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察觉到贺朝对沈岁宁有意思的时候,方靖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私底下甚至揶揄过贺朝好多回,有时还会当着他们的面起哄,但说到底,心底是没把这当回事的。
可这段时间下来,方靖也算是看明白了,贺朝这是认真了,并且还是单方面的认真,人家压根不搭理他的那种,偏生他像是彻底陷进去了似的,眼瞅着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劲头。
这头,贺朝还在打球的时候三五不时地分心往看台上看,距离不算太远,他甚至能捕捉到她脸上细微的笑意,看得他一阵恍然。
他已经记不清她多久没对自己这样笑过了。
贺朝这段时间总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拦下她说那样一番话,两人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就能相安无事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到高考结束,等她哪天不再对那个人抱有感情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的自己。
可同时,还有另一道声音一直在他脑海徘徊着:他对她并没有那么义无反顾。
沈岁宁那天说得对,他的家庭不会接受他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生在一起,他在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时,从未考虑过将来……
这样的感情,让他在面对那样的质问时,变得心虚又慌张,以至于现如今都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微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重新投入到球赛中,殊不知一旁的人目睹了他所有的行为,并且在心底悄悄做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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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老师召集大家集合,清点了下人数,齐全后宣布解散,留下两个人将所有的器材装起来放回器材室。
这节课刚好轮到沈岁宁和一个女生一起。器材收了一半,那个女生突然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气弱地问她:“岁宁,我突然肚子好痛,想上个厕所,能不能辛苦你将器材收好送回器材室去?或者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但我不清楚自己要多久。”
沈岁宁看了下面前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抬手指了下器材室,示意那女生她可以自己送回去。
那人感激地连说了几声谢谢,很快就背着书包离开了。
放假的缘故,大家都离开得很早,馆内没剩几个人。沈岁宁加快手头上的动作,将东西都收好了抱着往器材室走。
室内体育馆的器材室设在馆内最里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她在里头将器材按位置一一摆放好,放篮球的架子底下都放满了,她不得已得拼命踮起脚尖试图放在最上面的那排。
还差一点就要够到的时候,耳边传来“砰――”的一声。
她回头一看,房门被关上了。
再顾不上什么篮球不篮球的,沈岁宁转身就往门边走,拉了几下门,却没拉动。
她在这瞬间忽然想起学校器材室门的构造,它的构造和教室的门不一样,它在外头有个小铁栓,平时都是用那个铁栓将门关上的。
意识到这点,她心下一凉,开始大力拍门,心存着希望,希望是关门的人没发觉里头有人,不小心关上的。可连着拍了好几声,房门岿然不动,门外仿佛空无一人。
一刹的惊慌后,沈岁宁慌忙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手却落了空,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仅穿着一件卫衣,而她的手机装在了运动服外套里……
心几乎是在瞬间便沉了底。
器材室外,方靖再次回头看了眼器材室紧闭着的门,嘴上低声念叨着:“沈岁宁,你可千万别怪我啊,我这也是为了成人之美,很快就叫贺朝回来给你开门。”
回到场馆的时候,贺朝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平常玩得比较要好的朋友,见他过来,抬手就拥住他的肩,吊儿郎当地问:“哟,咱靖哥还在呢?好不容易放假,有什么安排啊?是不是该带小的去开开眼?”
方靖抬手捶了对方一拳:“去你的,说话正常些,看见贺朝没?”
“贺朝?”对方挠挠头,“没看见啊,早走了吧?他最近不都这样,一放学就溜了,也不跟咱们混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呢?到了高三还不思进取的,朝哥可是要好好学习的人。”方靖说。
“什么叫我不思进取?劳逸结合的道理你没学过啊,放假了就得轻松轻松。”对方满不在乎地答,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嬉笑着问,“就问你开黑去不去吧?好长时间不上号,段位都要掉了。”
方靖故作正经地轻咳了两声,而后抬手反勾住对方的脖子,一手做了个出发的姿势,“走起!”
