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写着甲乙双方协议,合同生效期间,任何一方提前结束合约, 需要给另外一方赔偿一千万元的违约金。
孟南枝盯着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页协议书。
明明之前签合同的时候是没有这一张的,但下面的乙方签名里签的确实就是她的名字, 字迹也是她的。
难怪潘二少不担心她会提前解约,原来有这么一笔她赔不起的高价违约金在这里等着。
港城是潘家的大本营,如今二少又手握实权,孟南枝深感无力。
好在合约只有三个月,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电梯下来,轿厢门打开, 一群人进去。
拥挤的轿厢随着一层又一层都有人下电梯而逐渐宽敞起来, 到最后轿厢里只剩下孟南枝一人。
到达次顶层, 轿厢门打开, 她往外走出去。
秘书办的人朝着她打招呼,孟南枝也都点头回应, 一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外的隔间, 拉开办公椅坐下。
升助理虽然已经一周了,但受台风影响以及她特意学得很慢的因素, 现在她还是跟着杨特助身后当学徒。
上午潘二少没来公司,孟南枝工作很轻松,整理了季度报告,再看一看之前的业务内容就过去了。
下午实在不是一个好天气,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大厦外的树木被狂风吹得枝叶飞舞,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着玻璃。
孟南枝站在休闲区外的走廊拐角处,安静地抱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暴雨。
几声打闹的调侃声传来,孟南枝从玻璃倒影里看去,是一上午没见的潘二少带着几位公子哥进了休闲区。
不一会儿,杨特助带着总经办的几位秘书端着咖啡进去,里面传来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孟南枝便待着没动,安静地站在原地。
等里面嬉闹够了,杨特助带着秘书出来,休息室才安静了不少。
潘少帆一袭浅灰色西装,双手插在兜里,背靠着玻璃,长腿支在地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而,他抬首朝门口的黑衣保镖示意:“去找一下孟南枝。”
林星恒大喇喇地靠着沙发,闻言眉头一挑,笑道:“二公子啊二公子,你如今是今非昔比了,怎么还搞不定一个女人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说:“不就女人嘛,你砸钱啊!金银首饰、名包名车砸下去保管服服帖帖跟在你身后。”
有人打断:“我们二少要的这个女人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人家拳头硬着呢……”
“拳头再硬也是女人,女人嘛,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咯。”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敲了敲桌面上的咖啡杯,眉眼轻佻,“搞点药下去,身体就属于你咯。这女人啊,身体属于你了人还不属于你?强制爱懂不懂啊你们!”
“顶你个肺啊,你呢讲嘅系人话乜!”
“哎哎哎,我跟你们讲这招真管用,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强制爱!我们潘二公子有钱有颜,就是少了点强势啊!”
“还别说哦。”林星恒摸了摸下巴,看了眼窗边的潘少帆,“你之前在她面前都是被保护的软蛋仔,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所以她对你没兴趣,你强势一点说不定哦。”
“滚——说谁软蛋仔呢?”潘少帆笑着瞅了他们一眼,站直身体,往沙发走去。
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没了影子,只余一股又一股的水幕滑下。
孟南枝冷着脸转回了总经办外的隔间,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下药?强制?
亏他们想得出来。
耳边忽地响起那道低沉轻缓的声音——“人都是会变的。”
不可否认,掌了实权,又对她起了心思的潘二公子确实变得孟南枝难以招架。
他们做保镖的,最忌讳爱上雇主,或是被雇主爱上。
任何一个都是天大的麻烦,相当于断送职业生涯。
师父还在疗养院里,这职业她是断不起一点。
孟南枝摸出手机,刚翻到师兄周曜的的电话号码,隔间的门被敲了敲,黑衣保镖站在门口,“孟助,老板找你。”
“知道了。”孟南枝应了声,抬眸看着一身黑色保镖制服,耳上戴着耳麦的保镖转身远去。
这原本是她的位置,如今也被人顶替了,而助理工作,她做得也不如杨助理的好……
港城潘家,已经完全没有她的位置了,再待下去也只有被算计的份,提前离开是最好的。
只是这个违约金……
还没等她考虑出个八字一撇呢,杨特助又站在了门口,一脸焦急:“孟助,老板到处找你,你快去啊。”
孟南枝收起手机站起来,冷静应声:“好,我这就过去。”
刚转到走廊,那一群公子哥们又都出来了。
看见她纷纷一笑,只是笑容里带着说不清的内容,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潘少帆停住脚步,朝着他们示意了一下,公子哥们便先走了,他才踱步到孟南枝身边,看了眼她今天的穿着,再看一眼自己的,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今天都在干些什么?”
