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心想要结交顶层圈子的魏岚却不甘心于此。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豪门风范”,一有机会,就带着叶声笙在外交际,想要借着女儿芭蕾舞天才少女的光环,结识一些“大人物”。
为了防止叶声笙没眼力见儿的犯错,魏岚常常对她耳提面命,曾经多次强调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从来不会对那些底层人发脾气,没那个必要。”
对这些话,叶声笙常常报以沉默。
但当看到魏岚皱着眉头,不满的挑剔服务员时,叶声笙却忍不住想笑。
但今天,叶声笙总算真切的明白了,魏岚说的没有错。
她也确实不应该笑。
当处在“服务员”那个角色时,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会让人紧张到发抖。
仰人鼻息,自然胆战心惊。
叶声笙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身下柔软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也只能在黑色丝棉上留下一道惨淡折痕,空茫茫的激不起半分尘埃。
发现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的人,居然奇迹般的什么也不怕了。
浓密眼睫抬起,叶声笙今夜第一次避也不避的仔细打量起边澈如今的样子。
他现在,和七年前,天差地别。
本就极高的身量蜕去少年时残留的消瘦和单薄,筋骨坚实,肩宽背阔,浑身肌肉并不过分夸张,但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显然平时有专业人士量身规划,才能锻炼出这样毫厘不差的力与美。
骨相完美的脸上,一笔一划的线条更加深刻利落,浓而黑长的眉毛锋锐不减,一双因轻微遮瞳总是透着懒散厌倦的睡凤眼此刻正饶有兴味的俯视着她,连唇角挂着的笑,都因为气质的迥异而显得份量十足。
如果不是左侧轩挺眉骨上那一小块疤痕,还算得上陈旧时光遗留下的证据,叶声笙几乎会怀疑自己其实认错了人。
改变记忆中那个少年的,除了五年远隔重洋的时间,还有遥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
现在的边澈,让叶声笙陌生。
但眼前这个陌生的旧人,却是现在的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叶声笙长睫颤动,在边澈以为那双澄澈清莹的眼又要泛红落泪的时候,她突然直起身体,以一种堪称勇莽的姿势,撞上了他的唇。
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强大猎人
侍应生眼底带上了一丝了然,客气又熟练的带她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朝大厅的中心走去。
“叶小姐,在见到二少爷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您,二少爷人很好,但是不喜欢人穿白裙子,也讨厌看到盘发,更不喜欢跳芭蕾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侍应生看向叶声笙的眼神几乎已经是同情了,“您看您…”
因为“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想起一些不愉快往事的叶声笙听到他的提醒,有些窘迫的停下胡思乱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打扮,犯了难。
前段时间父亲住院,母亲多方活动周旋都无所获,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张救命的名帖突然被人送到叶家,父母狂喜之下,也曾尽力打听过边二少爷的为人喜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叶家能搭上的所有人脉,却都对这位二少爷的喜好讳莫如深,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琢磨琢磨。
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了最衬叶声笙的穿着打扮。
不巧,正是一袭经典白裙,搭配简单盘发。又看了几个姑娘自己录的练舞视频,仔细的指出她们暴露出的小问题后,就到了食堂。
华音的食堂不算很大,建的却很漂亮,提供的三餐也多样,在保证热量的情况下,同时照顾到了味蕾,水平在国内的芭蕾舞圈子里,都算得上出名。
让想起英皇食堂做饭水平的叶声笙胃口大开,打了满满一盘。
只是当看到坐在她面前的那些女生的菜量时,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吃这么少?是没胃口吗?”
对面坐着的就是被推出来发言的女生,叫文嘉,看的出来是这一批女生里领头的那个,听见她的疑惑,文嘉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哀嚎道
“怎么可能啊声笙小姐!这么点菜,都不够我们家猫吃的,每天吃这么点儿,我都要饿死了!”
她这么一说,叶声笙更疑惑了。
原本看她格外窈窕,叶声笙还以为她天生身体条件就是这样,毕竟叶声笙自己,就长了一副较常人更加纤长的骨架,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身形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听她们的意思,却好像都是节食饿出来的?
叶声笙停下进食,一脸严肃的观察了一遍食堂里所有人的餐盘,惊讶的发现,竟然每一个都吃的很少。
“你们这样不行的,跳芭蕾需要合格的肌肉量才能完成的轻灵又漂亮,不吃东澈光靠瘦,力量不足,怎么可能做出好看的动作呢?”
周围的女生愣了,脸上表情都有些尴尬。
她们未必是每个都愿意节食,只是整个圈子风气和审美如此,她们也不得不跟着卷体重。
听见叶声笙这么直白的话,心里都挺难受的。
“...可是声笙小姐,不节食的话,就会胖...”有人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胖了的话,老师会骂,那才是天都塌了。”
相比起来,饿肚子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叶声笙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不管,“这样吧,你们先吃,等我去找封团长问过再说。”
封晓颖正好也在找叶声笙,一见到她,就关心起她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两个人边走边聊,说了一下后续围绕叶声笙组建的小组和排练计划,又去看了一遍最近准备演出的《小美人鱼》排练,叶声笙才和封晓颖聊起中午食堂听到的事。
对此,封晓颖也很无奈。
见她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叶声笙顿了顿,柔声提出自己的想法。
“封团长,如果不方便改变全团的话,我希望我的剧目里,演员能听我的。”
不管怎样,先保证她带的小组不出现力量不足这种问题再说。
封晓颖自然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之后她就将团里即将由叶声笙带队,排练新剧目这一消息通知了出去,叶声笙也跟着忙碌起来。
等拟订好选拔演员标准,天色已经深黑。
专属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将空旷的屋子填满,难得的没人来打扰,叶声笙望着窗外,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地方的生活,和在伦敦时一点不像。
安静的办公室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叶声笙搭在文件上的指尖颤了颤,之后下意识的将手机屏幕扣在文件下面。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想起昨天林雾宜的提醒。
“...有时间的话,还是回一下宁言熙的消息吧...”
