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冷寂的害怕。
身上的背包压下一份扎实的害怕。
在她全身停顿的两分钟当中,从雾气里偶尔钻出了几只年幼的飞鼠,又跑开了。
她跟着飞鼠缓缓回头,心想: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吗?
她小心地转了半圈,向来时的路看了一眼。由于雾气升起,原来的岸边已看不清。
回去,大概是行不通的。
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附近。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这样想。但事情发展到此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已经说不上后悔不后悔,考虑的范围远远超出了这份情绪。她感到下一刻大概会死,这一刻先努力求生。
于是,她转向前方。缓慢地躬身前进。
前方的阶梯依然保持着下沉、稳定、悬浮的节奏。
在数不清的节奏之后,阶梯的尽头终于在迷雾中浮现。眼前出现了一条向下俯冲的滑道。
“这是什么……”
滑道如同龙的脊柱,展示着鳞片状的节理。
张思议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和喉部,被压抑的咳声潜伏在那些位置,快要冲出身体扰乱她的呼吸。她小心地呼吸,小心地卸下背包,拉开拉链并找出一只储雾罐。
取下喷盖,仰起头,张开嘴,她向着口腔挤按了三下喷头。
在空无一人的茫然之中,张思议暂时冷静下来。
强作冷静的她,一点点下蹲,一寸寸试探,坐上了滑道。
这又是一段不知道会通往何处的路,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她对这种两难的局面并不完全陌生。在西失大学的一日一日,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最难对付的不是预料之外的风雨冰雹,而是一紧张就呼吸受阻,一受阻就停滞不前的自己。
张思议将身体蜷缩着,在宽约两米的滑道上,用手控制着速度,缓慢地下滑。
为了防止自己掉入雾中,她紧紧扶住滑道的一侧边缘。
滑到底部的过程还算平稳,但连续的下降后,滑道的方向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向雾气浓重的上方无限伸去。然而张思议的身体并没有冲向上方,她被困在了滑道底部。
她抬起汗湿的双手,轻轻挪向另一侧的边缘。往下看,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无尽的彩色迷雾。
此刻她已经不再想“会死在哪里”或是“什么时候会死”的问题,因为身体与精神的经历远远超乎她的理解。
当她心想“完蛋了”的时候,身体迎来了一阵翻转。天旋地转的状态维持了一小阵,紧绷的双手快到极限。她镇静下来时,发现自己翻到了滑道的另一面。
或许,是整个滑道自己翻了过来。总之,她从滑道的底端变成了顶端。
顶端往下,持续滑行。
张思议感到自己几乎漂在空中,随时都有可能脱离轨道。但是最后,这条轨道将她送上了新的区域。
还是游离的承托物吗?不,这次很稳定。
传来的是过度硬朗的触感?不,还算柔软。
张思议的脚,总算触及了一个可以称得上陆地的地方。
她像一只依靠四肢爬行的动物,在试探中登上陆地。然后双膝着地,两手在湿润的泥土上摸索了一阵。
摸索之中,她连走带爬,一点点离开了方才的云雾之岸。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然后用带着泥土的手拉开背包拉链,取出手机。
手机的信号格里,竟然有了微弱的信号。
她激动地连拨了几次石绘的号码,却依然没有打通。
她并没有花费时间沮丧,在这看似无人之境的十二岛里,但凡一星半点的进步都是莫大的希望。
她开始给石绘发信息。
第一条是:“帮我联系楮十弘,问他汤岩的手机号码。”
刚刚发送,她又补充了一条:“我在十二岛,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将注意力放在两手之间的她,突然听到一句陌生的人声:“你又来敲击了吗?”
她的理智还未分辨出状况,两手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是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浑身长毛的怪物?拥有触角的异形?
