纯摇了摇头,并问朴风澜怎么了,哪知朴风澜只是冷笑了声,就再也没搭理她。
对此林景纯也很无奈。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朴风澜不理自己她也就远离他的那个性格了。
她欠朴风澜太多人情,并且还不知道怎么还。
期间她好几次跟朴风澜主动说话,但朴风澜还是爱搭不理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座位上,好像有意在躲她。
终于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林景纯见文纬没去吃饭,便转过头来问他,“你上午说朴风澜昨晚正在参加什么啊?”
她上午就觉得不对劲了,文纬还没说完就被朴风澜打断,难道是故意不想告诉她?
果然,文纬支支吾吾的,“这个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清楚。”
见他这样,林景纯也没强求,只能说好吧。
*
林景纯几次碰壁之后,也没有再把心思放在朴风澜身上了。她最近学习很吃力,可能是转校的原因,她有点跟不上六中的速度,所以一有空她就在座位上复习功课。
白天朴风澜回来的时候她还会问候他几句,但是到了晚上她连头都没抬几下,更别说往后看朴风澜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了课,林景纯收拾完书包就往宿舍赶,好像很急的样子。
朴风澜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的。
文纬注意到他异样,好奇地凑上前,“哥你咋了,怎么一天都不笑一下啊?”
朴风澜反问:“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的事吗?”
文纬想了想,“你不是最近竞赛又获奖了?”
“……”朴风澜没有说话。
他也收拾好了书包,单手提着站了起来,忽地叮嘱一句,“最近降温多穿点,别感冒发烧了,容易把脑子烧断片儿。”
文纬对朴风澜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莫名,看了他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哥到底受什么刺激,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自己了?
*
说实话,林景纯是有点畏惧回宿舍的。
她本以为室友已经收敛了一些,没想到这只是她们的伪装。可她也不能因此退缩,她抬着头走进大门,正准备上楼的时候,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林景纯是吧?”叫她的人是阿姨,看她的表情很是不善。
林景纯已经没什么耐心,但还是温声回答,“是我。”
“你昨晚的事就想怎么普通的解决了?”
“我也是受害者,阿姨想怎么样呢。”
“好歹跟我说声对不起吧,进来直接就往楼上走了,我昨晚可是找了你一宿!”说完又嘀嘀咕咕道:“真没见过这么怪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遇见这么个学生。”
林景纯没说话,她现在没心情再去计较这么多,一个想法在她心里渐渐成为雏形,这样想着,她转身上了楼。
阿姨又后面骂,“没教养!”
林景纯继续面不改色地进了401,大家都回来了,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林景纯一言不发,做着自己的事。
其中有人阴阳怪气的窃窃私语,但林景纯都忍过去了。她现在只求一个安稳的夜晚。
可有人却坐不住了。
林景纯打完水,准备端到座位上去,她没注意脚下,忽然有个人伸出一只脚,让她一下子绊倒跌倒在地上,水也哗啦啦的洒了一地。
下一秒室友就讥笑,“哎呀,这是怎么了,这么弱不禁风呀?端个水都端不稳。”
其他人也跟着说:“人家还幻想着有白马王子来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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