第53章 怀抱
北城的冬天入夜极早, 五点左右的光景,外面的天就暗了。
起初,沈岁宁还能靠着抽风机那边泄入的光线看清手表上的时间。渐渐的, 四周全黑了。或许是有微弱光亮的, 只是她夜盲太过严重,全然窥不见。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掌心有着经久不散的热意和麻麻的痛感, 是刚才使劲拍门留下的。
一开始, 她期盼着有人能听见声响过来给她开门,可是不管她怎么使劲拍门, 面前的门仍旧是紧闭着的,没有人过来这边, 也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房间里锁着一个人。
入夜后, 那些劲头全然消失了。她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觉像是一脚踏入了冰窟, 那种从心灵上带来的冰冷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打颤。
整个器材室寂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明明是那样微弱的声响,却在耳边无限放大, 从一开始的平稳变得凌乱, 最后竟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那种像是被人掐住脖子, 无法出声,无法吸气的感觉在这一刻重新袭上了她, 时间仿佛在某个瞬间开始倒转, 带着她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
按理说, 人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变得模糊,到最后只剩一个朦胧的片段, 只记得有过这件事,而很难忆起其中的细节。可她在忆起的这一瞬间,却发觉自己竟连所有细微之处的东西都能清楚忆起――
闷热的夏日午后,窗外隐隐传来的蝉鸣声,空调徐徐吹出的冷风,微微汗湿的鬓发……家里阿姨怕她睡觉时着凉,她房里的空调向来都是调到27度,过于炎热的时候,她后脖颈和鬓边总是容易被汗水打湿。
那天她做了个噩梦,是被吓醒的。醒来后四处没在家中找到阿姨,看了眼墙上的闹钟,料想她应该是出去采购了。因为她睡觉很少会中途醒来,阿姨惯常在她睡时出去。
她在家中绕了一圈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公仔玩了一会儿,左等右等没等到阿姨回来,便抱着自己的公仔跑到了客房。
家里的客房也有衣柜,往常她和江愉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最爱躲在里头,在心里默默数数。通常数到一百的时候,便会听见他们来找寻自己的声音。
只是自从她向江愉告密过后,他们已经很久没陪她玩过这个游戏了。
那日,她抱着公仔躲进衣柜,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一百,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没有爸妈来找她,阿姨也还未回来。
年纪还太小,她还不明白什么叫作怅然若失,只知道数到一百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难受,感觉空落落的。
她抱紧自己的公仔,默默地又从头开始数。
到最后,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重数了,只知道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她紧张又欢喜,抱着公仔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收紧,忐忑地透过衣柜门事先留开的缝隙往外看,很细很细的缝,细到人在视野里都仿佛被压缩成长条,看不大真切。
大脑昏昏胀胀的,她捂紧自己的嘴巴,看向细缝外的两人――沈蔚和之前她见过一面的女人。
他们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刻意而为――
“你疯了?怎么敢跟着我回来的?就不怕被人发现?”
“我就是疯了,那又如何?我跟着你到这里,你不还是把我带进来了?你有种就放我一个人在外头啊?”
“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吗?我老婆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你为什么还把我带进来?你家里的孩子和保姆呢?你就不怕他们看见吗?”
“孩子……孩子这个点在睡觉……”
“哦?阿姨呢?”那女人抬手点在他的胸膛,“沈蔚,承认吧,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带我进来肯定也没存什么好心思,我还不了解你吗?”
……
再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太过成人化的场面,让她难以置信地死死咬紧双唇,因为太过用力,嘴唇被尖利的牙齿咬破,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胃里翻涌着,强烈的呕吐欲涌上来。
隔着薄薄的一扇柜门,那些呻/吟声、喘/息声、拍打声……统统无比清晰地传入耳内。
即便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也清楚地知道,父亲只能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绝不能是其他的女人,更不能是不着寸缕的。
她只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张大手牢牢扼住,四周的空气稀薄得像是完全无法涌入,又像是全然堵在了一处,凝结成无法分散的一团。
那日,直到他们穿上衣服离开,她都没发出任何声响。从衣柜里出来后许久,她都仍觉自己还在那狭小的四方天地里,漆黑的、憋闷的、令人喘不过气的……
有前车之鉴在,她没有再告诉江愉自己看见的一切,害怕一旦说出,他们这个已经四分五裂的家会彻底碎成无法拼凑的碎片。
或许是人类的大脑本能的在趋利避害,过没多久,这段回忆便好似从她的大脑里清除掉了。直到这一刻,直到她重新面对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器材室,所有才开始重现。