幸而那句声音不算骇人,反而还有些孩童的气息。
张思议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她还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稍退一步,但两腿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目光上移。
万幸。是个男孩。
男孩和张思议一样面露不解。他有着泛红的皮肤,齐耳的棕发,炭色的眼眸,紧致的脸部线条,看样子比张思议的年龄小几岁。
万幸之中的风险是,男孩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这原始的组合,无论在西失城也好,自己家乡也好,都没有见过。
张思议不敢轻易下判断,也就不敢轻率行动。
她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男孩默默下了马,似乎开始逃避她的目光。
“我只是试试这马儿乖不乖,平时不会私自骑它的。”男孩加重了语气,“千万不要告诉将军!”
张思议连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意识到他正露出紧张羞涩的一面。看起来,和普通的男孩没有太大区别,似乎可以与他交流。
“你……是本地人?”张思议问。
“啊?”
“我是说……你,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呢。我倒是问你……”男孩再次提出问题,“你是谁?”??
第21章 十月!他山之石03
03“将军?”张思议站起来,谨慎地看着男孩,并不立即表明身份。“不说就算了。”男孩说着,牵起马向前走。看到他拉开了距离,张思议连忙将手机放回背包里,跟上他。“你去哪里?”张思议问。“当然是去将军那里了。”“将军?十二岛还有将军?”“十二岛?”他看了一眼张思议,又将视线移回前方,“你说话可真奇怪。”张思议连忙闭上嘴。她猜测,如果男孩没有离开过十二岛,那她刚才的话,就像和不知道外太空的人提起“地球”一样奇怪。不知是因为注意力转移了,还是一路上地势越发平坦,张思议不再频频摔倒,也感觉自己能够适应这里的空气了。现在,如何走出十二岛是最重要的问题。这就相当于要开始向对方问“如何离开地球”同样性质的话了。她还未开口,男孩突然欢叫了一声,而后将马的缰绳丢给了张思议。他自己则小跑到了前方的路口。张思议慌张拉住不安分的马,差点没站稳。“将军,你来接我了。”男孩高扬的声调和刚才截然不同。张思议循声望去,路口站着一个身影。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要费力避免被缰绳另一端的马牵着走。但即便是手中有无法掌控之物,她还是好奇前方的男孩在与那身影说些什么。被唤作“将军”的人有着及腰长发,微卷,颜色接近松木表皮,不只是浅,还有点斑驳。长发半掩着他的脸,但可以看出那是一名男性。他穿宽松麻质长袍,衣袖末端用粗绳一圈一圈缠绕绑紧,随性与紧张在身上皆有痕迹。他走路的姿态不急不缓,泰然自若,又轻微俯着身,并没有所谓的“将军”派头。他与男孩转了个身,背对张思议。男孩有说有笑,他则只是微微点头。马越发躁动不安。听到马的喧闹声,以及张思议的惊叫,路口的两人都回头了。这一次,张思议看清了将军:他有着和汤岩几乎相同的脸!张思议叫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这假发也……吓死我了……”激动过头的她眼眶迅速湿润,并且松开了缰绳径直向前。“你在做什么!”男孩对张思议抱怨着,急得上…
03“将军?”
张思议站起来,谨慎地看着男孩,并不立即表明身份。
“不说就算了。”男孩说着,牵起马向前走。
看到他拉开了距离,张思议连忙将手机放回背包里,跟上他。
“你去哪里?”张思议问。
“当然是去将军那里了。”
“将军?十二岛还有将军?”
