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琪跪坐在阴影中的角落。
温知语之前听说过一些特别会玩的富二代平时会出入一些不同寻常的消遣活动,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直观地面对这个未知领域,第一反应是被目及的画面感到凉意和悚然。
温知语眼里闪过困惑,没注意到自己手有些抖。
“怎么来这里了?”
视线蓦然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
温知语抬头,周灵昀双手插兜站在她面前,此刻垂眼看着她,他面上难得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快和疑虑,眉头微微皱着。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房间里有人打趣。
“周生,交女朋友还藏着掖着。”
温知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往前一步,伸手抓住周灵昀的手腕。
两个人的鞋尖抵到一起,从旁边看,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
温知语垫起脚凑近了他,压低声音:“你那天说,欠我一个人情。”
话音落地,安静两秒。
下一瞬,周灵昀手从口袋里抽出的同时也从温知语手里抽走。
动作很轻,但还是让温知语的心沉了下去。
她低头抿紧唇,脑子里飞速转动。
然而下一秒,肩头一暖,一股苦橙叶混木调的温暖气息包裹过来。
“你脸色不太好。”
温知语愣了愣。
周灵昀将脱下的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这会儿眉头的蹙起也散开来,抬起手背自然地在温知语额头碰了碰,看着又是那副松弛浪荡游戏人间的模样。
收手时,周灵昀将温知语往怀里一揽,转头时对众人散漫笑道:“这不是没藏住么。”
他语调低低的,带着笑意和一点无奈,听起来就特别宠溺:“她不太舒服,我得陪着,就不奉陪诸位了。”
说完,就这么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丢下一屋子人走了。
温知语浑身僵硬地被他搂着往外走。
门在身后重新被关上。
“有认识的人?”周灵昀点到即止,出了门便很绅士地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垂眼看她。
温知语扯下外套,还给他。
“这里,是通往下面的,对吧。”
她没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下两个保镖守着的那扇门,然后抬头定定地看他:“我想进去。”
“有点难办。”
周灵昀看了眼,抬下巴示意了下刚出来房间的方向,委婉地给她解释:“是港城来的人,这儿算他们场子。”
有人想以他这个浪荡子作为突破口和周家做生意,动作稍微大一点被抓住把柄会很麻烦。
温知语没说话。
那双钝感的眼睛清澈坚定,一瞬不瞬地看他。
似乎是在质问和挑衅“你说话不算的吗”。
清清冷冷的,但最深处带一点
被倔强挡住的示弱请求。
对视不超过三秒。
周灵昀无声叹了口气,投降。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叫什么名字?”
-
周灵昀一通电话打出去,只说了两句话。
-安琪。
-嗯。带她过来一趟吧。
男人神色和语气都很淡,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非常惊喜。
连连答应。
在休息室等了十来分钟,温知语重新看到了安琪。
安琪换了条过膝盖的连衣裙,迟疑着进门,看到温知语之后眼睛亮起来。
“真的是你啊,小鱼。”
休息室很大,这会儿没别的人,周灵昀帮忙帮到底,这会儿也没离开,把谈话的地方让给她们,他一手插兜淡然置外地靠在门边,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随手捡的钢琴谱随意翻看。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撩起眼皮朝温知语的方向看了眼。
温知语点头。
“好久不见了,安琪。”
温知语在孤儿院那两年性格孤僻,性格固执不爱说话也不讨人喜欢,而安琪性格软弱怕生,经常被人欺负,两个边缘的小孩一起被孤立,渐渐成为朋友,陪伴渡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后来各自被收养之后分开,再没见过。
一别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陌生又熟悉。
没人说话的空档里,服务生过来放下两杯饮料,温知语没点单,下意识转脸朝门边看了眼。
安琪注意到了,小声说:“好体贴,你男朋友吗?”
温知语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她不欲对这个话题多聊,看着安琪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安琪轻轻咬了咬唇,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
温知语恍惚看见了当年那个胆小的小女孩的影子,心中一动。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柔和下来:“他们没有好好对你吗,发生什么事了?”
