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我要去!”派蒙举起手手随风摇晃,空无可奈何被拉进酒馆坐下。
须弥金绿色的穹顶下,少年追逐着少女异色的双瞳:“你还记得踏鞴砂吗?那里的御影炉心……”
“啊?你不要跟我说‘光桑故乡的御影炉心又炸了’这种话啊!”她大惊失色,餐单都顾不上看了:“那玩意儿每隔几百年就炸一次,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不行干脆就按照至冬的解决方案扔个冰之女皇炸弹算了!”
“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和谁一起去了踏鞴砂?”他紧张到手指发白,琉璃光只觉得好笑:“和谁一起去?我当然是自己去,整个稻妻没有谁闲着往那地方跑。”
空:“……”
她的记忆被改动了,冷汗沿着后脊从脑后滑到腰间,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斯卡拉姆齐说不想再让身边的人为难,他说他一开始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那场豪赌,他到底是输是赢?
第154章
我的一生,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站在世界树面前,看着那些笔直向上的“枝条”,少年回顾着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留下的脚印。
深深浅浅,步履蹒跚。
想要亲近的人命运多舛,想要守护的人英年早逝……不,严格来说他们都是被他所累。丹羽、长正、踏鞴沙的工匠、那个孩子,还有……
如果打从一开始世上就不曾诞生名为“国崩”的神造人偶就好了。母亲不必背负遗弃子嗣的罪名,稻妻不必蒙受动荡与纷乱。亲手覆灭了雷电五传的人偶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早已浸透污血,那些哀嚎着倒在地上死去的人,那些被牵连着失去一切的人,他们临终前的诅咒终于凝聚成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这报复来得既快又猛,他无法招架。
多托雷,你很好,你好得很!
他看到丹羽背后中刀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洇出一片圆形血泊。他的心脏被取出来放在装置里,乔装打扮的人告诉人偶少年那只不过是颗企图逃跑的杂役的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折磨我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他看到琉璃光病中被人强行经由地脉锚点掳到须弥,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命人换给她被污染的水,她差点死在那座地下秘密工坊里。
国崩和琉璃光,前者可以死,可以被遗忘,可以承担一切污名消失在地脉当中,但后者必须好好活着。她的存在更加重要,无论稻妻还是这个世界,琉璃光的作用比灭国者大得多。
她说的没错,国崩并不重要,对于稻妻每天都有可能被遗弃被溺死饿死的众多婴孩来说,他甚至不如一碗热水。
琉璃光能想办法让那些孩子活下去,她有能力改变稻妻人杀子弃子的恶习,这些都是国崩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消失的是我就好了,这样一来丹羽他们也许能过上平安顺遂的一生,琉璃光也能避开多托雷不善的视线。
那家伙,那家伙就是披着人皮的活鬼!被他盯上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位列前三的执行官每个都拥有媲美神明的力量,多托雷又是个专门使损招耍阴谋的变态小人,琉璃光那样温柔敦厚(?)的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若此番归于寂灭,世上再无此身,这件事足以引开愚人众的视线,若侥幸能得回还,必杀多托雷报仇雪恨。
――他将会为她杀尽一切阻碍。
“我要走了,你就留在这里自己找路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成神经验的存在,生灭一刹世界在眼前展开的方式与以往截然不同。神明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体,知识由此而生。
斯卡拉姆齐甩开傻乎乎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喋喋不休的金发旅行者,进入世界树的信息流――有点小小的遗憾,看来是没有机会回去心平气和的陪琉璃光喝茶赏花了。
现在想起来,故乡的樱花也是很美的,丝毫不逊于世上任意一处绝景。
“家”,稻妻是我的家呀!
旅行者目送临时向导进了世界树,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他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纳西妲――草之神忘记了散兵。金发少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迫不及待找到琉璃光询问,却发现她也已经不知道斯卡拉姆齐是何许人也了。
稻妻唯一有可能留后手的人也中了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消失吗?好歹、好歹那也是条命啊!
“我,我还有事,先不吃了,下次再聚。”他咧开嘴努力做出笑的样子,胡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有事要忙……”
“G?”万叶伸出手也没能抓住他,空捞起小派蒙翻过桌子向外跑:“我真的有急事要忙,具体原因回头再说!”
