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罗永德停在远处,表情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却只能从急促呼吸中感觉出万分焦躁。
“厂长。”
“爸,你咋了?”
罗永德声音哽咽,从阴影中一步跨出来,脸上溢满悲伤。
“我们敬爱的人民总理……去世了。”
这一天。
天空阴沉,整个华国人民都沉浸在共同的悲伤之中。
***
冬去春来,盛夏悄然远去。
去年霜冻的记忆仿佛早已远去,今年夏天来得又早又长,眼看深秋将至,还是只能穿件薄衬衣出门。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整个431厂乃至全国都处于一片阴云之中。
直至十月末,一件大喜事传遍大街小巷,生活仿佛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历经十年的革命运动宣布结束,举国都在欢庆这件大喜事。
对于431厂来说,这段时间最让人津津有味的t话题却是厂研发组宣布成立以及政府分配来的一批大学生知青。
这批知青当年在下乡运动中分到各个村子,因各种原因无法回城,经过协调又分配到了各个厂子。
而对王念来说,显然前者对她影响更大。
“稀饭在锅里温着,你带去办公室吃还是在家吃?”
首先,研发组需要统筹的事太多,施向明比其他人忙碌不止一两倍,每天都早出晚归,连吃个早饭都不安生。
施向明忙着收拾昨晚整理的数据文件,只是随意回了回头:“在家随便对付两口,晚上要开会,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上半年的愁云惨淡使得厂子里所有工作都暂缓,这个把月又跟开了加速一样,什么都得加班几点。
“那你吃完碗就放桌上,我先送书文上学。”
别人眼中的家庭主妇王念也同样忙。
这边施书文放下稀饭碗,只能一手拿个包子去学校的路上吃。
王念给施宛戴上草帽,又往背篓里塞了几个麻布袋子就忙吆喝着兄妹俩出门。
她原本想等天气凉快点再去捡板栗,可眼看着中秋越来越近,天也没见凉快下来,只能选相对凉快的早上进山。
“我也想去捡板栗。”施书文看妹妹神气十足地背上小背篓,羡慕的包子都没了味道:“你们就不能等明天放假再去吗。”
“明天放假进山的人多。”王念又把灌满水的水壶丢进背篓,好声好气地解释:“明天咱们可以再进一次山。”
“说话算话。”施书文伸出小拇指,王念无奈地勾了勾,又连声催促:“今天是表彰大会,你可别迟了。”
说完,母子三人着急忙慌地出门。
因为职工家属的持续增加,厂子从年前起就开始建新家属楼,主要通道也加宽了三分之一。
因为要给大路让道,学校大门移到了侧面,正对学校的小广场。
“早上让你起不起,迟到活该。”
与王念母子三人同时往学校飞奔的还有刘超仙母子。
张立业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亲妈的声音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中途还抽空从施书文手里抢了个包子。
好不容易,几人在上课铃前赶到学校门口。
王念狠狠地长出一口气。
“小慧肚子那么大,怀得是应该双胎吧?”目送孩子进入教学楼后王念忽然说道。
与校门隔着个小广场的菜站门口,黄小慧正在门口黑板上写着今天的蔬菜单。
腹部高高隆起,抬手写了两个字就要放下缓缓,笨重得仿佛连抬手都相当困难。
“单胎。”刘超仙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看着也不准备走过去打个招呼,反而连声音都冷了下去:“这才七个月不到。”
“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可要受大罪。”王念皱眉。
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可宅斗文里看过不少,故意让对手怀孕大补导致胎儿过大从而引发难产。
厂区卫生院又没有剖腹产手术的能力,要是胎儿太大生孩子真是要过鬼门关。
何况黄小慧年前才刚流产过一次,这么快又怀孕生子对身体的伤害加倍。
二月初全国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时,黄小慧突然半夜肚子疼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周玉英私下向王念透露,黄小慧因为受到外部重创导致大出血,只能提前引产了已经五个多月的婴儿。
这其实已经相当于一次生产,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不可小觑。
只是没想到才时隔一个多月,周玉英又看到黄小慧去妇科验孕。
又……怀上了!