安琪很久没有被这么关心,眼睛有点红了。
安琪摇了摇头:“不是的。”
廖家家境殷实,并没有亏待过她,甚至在收养安琪之后,廖先生一度将她视为己出。可惜好景不长,廖先生身患重病,医治多年无果,在三年前死于癌症。
廖先生去世之后,一家人为了遗产闹得鸡犬不宁,旁系亲戚想分一杯羹,养在外面的情妇突然带着私生子找上门,最后从股份不动产到每一笔现金都被一群人分瓜了干净。
安琪不过是一个白吃白喝养了几年的外人,当然什么都没有。
廖夫人因为痛恨廖先生的背叛,精神一度崩溃,草木皆兵到甚至怀疑安琪是廖先生的私生女,在廖先生去世后的三个月把她扫出家门。
安琪没资本没学历,为了养活自己只能找一些苦力活,端盘子卖酒什么都干过,半年前在酒吧被黄经理签下来,为一些特殊要求的有钱人提供刺激边缘性表演,并非真的性和虐待。
安琪将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明,然后解释:“今晚有大老板包了场,所以我才会来这里的。”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温知语,又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想到居然遇见你了,小鱼。”
脑子里出现在包厢里看到的画面,虽然与以为的强迫不一样,但温知语还是不太笑得出来。
她沉默了会儿,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做下去的话能解约吗?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行的。”
安琪轻轻摇摇头:“合约还剩一年半,签约的时候黄老板直接付了一年的底薪,提前解约的话要赔一百倍的违约金。”
温知语没放弃:“是多少钱?”
“当初他前后一共给了我十几万......违约的话,要差不多赔一千六百万。”
温知语指尖一动。
余光注意到周灵昀似乎也意外看过来一眼。
“没关系,钱不是问题,”温知语回神,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帮你。”
从认识的那天开始,她好像一直都能让她安心。
安琪露出一个笑,抬手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小鱼。”
-
安琪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两人话说完之后离开。
温知语眉头轻轻蹙着,安琪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杯子里的蓝色液体没动,脑子里回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
轻浅的苦橙叶木调气息靠近,余光里多出一道高挑身影。
周灵昀清沉的嗓音从头顶不紧不慢落下来。
“这类边缘性的交易签订的协议大多数都会存在漏洞,通过法律手段不是没有胜诉的可能。”
周灵昀将那本草草翻了几页的钢琴谱随手放到桌上,随后在沙发右侧的单人椅子上坐下来。
大少爷不是会主动介入和关心别人事情的人,对意外听到的可怜故事也没表露出多少怜悯。
他看了眼温知语,一幅旁观者的姿态,随口道:“不过我猜,你并不打算把采取法律措施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来?”
温知语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个人确实很敏锐,或者说,观察力很强。
如果和安琪的位置调转,如果不得已走到这个境地,温知语也会选择杠到底,不会轻易认栽。但她不是,也不知道安琪的意愿。
她们都是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温知语并不想强行用她的想法去干涉什么。
如果安琪是迫不得已,决定解约的话,温知语愿意帮忙,同时希望这个过程能够迅速了结,安琪今后的生活可以和这段经历干脆利落地断开。
温知语问:“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收回那天在餐厅拒绝我的决定。”
温知语顿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一千六百万。
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温知语不是很懂他:“人情我已经用了。”就在刚才。
而且是以一种他很被动的方式,强行使用了那份她没收钱换来的周灵昀欠的人情。
周灵昀却不怎么在意:“那不算。”
温知语的眉头因为疑惑无意识蹙起:“为什么?”
周灵昀没立即回答,他这会儿大概有点渴了,大少爷也不亏待自己,伸手端起桌上温知语面前那杯没碰过的饮料,直接喝了一口,入口的瞬间轻轻皱了皱眉,评价:“太甜。”
温知语的视线跟着他,冷静地提醒:“是我的。”
周灵昀把杯子放回去:“还你。”
“......”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他整个人往后靠到椅子里,看着温知语:“今晚有人为了讨好我所以包了你朋友那场,但很明显,他们消息来源有问题――我本人没什么小众癖好,欣赏不来,出于某些原因又不好不给面子。”
“所以其实说起来......”
