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祁云渺道:“你今日课业还没做吧?”
“……”
他一句话,便叫祁云渺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裴则便道:“下回有空再过来玩吧,今日不早了,先回去做课业。”
好吧。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带她去玩。
祁云渺失落地垂下眉眼去,正遗憾呢,恰此时,院中又响起另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镜宣,照林,你们怎么回事,究竟来不来?全场就等你们俩了呢!”
原来又是来喊裴则去校场比赛的。
祁云渺复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
与裴则还有宋宿都没差,此番前来的这个人,身上也穿着同色的国子监圆领长衫。
见到祁云渺,来人惊讶。
“照林,这是你家妹妹?我怎么记得之前不长这样?”
宋宿道:“何颜,你有没有眼睛!这是镜宣家的妹妹!”
“胡说,镜宣哪来的妹妹……”叫何颜的正要反驳,忽而,似是终于想起什么,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打起了哈哈,“原来是镜宣家的妹妹啊!镜宣,你家的妹妹怎么来了?”
“来给我送些东西。”
何颜这人,生来就是大咧咧的性子,裴则瞥了眼他,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些什么。
“哦。”何颜点点头,尴尬过后,却忍不住自个儿朝着祁云渺多看了两眼。
近来相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身为裴则的同窗兼一个院里的舍友,何颜自然也听说了。
他上下打量着祁云渺,不出片刻便问道:“我们马上要去校场,妹妹可要一道过去玩玩?”
相比起宋宿,何颜这人更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来熟。
他见祁云渺脸颊圆润,双眸有神,便觉这个妹妹很是可爱。
祁云渺大为吃惊,面对着何颜的邀请,自然是蠢蠢欲动。
可是她想起裴则适才说过的话,还是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得同娘亲回家做功课了。”
“比赛才多长时间的功夫,一柱香都不用,做课业也急这一时半会儿吗?”何颜道,“何况,妹妹,今日的比赛可关乎到你兄长日后在学堂中轮值的顺序,很是要紧!”
祁云渺当真很心动。
何颜不说后头那些许,她便已经很想去了;如今他又说了这么多,她便更加想去了。
她于是悄悄又抬起自己的眼尾,观察了一番裴则。
少女双眸圆润,眼角眉梢皆带着无尽对新世界的向往。
裴则却不为所动。
他只道:“功课……”
可是不等他说完,何颜便直接一手拉着祁云渺,一手拉着裴则,向院子外跑去。
“哎呀还犹豫些什么,再等下去,郑逐流他们都该不耐烦了!”他边跑边道,“照林,你快自己跟上啊!”
―
祁云渺终于还是到了国子监的校场。
临近傍晚黄昏,校场上人山人海,有在追赶着落日练习骑马的,有在彼此举着兵器,互相练习的。
她跟着裴则他们一块儿到了靶场,这才慢慢停下脚步来。
裴则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尤其到了靶场之后,他还是想叫祁云渺先回去。
奈何他们都到靶场了,靶场上人员众多,那些人一见到裴则过来,便赶紧围上了他。
“裴公子,今日行不行啊,怎如此之磨蹭!”
最先说话的便是郑逐流。
他手中握着弓箭,俨然已经等待了裴则多时。
只是见到裴则身边还跟着个小丫头的时候,郑逐流微微顿了顿。
须臾,他问道:“裴则,这便是你家新来的妹妹?”
裴则就知道。
他头疼却又不动声色道:“嗯。”
人群微有哗然,OO@@的声音逐渐响起。
裴则简直是轻车熟路,明白这群人大抵又是要互相开始讨论起他家的那些事情了。
从小到大,他和他爹,便就是京中不少人的谈资。
裴则瞥一眼祁云渺,淡淡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也不向人介绍她,在满场的唏嘘间,只是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走到弓箭台前,取下一把弓箭,问:“几局定输赢?”
郑逐流道:“三局!”
裴则便拉开了弓箭。
三支箭羽在顷刻间陆续发出,全部正中靶心。
满场再度响起喧哗声。
这回全是对他射术的惊讶。
郑逐流掌心微微渗了点汗。
他是知晓裴则射艺精准,但是上回见他,明明他还不能够百发百中,如今竟能三支全中?
于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也跟着拉开自己的弓箭。
两支靶心,一支微微偏了点,只有九环。
裴则轻而易举地赢了。
宋宿乐道:“那就说好了!轮值的日期我们先选,等到选完了,到时候再告诉你们!”