“看来他是真的很着急……”金发少年卷起的风荡开琉璃光滑落眼前的碎发,她疑惑的和万叶交换了个眼神,后者重新拿起餐单:“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仔细问过才行。”
“好吧,先吃东西。”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戳戳餐单点了黄油鸡、兰巴德鱼卷、蔷薇奶糊和帕蒂沙兰布丁。
愉快的午餐并没有被旅行者带来的小插曲打乱,下午万叶要去见几个驻守须弥的死兆星号船员,琉璃光可以享受一段难得的清净,而后再去为即将启程的船队做各种准备。
走出兰巴德酒馆两人便各奔东西,午后阳光正好,鸟鸣与孩童的欢笑让人心头柔软,不知不觉嘴角上挑,眼神也变得温和。
沿着由碎石铺就的小道在街头漫步,身边满是异国风情,琉璃光想起她好像有计划在离开须弥前拜访一位钻研改良土壤的学者,眼看天气这么好,相逢不如有缘,也许就这么走过去会有一场恰到好处的偶遇?
想到这里脚下一转,少女换了方向。延绵不绝的阡陌连接着城市与雨林,须弥人自幼与密林共生,大到不可思议的花卉与出没其间的野生动物在他们眼里亲切而自然,从来没人觉得需要将人与树分开。
“好香啊!”走过水畔,月莲的香气沁人心脾,小孩子蓬着头发光着脚从人腿边溜过去,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些小魔头撞个趔趄:“哈哈哈哈!长鬓虎来了!长鬓虎来了!跑得最慢的被抓走!”
路人纷纷举胳膊抬脚给他们让路,琉璃光笑着摇摇头,冷不丁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撞到后脑勺。
砰!
“啊!好疼!”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不要紧?”少年的声音柔软中甚至带了点怯懦。他慌慌张张向后退了一步,摘下闯了大祸的大号斗笠露出亮紫色眼睛:“我这就送你去健康之家,还能走吗?”
少女反手摸着后脑只摇头不说话,围在她身前慌手慌脚的少年眼睛里不知不觉含了包眼泪:“实在是非常!特别!的抱歉!我,我会负起责任的!”
“你……”
琉璃光用另一只手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只见身穿蓝白色振袖和短裤的稻妻少年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稻妻人?”
“G?”
他歪着头,目光平静又温和:“是,我是个流浪的人,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不知名的河边,你认识我吗?”
身为稻妻在外的代表,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稻妻子民。
“有点熟悉,但我确实好像不认识你……不对……”琉璃光的视线拂过他深紫色的短发,扫过他清澈的眼眸,又在少年舒展的眉间徘徊停留了一阵,她纳闷儿的摸摸下巴:“我居然也有记不清事情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身体本能的想要防卫反击,脑海里仿佛弥漫着白色的浓雾,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层层封印在海底。
“抱歉,你失忆了?有生活来源吗?”
救急不救穷,如果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好好活着,琉璃光并不是个没事儿就往自己身上揽活儿的人。但是那个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少年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
某人的肚子发出无比真诚的肠鸣声,少年抱着斗笠尴尬无措,脚趾乱动:“对不起……”
看来是个遭遇了厄运的倒霉蛋。
“跟我来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着急的话你可以跟着其他商船先行返回稻妻,如果不着急就和我一起,下周我要去枫丹,到时候给你请个医生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看他瘦巴巴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子,像极了镇守之森里时隐时现的小鹿。
拜访学者的事被移到明日,琉璃光领着陌生的斗笠少年走进大巴扎找了个位置坐下,没一会儿香喷喷的米圆塔出现在他面前。
“吃吧,嗯……还得想个法子称呼你,不能‘喂’来‘喂’去的,不像样子。”少年挥舞勺子猛猛干饭,女孩子撑起下巴看着他发呆。
仔细看看,这家伙生得真好看呢,也不知道他这是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从稻妻流浪到须弥。
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场奇迹般的偶遇。
“嗯嗯嗯嗯嗯?”他嘴里含着东西不敢大声说话,不过琉璃光还是听懂了蚊子哼哼似的疑惑:“问我为什么盯着你看?”
少女捏着发尾捻捻,灵活的转动双眼:“当然是在努力回忆啦,像你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只要见过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少年的脸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这姑娘夸赞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啦,好!好害羞啊!
把人逗得抬不起头,琉璃光心满意足抬手朝不远处的水果摊挥挥:“老板,再来一份水果拼盘,切干净些。”
“好嘞~”买水果的大汉手起刀落,刷刷刷几下就在盘子里堆满小山一样的水果块。
清新甜蜜的果盘出现在桌上时少年眼睛一亮,美貌程度呈几何级飙升。
啊!赚到了!原来这就叫做秀色可餐!琉璃光捂着胸口美滋滋。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父母怎么这么心大的放任他独自在外面乱走?长成这个样子又是个绵软的性格,万一要是碰到丧心病狂的外国人贩子可怎么办!