“现在除了谢华,谁说话她听!”刘超仙也颇为无奈。
黄小慧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自从跟谢华结婚后以前关系好的朋友都渐渐疏远。
徐大姐好言相劝几回,结果让谢华怂恿得黄小慧差点和干妈断亲。
刘超仙自然也是因为谢华的阴阳怪气,跟黄小慧渐渐不再往来,偶尔路上碰见两人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王念跟黄小慧最多只能算熟人,平时自然不会互相聊对方的家庭生活,所以关系倒也没什么变化。
“这姑娘再这么下去,以后要吃大亏。”王念叹息。
“你别替她瞎担心。”刘超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又压下喉咙。
和黄小慧翻脸的最主要原因其实还不是谢华,而是黄小慧说王念坏话。
王念结婚一年没怀孕,人家两口子都没着急,黄小慧倒是明里暗里是讽刺施向明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当时刘超仙就怼了回去――不下蛋总比乱下蛋的母鸡要强。
“尊重个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王念笑笑,右手往旁边一探,只摸到了把空气。
往幼儿园看过去,果然瞧见施宛趴在栅栏外,吴珍珍在栅栏里。
“王念婶子。”吴珍珍看到王念走过来,立马兴奋地叫了声:“刘婶子好。”
“今天幼儿园不放假?”王念走过去摸摸吴珍珍的小辫子。
小学是因为要举办表彰大会所以才上学,幼儿园周末应该是不开班的。
自从幼儿园这边同意接手孩子,让其免费在学校里读书和吃两餐,吴珍珍的样子瞧着好了许多。
“妈妈和冯叔出门有事,家里没人。”吴珍珍笑笑,手里包子显然是施宛刚才给的。
家里没人只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门被锁了无处可去,只能来幼儿园。
“学校里有老师?”王念又问。
“没有,胡老师没在。”吴珍珍腼腆地笑笑,咬下小口包子:“我玩到下午就回去。”
“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山里摘板栗,晚上婶子炖板栗红烧肉。”王念朝她招招手。
“好。”
小姑娘掉头就跑,两条辫子高高飞起,连背影都透着股欢喜。
“要是没有你们家,珍珍性格肯定没这么活泼。”
“大家都出了力。”
一楼五家人中,吴珍珍在王念家吃得最多,其次是刘超仙和孙秀梅家,就连钟曼丽也偶尔端出些饭菜来。
说吃百家饭有点夸张,但比在自己家吃饭次数多得多是肯定的。
“明天你去办酒席,我也去帮忙咋样?”
几人在校门口等吴珍珍,刘超仙又对王念要去掌勺办酒席的消息相当有兴趣。
“没有工资。”王念笑。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因为各种原因,李燕的结婚酒席连续推迟两次,终于订在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而且现在不怕被举报,酒席桌数又增加了十来桌,相当考验王念做大锅饭的能力。
“管饭就成。”刘超仙其实就是想亲眼看看王念掌勺,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叫上立业,明天有不少好菜。”
“那傻小子不知道得多高兴。”
说说笑笑间,几人走到去年王念发现野猕猴桃的围墙边,今年倒塌围墙已经重新砌好。
围墙就半人高,在墙边垫块砖头就能轻松爬上去。
两个大人先爬上去,王念往另一边探头看去,立刻奇怪地:“咦?”了声。
“怎么了?”
“我记得猕猴桃树原本就在那儿,怎么不见了!”
那棵老远就能瞧见的野生猕猴桃树别说是猕猴桃,连树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王念回头冲两个小姑娘交代:“你们在这等会儿,我们先去探探路。”
两人乖巧点头,一屁股坐到麻布口袋上玩耍起来。
王念估摸了下高度,放心地纵身跳下。
刘超仙紧跟其后。
猕猴桃树确实在王念记忆中的位置,只不过被人连根拔走了,现在就剩下个大坑。
“怎么办?”
“去年没往深里走,说不定里面还有好东西。”王念把背篓卸下来,只拿了把镰刀:“我们先把孩子接过来捡板栗,等我好消息。”
既然摆足架势进山,当然不能就捡点板栗回家。
可惜走到树前一看,发现连板栗也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散落一地的板栗壳里没有半颗板栗,看壳子干得已经皱皮,应该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
王念无奈摊手:“那你们就在这坐着休息,我一个人走得快点。”
“小心点,太远的地方就别去了。”
王念点头,捡了根棍子边敲打草丛边顺着坡往下走。
山坳里虽然瞧着密林蔽日,其实来来往往都有人活动的痕迹。
每三个月保卫科就会对厂区周围山林进行一次排查,动物全被赶进了深山。
一路上偶尔还能瞧见藏在树杈上的工具。
忽然,空气里飘来阵若有似无的香味,有点酸有点甜,特别像前世王念很喜欢的甜红酒。
难道是野葡萄?