“行行行!知道了!”郑逐流不耐烦道。
他丢下手中的弓箭,只觉没劲,抬脚便想要离开靶场。
只是转身时分,郑逐流又突然注意到,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祁云渺不知何时手里也摸了一把轻弓,正在端详。
因着每个人的力气不一样,靶场的弓箭,分了许多的类别。
最轻的弓箭,便是女子也能拉的开的。
他注视祁云渺片刻,唇角便微微勾了点笑意,忽而靠近,大声嚷嚷道:“妹妹,你可会玩弓箭?”
“嗯?”祁云渺回头看看郑逐流,道,“会玩一点儿,但是不熟。”
郑逐流唇角便勾的越发起劲了。
像是虾头煮熟后胡乱弯起来的胡须,有些夸张,祁云渺默默地想。
“那我教你玩吧,好不好?”郑逐流假意关心地问道。
祁云渺抿唇,闻言,默默看了看站在郑逐流身后的裴则。
郑逐流大声的招呼又引来了不少人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裴则也不例外。
祁云渺看见他眉间微微蹙起的小山峰,虽然只有很小的一点,并不明显,但还是逃不过她一双火眼金睛。
显然,他应是不想她答应郑逐流的。
祁云渺便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
郑逐流高兴不已,道:“那我先教你如何拿弓箭!”
可是祁云渺道:“哥哥,我会拿弓箭,我想自己先玩一支箭试试,可以吗?”
郑逐流扬眉,虽然意外祁云渺的要求,但还是佯装大度地答应她:“当然可以!”
祁云渺便举起了弓箭,面对着靶子的方向。
已经有快一年没有提起过弓箭了,她将弓箭虚虚地对准靶心,先比划了两下。
而后,她捡起了筒里的一支箭羽,熟练地搭上弓弦。
箭羽飞出去的那一刻,祁云渺浑身岿然不动。
直到看到自己的箭羽同样正中靶心,稳稳地钉在红心上,她才高兴地跳了起来。
她转过身,郑逐流面呈菜色。
第七章 祁姑娘同二少爷打起来了
京城的国子监,位置处于正儿八经的皇城根底下,从国子监的大门出去,再往北走,便是整个皇城最核心的公廨地带,六部、九卿,
皆坐落此处。
傍晚时分,日暮四合,国子监沐浴着自皇城而来的萧索秋风。
裴则送祁云渺出国子监。
祁云渺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她的脚步轻快,神色也很是欢腾,都不用说话,眼角眉梢里自带的欣喜同骄傲,便足以叫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看出来,这位小娘子定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裴则路上打量了她好几眼,终于,在见到前方等在马车边上的沈若竹时,他停了下来,单独问祁云渺道:“你的射术是跟谁学的?”
“嗯?”祁云渺抬头。
适才她在校场上射的箭,一鸣惊人,不仅仅是叫郑逐流颜面尽失,而且还叫当时靶场上的许多人,全都惊叹着,将注意放到了她这个才十岁的小姑娘身上。
年仅十岁的一个小丫头,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竟然会射箭,而且箭还射得那般精准。
人人赞叹。
祁云渺仰着脑袋,看着裴则问询的脸颊,自豪道:“我当然是同我阿爹学的!”
裴则顿了一下。
祁云渺的阿爹……他记得,在他刚得知自家父亲打算再娶,而且再娶对象还是个已经成过亲的乡野村妇的时候,他便派人去粗略调查过这对母女。祁云渺的阿爹,也就是沈若竹的前夫,名祁琮年,是个猎户,在去岁隆冬的时候便去世了。
他的身份没有什么值得人探究的,浑身上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死因。
祁琮年并非自己病死,而是在送人上京的途中,被人残忍杀害,尸体以极其不堪的方式丢在了大理寺的衙门前头。
这桩凶案,大理寺迄今未能告破。
沈若竹一开始还几次三番想要为自家亡夫讨公道,讨说法,大理寺也答应了她,会给她一个交代,但是历经整整一个月后,这桩案子还是怎么都不能解决,最后,她只能带着自家丈夫的尸骨,先回家安葬了。
而安葬完亡夫的两个月后,她便带着祁云渺,从乡野住到了京城。
猎户的女儿,所以从小也善使弓箭,倒是说的过去。
“好了。”裴则道,“那我就送你到此处,你阿娘就在前头,自己去找她吧。”
“嗯。”祁云渺点点头,“那阿兄下回再见!”
