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说这些话,现在可能听着有些可笑,但是你的父亲曾经对我很好。”
她一贯不喜欢提及到过往的事,但这段时间的日子太过于糟糕。她整日被闷在这间屋子里养病,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折磨着,也想说说从前的事。
“姑孰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县城,项家的人虽然没有苛待过,可在小县城长大言行举止终究和京城中的姑娘不一样。我那时候才来京城,什么都不懂,可徐家只有我一位姑娘,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宴会。
可是每次参加宴会,我都很焦虑,生怕在宴会上做出不当的举动给徐家丢人。可越是这样,我出的错就越多。有一次参加王家姑娘的生辰宴时,不小心撞翻了丫鬟端着的酒坛子,被酒撒了一身。所有人都看着我憋笑,只有你父亲走过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送给我,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至于成亲,”徐氏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低着头看着桌上四处滚落的糕点,轻声说:“自然是因为相互有了感情。”
“舅舅没说什么?”
“他当然是不同意。”徐氏打起精神来,开始奇怪,“你怎么一直问你舅舅,他怎么了?"
江新月犹豫住。
她听这意思,徐氏应当是全程都被蒙在鼓里,全然都不知道江徐两家发生了什么。
所以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这种转变,又怎么去告诉徐氏?
几乎在瞬间,江新月就做了决定,斩钉截铁道:“这不就是话赶话问起来,能有什么事?”
徐氏很容易就被糊弄住,又开始担心起徐家来。她动手将洒落的樱桃酥一个个捡起来在碟子中放好,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徐家怎么样了,你说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你先安安心心地养伤吧。”
“这叫我怎么安心?”
江新月又花费了一番功夫将徐氏哄住,见她相信徐家没有问题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主屋。
青翡见她状态不好,立即从小厨房里端来温好的红枣粥。“您今天怎么了,怎么和夫人说说话,整张脸都白了。”
“我就是在想些事情。”江新月喝了两口红枣粥,就喝不下去,将碗直接放到了旁边。
她这个时候其实挺想裴延年的,如果他在京城的话,会帮她处理好这件事情。她可以不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结果,还能参考裴延年的意见知道自己后面要怎么做。
要不然写封信问问裴延年?毕竟官场上的事,她知道得更多。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她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初她求助徐宴礼和裴延年调查青珠,是因为自己手中没有可用的人。但那时的她也在努力想办法,甚至主动去找何海了解真相。为什么到现在,她有了裴延年留给她的人脉之后,第一反应想的是,要是有人帮她解决这一切就好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好笑,按下了写信的心思之后,将碗放回托盘里,打起精神说:“你去把砚青叫过来,说是我有事要找他。”
砚青来得很快,在知道夫人要他去调查徐家在同江家成为姻亲的前后几年都做了什么时,很是错愕。
“夫人要是想问徐家那几年的事,小的倒是想起来一件。”
江新月奇怪地看过去,“你知道?”
“原本小的不该知道,但此事同镇国公府有些关系,便记住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砚青就直接说出来。
“当年两位元帅和老国公相继战死沙场,其中内因很多,圣上震怒让人下令彻查。当时奉命调查的人中,便有彼时还在督察院的徐大人,徐大人也因查出军中的叛将王天印有功,随后迁升入户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砚青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肯定道:“明丰九年。”
江新月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敢肯定,问一旁的严嬷嬷,“嬷嬷,你可还记得我娘是哪一年被接回徐家的。”
严嬷嬷原本是徐家的人,跟着徐淑敏出嫁,又在江新月长大之后被调到抚芳院,是知道事情最多的人。
被突然点到名字,她还没反应过来,“我来想想。”
她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又对了一遍,肯定地回答。
“我算了算,应当是明丰十年。因为第二年正好是徐家老夫人的整寿,徐家大办了一场,底下的下人忙得打脚后跟。那时候项家传来项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徐娘子缺席宴会回了一趟姑孰,赶着回去见项老爷最后一面,还以女儿的身份送了项老爷最后一程。徐家老夫人为了这件事情念叨了很久,还说后悔当初送走徐娘子离开渭南。”
江新月听着蹙了蹙眉,“我娘是哪一年成亲来着?”
“也是明丰十一年。”
这时间就对不上了,高门大户嫁娶并不是随便安排的,光是三书六礼就要走不少时间。
徐淑敏既然将项父看作是自己的父亲,不说守孝三年,也绝不会在同年出嫁。
所以有什么她非嫁不可的理由。
几乎在瞬间,江新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怀孕了。
第84章
084
可这么一来, 时间就对不上。
她是九月初六生日,算算日子也确实是两个人成亲之后才有的她。有些妇人确实等到了预期的日子都没有生产,可也没有一下子拖上好几个月的。
江新月让所有人出去, 留下严嬷嬷说话。
“嬷嬷,我出生年月上是不是有假?”
