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少年清瘦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高几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夷星,语气冷冷淡淡:“沈夷星,别以为孙叔喊你一句‘小姐’,你就是宋家的一份子了。”
对上宋晏敌视又冰冷的目光,沈夷星轻抿了抿唇瓣,眼神不卑不亢,温声道:“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女孩一点也没生气,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眸分外明亮。
宋晏拧眉深深看她一眼,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清楚就好。”
到了沈玉婉女士的墓前,沈夷星将手里的花束摆放在墓碑前,又拿出纸巾认真仔细的擦去女人黑白相片上的灰尘。
宋晏看着沈夷星的一举一动,放下手中的花束转身就走,一刻也没停留,似乎来这一趟,纯属是为了完成宋老爷子交代的任务。
沈夷星小心翼翼央求:“宋晏,我们能在这多陪沈老师一会儿吗?”
前方的少年回头,山顶的晚风吹起他挡在额前的乌黑碎发,轮廓棱角分明,还有蓝白校服的衣角,那双漆黑冷淡的眼里却浸满讽刺:“那是你的沈老师。”
“不是我的。”
宋晏转身朝山下走去,再也没回头。
沈夷星愣在原地几秒,抬手摸了摸隐隐泛酸的鼻尖,半蹲下身继续擦拭面前的墓碑。
她都快忘了,这是第几次在宋晏那吃闭门羹。
沈夷星一个人在墓前待了一会,同以前一样,跟对方讲最近的生活。
四月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晚霞渐渐被阴沉的乌云遮挡,隐隐有风雨欲来的迹象。
沈夷星回到山脚下,不见那辆黑色的商务轿车,也没有孙叔和宋晏的身影,她在原地等了许久,慢慢意识到,或许他们已经回去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不多时飘起了小雨,想到手机和钱包还在书包里,身上的零钱也只够坐公交车,沈夷星抬手挡雨,朝附近的公交车站跑去。
回去的路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沈夷星站在拥挤潮湿的车厢里,听着窗外的闷雷声穿过阴沉的云层传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雨雾弥漫。
沈夷星冒雨跑回宋家,大铁门是开着的,车库里停着那辆黑色商务轿车。
还未等她松口气,余光里多出一抹熟悉的颜色。
当看到喷泉池边孤零零的躺着的那个蓝色帆布书包时,沈夷星的呼吸猛地一顿,紧跟着便看见自己漂浮在水面上的课本和笔记。
暴雨如注,拍打在书包上,池水中,水花四溅。
或许是风雨太大,沈夷星浑身上下被雨淋透,流淌的血液也渐渐凝固。
她抬眸看向二楼灯光亮起的方向,落地窗前晃过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
沈夷星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抬手抹掉脸上滑落的雨水,快步朝喷泉池走过去。
噼噼啪啪的雨声中夹杂着车子缓缓驶来的声音,就在这时,一辆银色迈巴赫不急不缓地驶入铁艺大门,稳稳停下。
沈夷星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快速弯腰卷起校服裤的裤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浮在水面上的书本,想着待会捞出来吹干,或许还能用。
沈夷星一只脚刚迈进喷泉池水,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她的帆布鞋,漫到莹白纤细的小腿,沁得她单薄纤瘦的身体一哆嗦。
沈夷星咬咬牙,继续往水池深处走,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下一秒,头顶上方出现一把黑色的雨伞,替她阻挡了迎面而来的风雨。
未等沈夷星回头,身后一只修长有力的臂膀揽腰将她半抱起来,轻而易举将她抱离冰冷的池水。
腰间的力量使她的身体微微悬空,沈夷星吓了一跳,砰砰狂跳的心脏瞬间悬在嗓子眼,一时忘了挣扎。
身后的人将她抱放在台阶上,适时收回手。
沈夷星被雨水浸透冰冷的腰际仍残留着对方不容忽视的体温。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回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眸,仿佛不可窥探的神秘海域。
面前的男人一身裁剪精良的高定黑色西服,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挺括料峭的身形,宽肩窄腰长腿,西装往上,是一张俊美立体的脸,褶皱长而深的双眼皮,冷白棱瘠的喉结连着修长利落的颈线,没入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中。
两人四目相对,沈夷星僵在原地,长睫轻颤,透明的雨珠滑过她柔软莹白的脸颊,停在小巧的下巴尖缓缓滴落。
男人眸色深敛,微垂下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苍白着一张脸,怯生生的久不吭声,他顿了顿,狐狸似的狭长眼尾微挑,自言自语般低喃:“被我吓到了?”
第2章 “往哪看呢?”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沈夷星大脑空白,更没有想到,刚才将她从喷泉池抱出来的男人,竟会是宋晏的小叔――
宋青阑。
她曾无数次从身边人的口中听到这人的名字,见过他的照片,听过他的声音,此时此刻却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对方,还是在这样狼狈的境遇下。
连绵不断的雨水啪嗒啪嗒砸在黑色的伞面,潮湿的雨雾弥漫,沈夷星回过神,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睫,局促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心跳疯狂加速:“小、小叔....”