第155章
司长大人上午和白头发的枫原少爷出门,下午又带着个深紫色头发的漂亮小哥从外面回来,使团工作人员眼睛都看直了。
这位确实是重量级,好看到不管做过什么都能被原谅的地步,怪不得司长大人直接把人带到使团下榻的旅舍。
放他眼神懵懂的独自在外行走,这不妥妥的钓鱼执法吗!
“他失忆了,顺路跟着咱们一起回稻妻,路上大家多照顾些。”
司长发话分量十足,外交使节有责任保护在外遭遇不测的本国子民,她这么做并不违规。
挤一挤船上也不是挪不出一个给人落脚的位置,这少年看上去颇为楚楚可怜,实在是我见犹怜。再一想到多个人也能多出份力气,使团成员们议论了一圈纷纷点头同意。
“大家一起帮他想个名字吧,不然也没办法称呼。”
琉璃光抿嘴朝忐忑不安的少年翘了下嘴角,“还是你自己翻词典诗集?先说好我不大懂那些哦!”
“啊?都、都好。”他嘴上说着什么都好,眼角的喜悦压也压不住,充满期待的看了一圈,每个人都得到少年由衷的感谢。
这样子啊……不拿出些真才实学可就要辜负这孩子啦!
使团成员顿时乱作一团,挽袖子的挽袖子,亮拳头的亮拳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起的名字最好――符合气质,符合样貌,符合季节,还有胡扯一般的“符合命理观相”。这少年突然出现谁也不认识,哪里有什么命理可言,但是架不住大家喜欢他,争先恐后迫不及待想把祝福与期待送给他。
“走吧,我先让旅舍多给你开间房住下,他们想分出胜负还要等上好久呢。”琉璃光拍拍他的肩膀,“不管谁对你说什么,最重要的总是你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类型,回头别又因为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名字而为难。
“好,好的。”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浮出两朵红云。
旅舍做的就是住宿生意,多安排一位客人并非难事。考虑到这家伙失忆的难处,她把他安排在自己隔壁――万一遇到麻烦也好呼救。
“好好休息,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嘴。”少女露齿一笑,不等她转身关门,少年上前拉住她的袖子:“等等!”
“嗯?”她果然停下,一蓝一绿的异瞳看得人心口发慌。他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用力鼓起勇气小小声:“谢谢!”
“不谢,同处异国他乡我有责任帮助你保护你,任何一个人坐在远国监司司长位置上都会这么做。”琉璃光爽朗的冲他眨眨眼,看到少年忽然变白的脸色奇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太多。”
人生的好看不管做什么表情都跟一幅画似的,尤其这家伙身上还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由不得旁人不为他操心。
琉璃光挥挥手说了回见关门走人,一墙之隔就是她自己的房间。
书柜侧面的架子上安安静静摆着振打刀,装饰含蓄中透着高雅华丽,视线划过姿态优美的刀身弧线,少女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奇怪,看到这振刀为什么会有和它打招呼的想法?只是振刀呀!
回到书桌旁她拿起文件,按照习惯左手边还没看过,右手边都是处理完等待发出去的纸张。琉璃光惊讶地发现厚厚一摞文件中掺杂着大量未留印章也未批阅的工作,她有这么粗心吗?
这不可能!
视线重新回到那振刀上,刀镡和刀首处有磨损痕迹,它不是装饰品,而是日常被人配在腰间的武器。
少女鬼使神差的放下文件起身走到刀架旁取下那振打刀,拇指轻推,刀身丝滑脱出刀鞘,月华般凛冽的刀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是她的刀。
女孩皱紧秀气的眉头。事情有些不太对,她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佩刀?而且她也没有弄乱工作内容的习惯……除非是那些文件确实已经被处理过,但她不记得这件事。
琉璃光琉璃般的异瞳看向摆满文件的书桌,恶作剧?突发失忆?
不对,她不会忘记重要的事。
“琉璃光,我能进来吗?”陌生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回响,她想也没想扬声道:“自己推门进!”
门开了,他端着碎宝石拼出的马赛克图案圆盘小心翼翼走进来,圆盘上摆着茶壶和茶杯,还有几块小饼干。
“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我泡了热茶,还向旅舍的工作人员要了些肉桂饼干。”这家伙实在老实,随便换个谁都会说烤了饼干泡了茶,只有他直接交代饼干是要来的,“工作辛苦了。”
琉璃光:“……”我还一个字都没看呢,委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辛苦在哪儿。
不是她说,有这样一个人围在身边嘘寒问暖无论多辛苦繁重的工作也会变得轻松愉悦。
“琉璃光,我有急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窗外冒出个金色的脑袋,不等房间里的人尖叫,脑袋的主人自己先声夺人:“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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