心底一抽一抽的,有些痛。
叶声笙闭上眼,几秒钟后,还是伸手将手机拿了回来。
更不巧的是,叶声笙还是一位新近在国内外声名鹊起的芭蕾舞伶娜。
虽然这个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父母的打算还没开始就面临失败,但面对这种对原计划来说坏到不能再坏的情况,叶声笙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位未曾谋面的二少爷,让她想起一位截然相反的故人。
哪怕二少爷的姓熟悉到,只是听到,都会让她觉得疼痛的地步,但在这个频繁提到他的场合,在即将亲手打碎自己所有尊严的前夕,叶声笙却开始近似自虐般,放纵自己去回忆少年时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裙,盘着头发露出纤细好看的肩颈,在舞台上跳跃的样子。
他说他不会形容,只觉得她像骄傲洁白的天鹅,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落入凡尘,沾染一丝尘埃,受半丝委屈。
然而那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现在她也要自己跃进泥潭了。
对上侍应生不解的眼神,叶声笙又笑了笑,原本紧张僵直的手脚不着痕迹的放松下来,“没关系,麻烦您,还是带我去见二少爷吧。”
她穿了这么一身触霉头的装扮来,讨不到二少爷的欢心,那也是天意,不是她的过错。
至于叶家的未来如何…
叶声笙垂下眼睫,几不可闻的低笑出声。
不管什么结局,她都接受,并乐见其成。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讥诮已经掩的一干二净,重新变成那个清清冷冷的叶家小姐。
侍应生见她似乎坚持这个不太明智的想法,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贯彻尊重客人的原则,恢复了沉默周到的模样,继续带着叶声笙穿过人群往前走。
那些让叶声笙觉得难堪的目光依旧在评估着她,但决定将结果交给命运后,叶声笙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反而能将自己放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从这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闹剧中抽离出来,甚至开始好奇起那位传说中的边二少爷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好骗的花花公子,才会让爸妈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
她的思绪不着边际的乱跑,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有的没得,直到侍应生停下脚步,她毫无防备的跟着抬起头
当看见宴会厅正中,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澈服,支着长腿漫不经心坐在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时,叶声笙唇角完美敷衍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发了癔症,产生了可怜的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刚刚才想起过的昔日旧人,会以这样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乐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曲子,急促的小提琴独奏快到让心跳不自觉狂奔着追赶,却只能逐渐被落下,乐声远去,原地只留下一颗恐慌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停不下来。
叶声笙张了张嘴,想好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努力尝试仍然说不出来。
她脑袋发懵,第六感发出尖锐的警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她不要在这个场合见到他!她不想在这个场合见到他!
但原本能跳出完美32周挥鞭转的修长双腿却像是突然害了病,全然不顾主人的想法,只会跟着侍应生的脚步机械迈动,直到将木僵的她送到那个众星捧声却一脸百无聊赖的男人面前。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看看这个明目张胆犯二少爷忌讳的女人,会有什么凄惨下场。
叶声笙也在等。
她在等他从这场极刑般的幻觉里消失,或者自己干脆利落的晕过去。
但今晚幸运之神抛弃了她,或者说,至始至终,幸运之神都不曾眷顾过她。
尽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尽管尝试着闭上眼睛,但当再次睁眼时,那个人也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换过。
虽然他看起来陌生到让她心惊肉跳,但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曾在过去六年中无数次的闯进她的梦里,连左侧英挺眉骨上那条突兀的疤痕,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似乎是觉得她徒劳的挣扎可笑,那人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极轻,却精准的灌进叶声笙的耳朵,在她的耳道中、鼓膜上肆虐,发出雷鸣一样的回响。
是他!
边家二少爷!
他就是给了她名帖的人!
她今晚要见的人竟然是他!
叶声笙惨白着脸,打了个寒战后,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的转身要走,却被人扯住手腕,一把拽进怀里。
那道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上了陌生的戏谑,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像终于捉住老鼠的猫般,慢条斯理的问她
“叶小姐?不是听说你要来勾引我?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她凝着眉:“怀孕?”
边澈接过检查报告,那些字像天书一样在眼前盘旋,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就是有种宿醉的感觉。
叶声笙补充:“我今早还来了姨妈?”
医生安抚道:“孕早期会有轻微的流血,我刚刚已经给您检查过了,没有流产的迹象,放心吧。”
最后在一片恭喜中,两个迷茫的新手爸妈踏上了回家路。
晚上十点的京市,路上车流通畅。
还是那辆柯尼塞格,龟速前行,身后时不时传来刺耳的车鸣,最后实在不满地换车道,降下车窗朝他们的方向叫嚣:“胆子这么小,开什么跑车。”
两个人充耳不闻,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等叶声笙终于从神思游离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死胡同中,导航的女声一直重复:“请在前方自行。”
一个京圈翻云覆雨的人物,竟然连路都不认识了。
她从来没见过边澈这么狼狈的样子,唇角一寸寸勾起:“就你这种方向感,有资格做宝宝的爸爸吗?要不然他出生先喊你叔叔得了。”
如果未来的日子里是他,那么她愿意――
永远困在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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