下回最好再也不要在国子监见。
裴则面上古井无波,心底里却暗自道。
―
去过一趟国子监之后,祁云渺原本上课有些蔫蔫儿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改善。
或许是她太久都没有摸过弓箭了,如今骤然碰了一下,而且一射便是十环,她便像是饿久了的马儿突然得到了粮草,像是觅食许久的飞鹰突然叼到了食物,整个人都无比振奋。
这股精气神吊着她,教她听夫子上课时,都比从前要专心不少。
而从国子监回来的第二日,上京城便开始下雨,天又寒了好几个度。
京城地处北方,常年雨水并不充沛,祁云渺到了京城大半年,也没见下过几次雨。所以如今秋雨乍临,她还挺欢喜的。
沈若竹生怕她会去玩水,千叮咛万嘱咐的同时,为她安排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衣裳,每日清晨,都要盯着她穿得严严实实,足够暖和了才许出门。
这日放学,又是冒雨归家,祁云渺到家后收起伞,便见自家阿娘坐在厅堂里,正在读一封请帖。
她凑上前去看了看,见到是什么定国公府的请帖。
这封请帖,别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请帖上特地写了,想要夫人带着裴相千金一同前去。
裴相千金?
裴相千金?
是她吗?
这似乎是祁云渺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称呼自己。
纵然裴相已经成为了她的继父,但是阿娘同裴荀都不曾强求着她喊他阿爹,她便也从未真的喊过裴相父亲。
如今定国公府竟说她是裴相千金。
“你想去吗?”沈若竹见祁云渺读完了这封请柬,主动问起她的意思。
祁云渺不解:“这个宴会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什么好玩的,就是投壶,赏花,大家窝在一处,围炉煮茶,聊聊入冬都有什么打算。”沈若竹道。
“可以玩投壶?”祁云渺双目忽而炯炯有神。
沈若竹点点自家女儿的小脑袋。每次都是这般,看书提不起兴趣,识字提不起兴趣,一说到好玩的,立马便来劲了。
“但是你可知道,这定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她幽幽问道。
“是何人家?”祁云渺不知。
沈若竹便与她道:“这定国公府姓郑,如今定国公的妹妹,便是宫中的郑贵妃,至于他的儿子……叫郑逐流。”
“啊!”
祁云渺知道了。
便是上回国子监校场上想拿她去杀杀裴则的威风,却没想到被她抢了风头的那个人!
“你上回开罪了人家公子,人家这回特地帖子上请了你,便是想叫你也去,出出洋相呢。”沈若竹道。
“啊,这定国公府如此小气么?”祁云渺大为郁闷。
“你以为?”沈若竹笑道,“整个京城中,敢与郑家做对的也没有几户人家,你倒是愿意开罪人家的公子。”
祁云渺不服:“难道阿娘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你没错。”沈若竹语重心长道。
上回国子监的事情,那日回家的途中,祁云渺便同她告诉过了。
人家想利用她来笑话裴则,她为何不能反过来去笑话人家?
沈若竹不喜欢惹事,但也从来不怕事。
她告诉祁云渺:“所以,此番郑家的宴会,阿娘不会去的,你也不用去。”
祁云渺便笑了。
她伏在自家阿娘的膝头,和她说了些自己这些时日在宋家学到的东西,还有所见所闻。
宋家人很好,学堂里的伙伴们也都很好,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嫌弃她是从乡野来的,全都把她当好朋友。
小伙伴之间有什么聚会,下了课之后,大家吃什么玩什么,都喜欢带着她一起。
就是宋青语的二哥哥宋潇,好像有点看不惯她,总是喜欢找机会嘲弄她。
但是无妨,祁云渺才不同他一块儿玩,是以也没有多少机会任他嘲弄自己。
“对了……”
沈若竹手中握着郑家的请帖,倒是想起来,当初宋家愿意祁云渺去念书,全是赖裴荀的面子,祁云渺第一日去宋家拜师时,她不在,如今她在宋府已经学了有大半个月了,她也该是时候,自己亲自上门去宋家道一回谢。
“宋夫人很会准备糕点,马奶糕、枣泥糕、藤萝饼、玫瑰露……时常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点心吃!”祁云渺告诉自家阿娘道。
沈若竹便明白了。
终于又到了宋家学堂不必上课的一日,天空放晴,沈若竹带着祁云渺,还有自己做的满满一食盒点心,上了宋家的门。
宋夫人姓温,全名为温庭珧。
听闻宰相的新夫人要过来,这日,温庭珧带着宋青语早早地坐在自家的厅堂中,等待着沈若竹还有祁云渺的到来。
两对母女相见,各自行过礼数后,祁云渺便跟着宋青语去玩了,只留两个母亲,坐在花厅之中交谈。
温庭珧打量着沈若竹。
这并非是她第1回 见到沈若竹了,但每每见到这个女人,温庭珧还总是会被她的容颜给恍惚到。
平心而论,从小生长在京城,父为蔡国侯,温庭珧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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