“这怎么能有假。”严嬷嬷下意识地反驳, 抬头却对上了女子平静无澜的视线, 想起什么似的自己就先心虚了。
江新月伸手拉过她,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冷不丁地开口。
“可我娘成亲之前就有了身孕, 怎么算我都不该在九月出生。”
严嬷嬷原本半边臀都落到暖榻上, 却一下子像是绷直的虾要从座椅上弹跳起来, 心里都开始后悔刚刚自己的搭话。
“您别一惊一乍的, 我现在还怀着身孕, 看得我心都直跳。”江新月强硬地让严嬷嬷坐下来。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解释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江家人一直跳来跳去。现在延年又不在府上, 我身子也渐渐开始重了。我就怕等一段时间我都要生产, 什么都管不上的时候江家人出来闹事, 我娘能应付得过来?现在打听些从前的情况,就是及早做应对, 免得措手不及。”
严嬷嬷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 机械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抿了抿唇。
“您不说,我问问别人,也能问得出来。
严嬷嬷这下子没办法淡定了, 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哎呀”了两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当时嫁过去的时候, 姑娘确实怀了身孕。不过她生产的时候受了惊吓,也算是早产生的你,便伤了身体。你当时刚出生时,也就小臂那么长,大夫说很难养得活,便没敢往外传消息。直到百日之后,你渐渐能养得住了,才对外报喜,将百日那天当作你的生辰,你真正的生日应当是五月二十六。”
江新月无法用言语来表述自己震惊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辈子的河鲜饺子,最后被人告诉所谓的河鲜是水蛇肉一样让人说不出话,水蛇又怎么不算是河鲜呢?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徐氏在这场充满算计的婚事当中并不知情。
她又开始恶心。
在她的认知当中,江仲望同徐淑敏是有过感情的,两个曾经相爱的少男少女在一地生活的琐碎当中变了模样。虽然让人厌恶江仲望的变心,可最起码在最开始两个人的感情还是真的。
现在却发现一早就是算计,是不是在最初连个人相遇时,江仲望甚至江家都已经盯上了徐氏,想好了日后怎么将她拨筋抽骨分食干净。
她胃里一阵阵翻涌,又强行忍了下来。
她亲眼要看着江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江新月褪下手中的玉镯强行给严嬷嬷戴上。“嬷嬷辛苦了,这些话我听听就算了,不要再对旁人提了。”
严嬷嬷还要推拒,见夫人神情肃穆,默了默将手镯收了下来。“这是自然的。”
——
砚青那边调查还需要时间,江新月却有点等不下去,去了裴延年前院的书房,找到了当初裴家对王天印的调查。
王天印原本是由老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跟着裴家的大公子也就是裴清安身边,可以说是裴家的心腹,负责了粮草押运接送这一块。
可却在青海一战中,他刻意绕了弯路,使押送粮草的军队迷失在草原上被胡人所获,导致我军惨败。老国公为守平阳城,受了重伤在回京途中不治身亡。
圣上震怒,王家定罪之后满门抄斩,同室宗亲流放。
这些消息早前就被看了无数遍,各处细节都被推敲考量过,怎么看都不出花来。
等到了下一个休沐日,江新月决定还是往徐家走一趟,弄清楚徐家和江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结果这日早上,项家的管事先登门来拜访。
江新月去前厅见的人,只看见管事用轻纱覆面。见到她过来时,管事一直退到了门口,站在通风处不肯进来。
“夫人,我们老爷派小的来告知一声。京城南区棚户那边突然出现了疫病,且疫病传染得极快。京兆府那边已经在处理了,可也不知道这疫病有没有扩散出去。”
“出现了疫病?最近两年风调雨顺,怎么会突然有疫病?”
“听说第一个发病的人,是从京城外来的猎户,浑身脓疮到京城来求医,还跑了好几家医馆。原本大夫以为他是高热不退,就当普通的风寒和顽疾来处理,谁知道两三日之后,与他同时来医馆求医的人出现了相似的状况,这才发现不对。”
管事气得都想要骂人,那猎户前前后后跑了十几家医馆,接触的人不知凡几。他们的老爷好不容易熬到了京城,眼看着前途平坦,谁知道一上任就遇上了这种棘手的事。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按着吩咐继续说。
“老爷已经回了京兆府坐镇,让小的过来传个消息。府上最好是囤些口粮,要是没有要紧的事也约束府中的下人,等京城稳定了再说。”
江新月觉得这桩桩件件真的凑巧得可以,偏偏在她想要开始调查江徐两家时就出现了疫病。到时候人员走动都需要小心,调查更是难上加难。
她压下心里的烦躁,对着还站在门口的管事道谢,让青翠提前收拾好的药材拿出来让他带回去,其中就包含了两颗百年的人参。
“这些是我准备交给舅舅的,难为他费心还专程让你跑一趟。”
“你可万万不能这么说,小的今日过来就是递个话,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
管事连忙推拒,视线却忍不住黏在了人参上。项家才到京城,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购置,好的药材在已故的老夫人和夫人重病时就已经用完了。
眼见着疫病又起,老爷整日在衙门里呆着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正是需要人参补补的时候,而现在就算是花钱都难买到这么好的人参。
青翠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他的手中,“您今日就算不来,我们夫人原本也是要登门拜访的。这些东西早早就准备好了,我们送您回去。”
“这不好吧。”管事再三推让,最后由着砚青送他回去,也将原先准备给项家的礼物一起带过去。
江新月静静坐了一会,完全接受了计划被打乱的事实之后,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主院,将知道的消息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是疫病,顿时脸色就变了,让下人去将邵氏、张氏一同叫过来,商量府中的应对之策。在等人过来的时间里,她也没有闲着,让人找来了陈艾草,搓成了小球点燃之后,放进了圆形的镂空香炉中,亲自给江新月熏衣服。
“我没有事,项家管事也怕有风险,一直站在门外没敢进来,连口水都没敢喝,我们原本就没有正面碰上。”
“那也不成,你年纪小可能还没经历过疫病,凶险得厉害。尤其是你现在还怀了孩子,本来就特殊。或许在别人身上就是一场小风寒,但是落在你身上,你可就要吃不小的苦头。”
温氏的一颗心都在揪着,忍不住念叨起来,提着铜制的香炉提手,确保香炉冒出来的艾草烟气能沾上每个地方,甚至连裙摆都不放过。
邵氏同张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夫人提着香炉替江氏熏艾草这一幕。
张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直接跨步朝里面走,还一边急切地问:“怎么突然有疫病了?”
“江氏认识京兆府的府尹,从那边得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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