王念原本要往坡下去的步子一转,循着味道拐了个弯又爬了上去。
一座被藤蔓所包围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看墙壁上青苔爬满的程度,少说有五年以上没人居住,院子四周也看不出人生活的痕迹。
王念站在倒塌篱笆前踌躇半t晌才壮胆往屋子走去。
院子地上散落着木盆和木桶,不像搬家,更像是匆匆离开之下根本没来及收拾。
万一不是离开,而是死在了屋里哪个角落……
抱着别自己吓自己的心态,王念慢慢往倒塌屋子里看进去。
“呼――”
这一看心里终于松了下来。
屋里空荡荡的,家具和物品都已带走,旁边倒塌半边的厨房里倒还能看到口破锅。
应该是战乱时躲进山里的人家下了山。
继续询着气味往屋后走去,终于找到了酸甜气味的来源。
倒塌架子上爬满葡萄藤,许多紫色葡萄全躺在地上,被蚂蚁啃食破皮之后散发出酸甜气味。
不是野葡萄,而是正儿八经嫁接培育过的葡萄。
“这怎么不算意外之喜呢?”
失去猕猴桃和板栗,又获得棵葡萄,看结果量,王念直接挖回去种下明年就能吃到现成葡萄。
随便选了颗送进嘴里。
皮酸得人一个激灵,吐出葡萄皮后果肉味道还算能入口。
后退着想寻找下葡萄藤的根在什么地方,退着退着忽然一个趔趄,后跟好像踢到了什么凸起。
稳住身体往后一看,是个圆形物体。
瞧着就像是……锅盖上的把手?
王念蹲下身用力一提,四周的土裂开了几条缝,再一用力……竟然真的是个锅盖!
锅盖下是口锅,不知道埋了多久,锅里竟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
看着不像是铁锅,王念带来的镰刀派上了用场,很快就从土里刨出口到小腿这么高的石锅来。
这是口石锅,外壁甚至能抚摸出石头的纹理。
但内里光滑发亮,显然以前的主人相当爱护,平时没少抹油养护。
用镰刀柄敲了下,回声沉闷,锅壁没有半点震动。
是口好锅……而且什么材料王念是一点都没认出来。
看来是这家主人离开时嫌锅太重没有带走,所以特意埋在土里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取。
可这一去就是数年,锅上的土都长出了杂草也没等来重见天日那天。
“现在你是我的了!”
石锅就摆在这儿没人抢,可要想搬走,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那个毅力完成的。
王念则不然。
先抱着锅盖回到板栗树前,再带着刘超仙回来,葡萄就趴在地上,两个孩子也可以帮忙。
而王念……用滚的方式一点点把锅滚到了围墙边。
就这样,从早上忙活到中午,终于把石锅和葡萄藤一起搬回了家。
“……”
“要是这锅炖肉不好吃,今晚你估计睡觉都得起来骂几声。”
一口石锅都能让王念高兴得笑眯了眼,回家好半天还在刷刷洗洗,连石头的每个缝都得用刷子刷一遍。
“刷干了晚上炖肉。”
哗啦――
最后一盆清水冲洗干净,再把锅搬到地坝晒干。
“葡萄准备咋弄?”
人就是这样……看到的时候恨不得一颗都捡回家,等真全搬回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葡萄又不像板栗,晒晒放个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熬点葡萄酱给孩子们泡水喝,剩下的就做成罐头,去年做柚子皮糖水剩下那么些罐头瓶正好用上。”
“你怎么弄我就怎么弄,学你准没错。”刘超仙立刻决定,爽快地一挥手:“不就是废点糖吗!今天我就大方一回。”
“刘姐要怎么大方?让我也沾点光!”
一道亮丽的身影脚步轻快地靠近家属楼,阵阵清淡的香味先一步飘到。
只闻其味不看人其念就能猜出来人是谁。
周玉英身上香味取决于随时更换的香皂和洗头膏,王念从来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这么多变的香味。
“玉英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
周玉英穿着套蓝白色格子布拉吉,卷发上戴着个同款发箍。
这样一个漂亮苗条的女同志款款走来,家属楼上不少男同志的视线都追随着她一步一步地移动着。
刘超仙回头瞪向同样看傻的张贵强,不解气又使劲扭了把。
“又要来麻烦你。”周玉英提高行李袋,王念立刻心领神会:“家里又寄东西来了?”
“我主动写信回家要的。”目光在王念围裙上扫过,而后落到灶台:“准备做晚饭?”
中午饭才吃完,怎么可能接着就做晚饭,周玉英明显是有事找王念。
“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快进屋来坐。”
把人迎进客厅后,周玉英首先被屋里几箩筐的葡萄吸引了视线,随即是院里郁郁葱葱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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