孟南枝简约地回答了一上午的工作内容。
潘少帆也不在意她干了些什么,只是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流连。
末了,他伸手去拉她,柔声说:“星恒和朋友一起开了个酒吧,一起去坐坐吧。”
孟南枝呼吸一顿,手往后收,说:“早上来上班的路上淋了些雨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我就不去了。”
潘少帆手拉空,指尖在半空中停了会儿,抬眼看向她,眸色沉沉。
孟南枝顶着这道质疑的目光,笔直地站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昏沉,四周寂静而压抑。
就在孟南枝以为今晚逃不过时,潘少帆冷淡地说了句:“那就早点回去休息。”
孟南枝心底顿时一松,赶忙应下。
潘少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神情不太好,转身往电梯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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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下班,孟南枝快速收拾好东西后出了潘氏。
做不成保镖之后自然也在潘公馆住不下去了,那间保镖房要退给二少新来的保镖住,因此她在太宰街租了间六十平的小公寓。
回到住处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连绵不绝的暴雨淋湿了一半。
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而后煮了份泡面,在狭小的餐桌前坐下后,拿出手机,给师兄周曜打了个电话。
很长的嘟音过后,电话因没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孟南枝便没有再打了,师兄工作特殊,看见了未接电话自然会回的。
她挑起泡面吃了几嘴,又拨了涂青云的电话,那小丫头接的倒是快,“喂,南枝姐。”
孟南枝应了声,问:“最近你手里有用人的单子吗?”
“有的啊,咋啦你要回来?”涂青云刚说完,一想不对,“你不是还有三个月吗?”
“想回来,但赔不起违约金。”孟南枝揉了揉脑袋,“你帮我看看你手里的单子,最大开到多少?”
“噢。”涂青云拉出电脑翻看起来,边看边说了几个。
内地的保镖薪酬确实没有港城的高,大多在三到五万之间。
孟南枝掰着手指头一算,妈耶,这不得干一辈子才能赔得清?
“还有更高的吗?”她不甘心。
涂青云一顿,“姐啊,更高的倒是有,但那好像只有我哥才接得下来吧?”
孟南枝没话说了,最终也只是让她帮忙留意着些。
她不像老大那样是特种兵退役能力卓绝,也不像老二那样有技术,她只有一身蛮力功夫,赚得到的钱也少,想要赔这笔违约金,简直难如登天。
快速吃完泡面,孟南枝往小床上一扑,带起的风将她床头置物架上的卡片吹飞下来,掉落在枕头上。
她伸手捞了起来,制作精良的黑金色名片,捏在手里质感都不一样。
这是那天在潘老爷子的吊唁仪式上,江助理给她的。
孟南枝原以为是江助理的名片,然而翻过名片一看,微微怔了怔。
简约精致的一张名片,没有公司也没有职位,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有事给我打电话。”
那道声音在耳边回响起。
孟南枝捏着名片呆了会儿,找来手机,快速翻开通讯录的联系人。
里面也存了一个电话号码,她又看了眼名片上的数字。
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电话。
但都是他的。
一个公,一个私。
孟南枝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名片和电话。
有事给他打电话?
是霍先生的话,那她这个事,或许也就不是事了吧?
可她有什么资格去麻烦人家?
她身上也没有可等价交换的东西,人家凭什么来帮你?
萍水相逢的过客,要不是在潘家做了一段时间的保镖,他们甚至都不认识。
无非也就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在天的高不可攀,一个在地的平凡碌碌。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距。
有人为五斗米折腰,有人站在名利场笑看风尘。
孟南枝轻叹,将名片丢进垃圾桶,手机里的号码也删除。
怪那晚她表现得太过无助,惹来了高位者的一丝怜悯。
可她也明白,在没有可交换的条件下,一句客套话而已,不能当真。
……
寂静雨夜,风声消弭,只余滴滴滴滴的雨滴坠落在窗户玻璃上。
本该是个深度睡眠的夜晚,孟南枝却陡然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去。
很重,又很杂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
最终停留在她的出租屋前,半晌都没动作,只余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一丝酒精味随着空气飘进屋子里,孟南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坐起身,轻巧地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把军用短刀。
“咚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哑迷糊的声音:“孟南枝……”
潘少帆?