面前的这张脸远比照片中的还要年轻很多,完全不像叔叔辈的,以至于沈夷星有些怀疑,和宋晏一样称对方“小叔”会不会不太好。
宋青阑眼睫低敛,目光无声落过去,对于这个出现在老宅的女孩并不惊讶。
眼前的沈夷星看着弱不禁风,苍白清瘦,单薄纤细,小小一只,似乎风一吹都站不稳,比他想象中的年纪更小一些,紧绷的声线孱弱又沙哑,小心翼翼地叫他一声“小叔”,无措得像只迷失在丛林深处的小鹿。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宋青阑握着伞柄,看到不远处喷泉池旁的书包和水池里飘着的课本,心下了然,瘦削的薄唇掀动:“宋晏干的?”
男人喉间溢出的嗓音磁沉悦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逸散在风里。
沈夷星抿紧了唇瓣,纤长潮湿的眼睫轻颤,男人那双黑黢黢的眼极具压迫感,无形中仿若能洞悉人心,她窘迫的低了低头,没敢再直视。
宋青阑俊逸的眉骨轻抬,神情若有所思,意料到一般,抬眸看了眼二楼某个位置。
宋晏是什么样的脾气,他不用猜都想得到,小姑娘住在宋家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看着女孩还在滴水的头发,脸颊苍白无血色,宋青阑心念一动,拿出手帕正想擦掉她脸颊滑落的雨水。
小姑娘似乎很怕他,单薄娇小的身躯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宋青阑的手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将玉色的手帕塞进女孩手中,淡声问:“你就是沈夷星?”
沈夷星眉眼间划过抹惊讶,没想到对方竟知道她的名字,她抿唇,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宋青阑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而后弯腰俯身,与面前的女孩视线平齐,漆黑剔透的眼眸深邃熠熠,温和而从容:“别怕。”
“被欺负就反击,有我撑腰。”
宋青阑刚录制完一档节目,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难得回一趟老宅,竟能看到这一出。
他知道老爷子前阵子跑去海边小镇接了个小姑娘回来,比侄子小一岁,虽不知道这小孩长什么样,但也听说了宋晏的恶劣行径。
沈夷星的存在,宋青阑一直都是知道的。
男人俯身靠近的同时,清冷冽然的淡淡烟草味也随之萦绕而来,沈夷星虚握着手里的真丝手帕,上面仍残留着主人的淡淡温度,突兀的温暖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听到对方那句“有我撑腰”,沈夷星反应慢半拍的抬眸,两人四目相对,她不由得连呼吸都变轻。
宋青阑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沈夷星,一字一顿温沉清晰,像是一种许诺,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雨水落在黑色雨伞上,又溅落在地面,淅淅沥沥的声响盖过沈夷星怦然慌张的心跳声。
宋青阑带着沈夷星走到屋檐下,宋家的管家和阿姨也在这时匆忙赶过来。
见回来的人是宋青阑,管家又惊又喜,弯着九十度的腰毕恭毕敬接过对方手中的雨伞。
眼前的男人俊美清隽的面庞难辨喜怒,慢条斯理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对身边人吩咐:“叫宋晏过来。”
察觉到宋青阑脸色不对,管家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连忙应下。
沈夷星擦掉脸上的雨水,并没有用那块手帕,心里隐约预感到宋青阑想做什么。
不多时,管家快步回来,身后跟着换了身家居服,不慌不忙的宋晏。
少年单手插兜,云淡风轻地扫了眼衣服还在滴水的沈夷星,直到喊宋青阑“小叔”时,才乖乖将手从兜里拿出来,规规矩矩站好,语气里多了分尊敬。
宋青阑盯着他看了两秒,朝人扬了扬下巴:“去,把池子里的东西捡回来。”
闻言,宋晏愣了下,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小叔。
他没听错吧?小叔居然让他捡沈夷星的课本?
是他丢的没错,他就是看沈夷星不爽,管家和佣人都在,谁捡都一样,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捡?