“十二岛?”他看了一眼张思议,又将视线移回前方,“你说话可真奇怪。”
张思议连忙闭上嘴。她猜测,如果男孩没有离开过十二岛,那她刚才的话,就像和不知道外太空的人提起“地球”一样奇怪。
不知是因为注意力转移了,还是一路上地势越发平坦,张思议不再频频摔倒,也感觉自己能够适应这里的空气了。
现在,如何走出十二岛是最重要的问题。这就相当于要开始向对方问“如何离开地球”同样性质的话了。
她还未开口,男孩突然欢叫了一声,而后将马的缰绳丢给了张思议。他自己则小跑到了前方的路口。
张思议慌张拉住不安分的马,差点没站稳。
“将军,你来接我了。”男孩高扬的声调和刚才截然不同。
张思议循声望去,路口站着一个身影。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要费力避免被缰绳另一端的马牵着走。但即便是手中有无法掌控之物,她还是好奇前方的男孩在与那身影说些什么。
被唤作“将军”的人有着及腰长发,微卷,颜色接近松木表皮,不只是浅,还有点斑驳。
长发半掩着他的脸,但可以看出那是一名男性。他穿宽松麻质长袍,衣袖末端用粗绳一圈一圈缠绕绑紧,随性与紧张在身上皆有痕迹。
他走路的姿态不急不缓,泰然自若,又轻微俯着身,并没有所谓的“将军”派头。
他与男孩转了个身,背对张思议。
男孩有说有笑,他则只是微微点头。
马越发躁动不安。听到马的喧闹声,以及张思议的惊叫,路口的两人都回头了。
这一次,张思议看清了将军:他有着和汤岩几乎相同的脸!
张思议叫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这假发也……吓死我了……”
激动过头的她眼眶迅速湿润,并且松开了缰绳径直向前。
“你在做什么!”男孩对张思议抱怨着,急得上前抓住了缰绳的末端,向身后用力拉扯。
看到对方始终面无表情,张思议在距离他半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转身,打算离开。
“汤岩——”
他停下脚步。
“是汤岩吧?”张思议越发失去底气,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但继续轻声发问,“你认识汤岩吗……”
她的话没有说完,对方就猛烈咳嗽,本来就有些弯曲的脊椎,更加向下了——看起来身体十分虚弱,和张思议认识的汤岩有些不同。
张思议不知所措时,男孩已经甩开缰绳快步跑来,伸出双臂扶住他的将军。
张思议也跟着伸手去扶他。手触及棉麻质地的袖子时,对方的身体有些颤动。
“你,回不去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和汤岩相似,但音调略微低沉。
这简单直接的一句话,让张思议用力点头,泪水涌出眼眶。
“将军,你休息吧,别说话了。”男孩向张思议投射出埋怨的目光,“你不要打扰我们了。”
“那我该怎么出去……”张思议抽泣着问。眼泪一旦被引出,就似乎非要经历一个发展与高潮才肯罢休。此处她的泪水正在接近高潮。
看到泪流不止的张思议,男孩皱起眉头,将身体微微向将军靠拢。沉默了几秒后,他开始向将军寻求答案:“该不会……是女人吧?”
将军不说话,身体似乎越发虚弱。
“是女人……很奇怪吗?我看起来像男人?”张思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
“这么说,你是外面进来的?”男孩警惕地问,然后将目光瞟向了遥远的方向。
“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男孩一边扶着将军转身,一边抱怨道,“啊……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
张思议忙问:“还有人跟我一样从外面进来吗?他们都回去了吗?怎么回去的?”
“你先等等。”男孩把将军扶到了马背上。
感觉到了一线希望后,张思议开始反思自己是否问得太过心急。她压抑了一连串的疑问,显示出友好和耐心:“我姓张,该怎么称呼你?”
男孩猛然将脸转向张思议。他似乎有些震惊,眼中多了几缕光芒:“除了将军,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我叫纳祈。是将军给我起的名字。”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尽管下一秒,他又以担忧的眼神看着正在马背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将军。
“汤……将军他,身体不好吗?”张思议问。
纳祈警惕地说:“将军好得很!”
“那……”张思议压低声音,“他有双胞胎兄弟吗?”
纳祈眨了眨眼,选择沉默,他似乎不理解“双胞胎”的含义。
张思议暗自推测,如果将军和汤岩同龄,那么纳祈应该只比他小七八岁,也就是比自己小两三岁。于是她又开口了:“将军好像没有比你大多少。你们认识很久了?”