他是怎么找到她住的这个地方的?
“砰砰砰……”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孟南枝抬眸紧盯着门板,眉间生了一丝厌烦气。
一声接着一声的拍门声化作浓重窒息的巨爪,在黑夜里一寸寸掐紧她的喉咙。
孟南枝重重吸了一口气,将短刀丢在枕头边,光着脚下地,就站在门后也不说话。
屋外的敲门声与呼喊声一直延续,走廊上的租户被吵醒,纷纷出来撵人。
可喝醉了酒又见不到人的潘少帆更是憋屈,出来一户怼走一户,大有种非得把所有人都吵醒的架势。
听着一门之隔的吵闹声,孟南枝仰头靠在墙壁上。
潮湿闷热的空气、嘈杂的吵闹声、逼得人发疯的窒息感,都让她有了一股尽快逃离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拍了、也踹了,外面的人闹够了,被人架着走了,这个漫长的黑夜才恢复了安静。
孟南枝定定地站着,站到脚趾冰凉,她才走到垃圾桶旁,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伸手捞起丢掉的名片。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也不管是否是深夜,眼睛一闭,电话拨了出去。
可不到一秒她又立马挂断,像是溺了水的人猛然上岸,仰头靠在床尾大口呼吸。
她到底是不敢,也拉不下脸来。
家庭因素,孟南枝从小就自立惯了。
成长的路上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从未求过什么人,更别说是这样一个萍水相逢、没有可交换条件的高位者。
又或许是她过分冷静清醒,知道这个电话拨出去,欠下的,将是她永远也还不起的。
然而刚放下的电话却又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孟南枝神经倏然收紧,那嗡嗡嗡的震动声像绵延不绝的迢迢流水,持续了很长时间。
不像她,只拨通一秒就挂断,电话那头的人有着足够的耐心。
她抿紧了嘴唇,拿起手机,看着那串京北归属地的电话号码,在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
然而她也只是举着电话,一时四顾茫然,嗓子里像是吞了千斤棉花,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明,是她有求于人。
还是对方先出声,男性嗓音冷冽低沉,好似就在耳边:“孟南枝?”
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喊她的名字,孟南枝心脏颤了颤,屏住呼吸,“是我。”
对面浅浅地应了声,没多说话,但也没挂断电话。
孟南枝脑子乱成一团,一时找不到话头,只得胡乱开口:“您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
孟南枝张了张嘴,想起现在已经是半夜,赶紧道歉:“不好意思霍先生,大半夜打扰您了。”
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孟南枝又格外清醒了,挽尊般的羞耻让她迫切地想要解释点什么,却忘了越急越容易出错。
“江助理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以为电话这头是他。”
然而名片上面有名字,不可能看不到。
霍锦西没戳穿她的蹩脚借口,只是问:“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了?”
满肚子的解释烂在了嗓子口,孟南枝说不清这一刻为什么会有一种被安抚的错觉,眼睛有些酸涩,她也懒得再维持那虚伪的清高,伤神费脑,太累了。
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霍锦西心口软了下去,睁开眼,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漆黑夜色。
重逢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冷睿聪慧,和少时一样,懂得智取,也懂得审时度势,好似什么事到了她手里都能顺利解决。
难得见她这么无助的一面,即便没有少时的恩情,他也会帮上一帮。
更别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随手掀开被子,抓起睡袍套在身上,他不喜欢睡觉时还有衣服束缚着身体,因此只要在家都是裸睡,腰带系好,往外走去。
踱步到露台上坐下,霍锦西打开烟盒,抽了根出来咬在唇间。
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这个时候的电话,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需要我帮你解决?”
孟南枝底气不足地应了声,道:“如果您不方便也没事的。”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孟南枝有些挫败,刚要鼓起勇气说两句不方便就算了的场面话——
打火机掀开的金属声传来,接着是他低醇的嗓音,似浸润了香烟的柔和。
“想让我给你解决事儿倒是简单,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南枝一听,心底的挫败和满腹纠结没了,整个人瞬间精神了:“您说您说。”
有条件好啊,有条件就能谈判,有条件就公平了。
不存在谁求谁,也不存在谁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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