说到这里周灵昀话音停了停,他看着温知语,漫不经心哼从鼻腔里笑了声:“我还应该谢谢你――女朋友。”
脑袋里好像乱糟糟的,又好像很空。
说出的话已经不经大脑,温知语面无表情“哦”了声,看他:“我要说不客气吗?”
周灵昀提醒她:“重点不是这个。”
温知语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可以用你的人情把那张卡换回来?”
那张卡其实是他私人的,里边儿可不止那点钱。
周灵昀轻轻挑眼,但没纠正。
他顺着她的话点头,“你现在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因为不在意,所以他坦荡、散漫也直接,给人一种天塌下来他也能兜底的感觉。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无声地碰撞。
温时语一时没有接话。
一千六百万对她来讲无疑是一笔巨款,但对周灵昀来说可能就是一个数字。
但这不是他帮她的理由。
温知语脑子在飞速地转。
如果向方家开口,拿到钱的概率说不清楚,但如果真的能拿到,大概从母亲那里得到这笔钱的同时,温知语将不再能抬起头拒绝家里对她的任何安排。
而面前这个人。
公子哥助人为乐的游戏还是有什么目的?
能相信吗?
温知语不确定。
几次接触下来,周灵昀不太可能只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温知语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也猜不到他
的想法。
“周灵昀。”
被叫到名字男人少见地愣了愣。
“嗯?”
周灵昀撩起眼皮看向她,他的喉间很轻地滚动一下,清沉的嗓音这一声莫名有点哑。
“为什么?”温知语突然问。
她看着他,带着疑惑的眼神很直白,几乎流露出一点攻击性。
说的话很短。
“高架桥那天。”
她没说其他的,前言不搭后语。
周灵昀却很快就懂了。
男人漫不经心一笑:“顺手的事儿。”
“安娜酒店?”
温知语一边问一边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细微的变化。
她是非常温柔甜系的长相,但此刻的表情冷淡又严肃,在这样的时候,对比之下眼神就会显得更冷几分。
周灵昀当然看出来了。
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他向来照单全收,甚至也不介意添一把火。
他什么时候在意这种事情。
换个人早走了。
周灵昀没立即接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坐着没动。
而后他偏着头似乎回想了下,看着她:“那天在酒店楼下碰到做贼心虚的经纪人,还没问两句就暴露了,再怎么也在盛风混,都敢贴我脸开大了,我还不收拾啊?”
可能因为温知语的态度,也可能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周灵昀应该是有点不爽,他说话的语调、口吻都还是散漫,但不再是那股置身事外的样子了,带着点大少爷的拽劲。
“就是换个人,我也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温知语也不惧,继续:“医院?”
周灵昀言简意赅:“同上。”
两个字说完,他突然很轻地挑了下眉,表情带着点“那种情况我还能把你丢在那儿”的疑问,他都有点疑惑了:“......你是认真问的?”
他在她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温知语没搭理。
“一千六百万。”
“......”
还真是越问越有。
这是根本没信过他。
周灵昀神色忽然有些复杂。
“说过了,赔偿。”
温知语停顿下来,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这样?”
到这会儿,周灵昀是真的想笑了。
“戒心很强,不错。”
温知语看着他没说话。
两个人对视。
周灵昀也挺奇怪自己还他妈坐这儿乖乖配合。
大少爷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无奈了。但是没辙。
他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长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而后伸手递给温知语。
黑色的背景上是一条生命力旺盛的跳动的曲线,后面跟着一个数字。
82次/分。
“我身上有监测仪实时记录,此刻心率在正常范围。”
周灵昀将手机收回来,那股大少爷的劲压下去了,他松散地坐着,眼里带着点兴味直视她,语调放慢。
然后回答她的问题。
“就这样。”
屏幕上的红线轨迹波动持续、平缓。
四周桌位空荡安静。
只有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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