“我一直跟在将军身边,是将军把我带大的。但是我听说……”纳祈凑近张思议的脸,“听说,人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而且,只有女人能当妈妈?”
“是啊,这是常识。”张思议才刚露出肯定的神态,又有了些动摇,“不过,在十二岛这种地方或许就不一定了……。”
她想起汤岩劝她抛弃常识,又一次深感身处异境的无力,于是开始胡乱比划着手势:“现在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就是,去外面。十二岛的外面。”
“嗯,这个可以。”
没想到纳祈答应得这么爽快,张思议又惊又喜——原来不用如此拐弯抹角,如果一开始就这样问出口多好。
纳祈确认将军的身体在马背上还算稳定后,摸了摸马脖子:“我们走。”
“是那边吗?”张思议在原地有些不安,“和我来的时候方向相反。”
但若不是和将军有关的话题,纳祈并不乐意句句都回应。
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
此时,马背上的将军似乎已经睡着了。提醒自己要丢掉常识后,她也开始渐渐接受这个和汤岩长相极其相似的陌生人,并默默观察他伏在马上的模样:看起来比汤岩还要沉稳几分,只是身体很虚弱。
“你一直说的将军……是什么意思?”张思议忍不住轻声问纳祈。
至少根据她一路上看到的荒凉景象,这里不像是拥有军队的地方。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将军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纳祈干脆地回答。
“是吗。那有元首吗,或者领导人,或者说国王、君主之类的。”
“有啊,都是将军。将军就是所有。”
眼前牵着马的男孩与马上之人,虽然和平日所见的常人看起来相同,但张思议已有警觉:自己和他们之间或许有巨大的认知差异。??
第22章 十月!他山之石04
04“昏睡”纳祈牵着马,悠然地迈着步子。张思议焦虑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停下,翻看一眼背包里的手机,又向前跟上。手机依然没有信号,她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收到。“到了。”纳祈说。他们抵达的,是一片洋红色的花田。经过了一处又一处荒芜地带,这片花田让张思议惊奇不已。花的模样与常见的不同。靠近地面的部位有绿叶与枯叶交叠生长,往上则是接近一米高的光滑绿茎。拇指粗的绿茎顶端,托起接近头颅大小的饱满花球。花与花整整齐齐,紧密分布,气势不凡。与远处云天的霞色相比,洋红色的花球格外热烈,却又满目清新。“这是哪里?”张思议不知不觉已走入花田中的一条小径,“快到入口了吗?”“这不就是吗。”纳祈不慌不忙地答。“不是,我说的是十二岛的入口。”张思议有些心急,但还是放慢语速解释道,“是我来时的地方,以及我现在可以出去的地方。”纳祈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会有谁不想来将军的花田?来了以后,自然就不想出去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张思议虽有失望和委屈,却不敢抱怨。这个荒唐的世界,没有谁对她施以援手。她将目光投向马背上紧闭双目,嘴唇发白的将军。他也毫无动静。纳祈抚摸着白马平滑的脖子,又对张思议说:“别乱踩,这些都是将军种的。”张思议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短靴在湿润的地面有些下陷,表面沾上了泥水。接着,“嗒嗒嗒”向前的白马又溅起了新的泥水,在张思议的鞋面与裤腿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这个荒唐的世界,似乎对她还有不少嘲讽。再这样下去,不仅要在迷糊中兜兜转转,还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走出十二岛。“这里的所有都是将军的。我吃的东西,也是将军种的。他是这里的第一人。”纳祈得意地说,“不过,将军最看重的人,嘿嘿,是我。你怎么了?”张思议迈开步子,向小径前方走了几步。她停下时,脚边正是花田中心的位置。那里摆着一把椅子。椅子是用浅色木头做成的,有低矮的靠背和扶手,毫无气派可言,似乎只是为了舒适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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