宋晏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站在原地没动,不忘给管家递眼神,管家面露难色,没有宋青阑的允许,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沈夷星默默站在宋青阑身侧,即使没有抬头,还是能感觉到头顶上方,来自某人阴恻恻,想吃人的目光。
沈夷星不大自在地抿紧了唇,下一秒,她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宽大温暖的男士西服,男人不慌不忙收回手,将她庇佑在身后,清冽好闻的雪松香弥散在潮湿的雨意下。
“宋晏,听不懂人话了是吧?”宋青阑语调懒洋洋的却透着一丝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威慑力。
宋晏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敢,僵持几秒,身体还是本能地做出反应,接过管家递来的伞准备去捡。
宋青阑薄唇掀动:“伞放下。”
宋晏耷拉下脸:“小叔――”
宋青阑不为所动:“别磨蹭。”
管家规规矩矩收回伞,一句也不敢劝,宋晏虽说平时桀骜顽劣,但在老宅最有话语权,最不能招惹的还是宋青阑,大多数时候就连宋老爷子也拿这位没辙。
沈夷星不想惹麻烦,正斟酌该如何开口时,倔强的少年已经冷着脸冲进雨幕,双脚迈入喷泉池,老老实实将她的课本一本一本从水里捞出来,包括书包。
闹剧结束,当天晚上宋晏被宋青阑叫去书房许久没出来,沈夷星还在为潮湿的课本发愁时,管家送来一套全新的课本和书包。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宋青阑授意的。
看着面前崭新的课本,还有淡淡的纸墨香,沈夷星总觉得像在做梦,有种不太真实的微妙感。
被宋晏欺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从不会在宋爷爷面前提起这些捉弄。
今天却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撑腰。
沈夷星看了眼衣橱里挂着的那件男士西服,想着明天一早拿去干洗店,等洗干净了再还给宋青阑。
-
入夜,雨声渐歇,沈夷星重新整理了一遍课堂笔记才上床休息,然而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偌大的房间只亮着一盏温暖昏黄的壁灯,夜风吹动奶白色的窗帘,印拓在地板上的影子轻晃。
沈夷星定定注视着头顶上方的水晶吊灯出神,清丽的眉尖蹙着,也不知道宋晏有没有回卧室,会不会受罚。
沈夷星不是没想过缓和与宋晏的关系,但宋晏似乎并不想给她任何机会。
多年前,宋晏的母亲沈玉婉来到沈夷星从小生活的海边小镇支教,那里贫穷落后,偏远寂静,与繁华热闹的都市相比,没有气派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马路,只有朝夕相伴的渔船和一望无垠的大海,安宁的仿佛另一个世界,可沈玉婉一待就是十年。
沈夷星是沈玉婉在孤儿院收养的,就在一年前,沈玉婉为了救人溺亡在那片海域,她什么都来不及说,甚至连远在A市的家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就离开了。
沈玉婉去世后,宋家和沈家的人将她接回A市,葬在了樱山公墓,沈夷星独自一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被宋老爷子带回了宋家。
宋晏的父亲常年待在国外,所以他从小一直跟着宋老爷子生活,沈玉婉的离开,给了宋晏很大的打击。
面对曾与自己的母亲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沈夷星,宋晏从见她第一面就无比抵触。
沈玉婉有多疼沈夷星,宋晏就有多讨厌她。
对于宋晏对她的捉弄,沈夷星从不生气,身份互换,她理解对方所做的一切。
她万分感激沈玉婉,以及宋家给予她的一切,如今只想安分守己,安安稳稳的毕业,希望能在未来尽自己所能回报他们。
沈夷星发着呆,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窗外夜色浓稠。
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面印拓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沈夷星吸了吸不大通气的鼻子,难受的从床上爬起来,咽一下喉咙都像是在吞刀片。
意识到自己是感冒了,沈夷星掀开被子拿着手机起身,去楼下找医药箱。
此时的宋宅安宁静谧,所有人都已经睡下,耳边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还有微微作响的风声。
沈夷星打开手机照明,轻手轻脚走下楼梯,朝餐厅旁的储物柜走去。
雨后的晚风沁着一丝淡淡的潮湿和凉意,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着女孩乌黑柔软的发丝飘扬,棉质的碎花睡裙裙摆轻轻晃动。
找医药箱的时候,沈夷星隐约嗅到空气里一丝淡不可闻的烟草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沈夷星没多想,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慢慢找,终于在储物柜上方看见那个透明的医药箱,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拿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手去够头顶上方的柜门。
奈何柜子太高,沈夷星葱白纤细的指尖勉勉强强够到门把手,打开才发现,白色的医药箱放在最里面。
沈夷星伸直胳膊努力了两秒,就在她泄气准备搬凳子时,耳边传来一道沉稳清浅的脚步声,先前那股似有若无的烟草味也随之逼/近。
沈夷星愣了下,昏昏沉沉的大脑“叮”的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厨房有人。
还未等她回头,身后的人贴近,下一秒一只手越过沈夷星的头顶,不费吹灰之力帮她拿到了医药箱。
沈夷星的视线定格,借着窗外落进来的清冷月光,她看见那只手的形状,指骨分明,修长匀称,肤色白皙如玉,完美的似一件精雕细琢出的工艺品。
脑子里冒出的猜测,让她不由得轻轻屏息。
“这么晚,还没睡?”
男人的嗓音微哑,带点天生冷然的淡漠慵懒,漫不经心传来,沈夷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转身的一瞬,双腿有些发软,步子踉跄着没站稳 ,直直向后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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