除此之外,大脑还牵连出了更多的回忆。她像是在漆黑的虚空重新走了一遭,脑中是江愉和沈蔚日复一日的争吵,永不停歇的互相指责……
沈岁宁再无分辨出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身体明明坐在实地上,可她却觉得自己在无限下坠着,四周风声呼啸,仿佛要将所有的肮脏和不堪统统带走。
直到……器材室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走廊的光线顷刻间洒进室内,头顶的灯光一并亮起,漆黑的室内瞬间被光线填满。
门外的人在看见蜷缩在角落的人时,几个箭步便冲了进去,在看清她被泪水浸润的脸颊和被鲜血染红的双唇时,伸手便将人紧紧拥进了怀中,低声道:“不怕了,哥哥来了……”
声音竟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沙哑。
怀里的人像是全然感受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像是一块僵硬的木头。只是,顾衍能感受到她纤瘦的身子在不停地发颤,俨然是吓坏了。
跟着他一同到这边的王叔、保安和老师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安静地退到了门外,器材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衍的下巴紧紧抵在她的发顶,不断低声重复着:“宁宁,不怕了,哥哥在这里。”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心头不断上涨的怒气,努力安抚着身前人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察觉到衣角一紧,似是被人拽住了,身前的人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哥哥……”
紧接着,脖颈一热,有滚烫的液体落下,烫得他心口一窒,连她出声了都没发觉,只是更紧地将人抱在怀里,压着她发顶的动作一改,紧紧贴上她的侧脸。
“嗯,我在这儿,没事了,不怕。”
“不怕……”
身前是温热的身躯,淡淡的冷香传到她的鼻间,同海岛那日披在自己身上的衬衫一样的味道,耳边低沉又夹杂着细微沙哑的声音很熟悉,如同无数个日夜听见的那样。
那些消失的知觉终于缓慢开始回笼,她在这一刻终于确定,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是顾衍。
她的手从他的身后缓缓移至身前,像是为了确定般,触向他的侧脸,从起初的几根手指的试探,最后彻底抚上。
顾衍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察觉到她在确认的心态后,抬手按住她贴着自己的手,安抚着说:“是我。”
沈岁宁看着他,眼睛一眨,骤然又滚落下几颗泪珠,可为了让他安心,又硬扯出个笑来。
别提有多奇怪了。
顾衍心里难受得厉害。
从知道她不见了时就始终悬着的心,到此刻看着她努力对自己笑着,那种心脏始终像是被一条线紧扯着的感觉到达了顶峰,像是骤然被撕成了两半,让他喉间开始发紧。
他松开自己抱着她的双手,抚上她的双颊,用大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到最后连自己的掌心都是湿润一片,终于叹息一声,又将人扯进怀里,一手直接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抵在自己的颈窝,微凉的唇无法抑制地印上她的发顶。
“宁宁,不怕了,我们回家。”
-
晚上九点三十分,方靖终于饥肠辘辘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了眼一旁的人,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人将耳机一摘,扔在桌上,怨气满满地说:“靠啊,要是这局贺朝在的话肯定就不会输了!你们都打得什么玩意儿?”
方靖因为长时间玩游戏而有些发懵的大脑在听见贺朝这个名字时“嗡”的一响,急忙捞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脚步匆匆地就朝外走。
身后的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突然的动作,大声:“喂,干什么去啊?”
贺朝接到方靖电话的时候刚从浴室出来,连头发都没吹干,一手拿着条毛巾,一手划开手机接听:“干什……”
话未说完,被对面的人急急忙忙地打断:“朝哥朝哥,出事了!你现在在哪儿,快点回学校去……”
“回学校去干什么?”
方靖发颤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沈岁宁,沈岁宁被我不小心关在器材室了……”
他连理由都还未说完,对面的人便爆了声粗口:“你他丫的,方靖你有病是不是?”
紧接着,电话被挂断,贺朝无暇再顾及自己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以及身上穿着的睡衣,抓起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就往楼下跑。
楼下的贺母见他这么一副慌慌张张就往外跑的样子,大声在身后喊他:“贺朝,你干什么去?头发不吹干你在发什么疯?”
回应他的是大门“砰’的一声被带上的声音。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贺朝推开车门便大步往前走,连车门都忘记给人关上,惹得司机在车里低声骂了他几句。
方靖就在学校附近,比他先一步到了学校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看见贺朝过来才赶忙走近,心虚地叫他:“贺朝……”
贺朝眼神往他身上一横,怒斥:“闭嘴!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讲!”
方靖一下便噤了声,两人从校门口一路跑至体育馆,一刻不停歇。
好不容易要到门前的时候,贺朝忽然扯着人的胳膊,将人带至暗处。
方靖不明所以地扭头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贺朝一声未吭,视线牢牢锁在近在眼前的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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