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水镜后,灵归一脚踩在了长满墨绿苔藓的光滑石面上。
滴答滴答,几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脸颊和手上,浓重的水汽紧贴着皮肤,像把人裹进了湿漉漉的树脂里,连轻轻的呼吸都能带起湿漉漉的尾韵来。
这是个巨大的落水洞。
落水洞中幽暗漆黑,只有头顶犬牙交错的石缝间漏下几缕微薄的光来。
鲤花花和嬴钺这两只妖怪夜视能力都极好,黑暗环境中视物如常。但灵归在这洞中,若没有照明,便同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青凤黎黎,极天微明。”
青羽凤蝶蹁跹而出,洞中盈满青色光华。
这洞穴里静的可怕,只有水滴打在石钟乳上的嘀嗒声音在洞中回响。
青凤蝶摇动纤翅,尾羽低拂过寒潭无波的水面,又沿着石壁盘旋着向上飞去。
自然鬼斧神工的雕刻着实令人震撼。
洞中琼雕玉砌,积月堆霜,洒满碎银的月白石瀑从顶端层层阶阶倾泻而下。千万年柔情的水滴,将坚硬的石头凝塑成流水起伏而飘逸的形状,摩挲出凝白如脂的色泽。巨树根茎般顶天立地的钟乳石柱上,结出了掺杂莹粉或湖蓝色晶体的大片石英花。
呼——窒息了片刻的灵归蓦然呼出一口白气,这洞中温度低得可怕,几乎在冰点之下。
这里原先应该是有暗河流经的,只是如今暗河已不再,只留下了这流水雕刻出的宫殿,昭示着它曾经存在的历史。
鲤花花站在一根比她还高半个头的乳白石笋后,同样探着头打量着这偌大的洞穴。
两行蜿蜒的石柱在洞穴中分隔出一条大道,三人行走于高低错落的钟乳石地上,向洞穴深处进发。
经过一片石英花地后,四周洞石上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越往深处走,洞中温度越冷,白霜也越厚,直到洁白的霜花已经完全遮盖了石头原本的颜色。
再往里走,竟是幽蓝的冰洞。
“真是奇观。”
灵归被冻的嘴唇发白,舌头打颤,却仍不禁感叹。
洞内四壁皆冰,冰柱、冰笋、冰钟乳、冰石花、冰锥、冰葡萄琳琅满目,冰壁上布满圆润的球状凸起,整个冰洞恍若水晶楼阁。
“茯姐姐,阿钺哥哥,这里好美啊!”
鲤花花眼神发亮,一会儿摸摸这个冰坨子,一会儿碰碰那个冰柱子。
突然碰到了个鹿角形状的玲珑冰凌,鲤花花想将那冰凌掰下来,但这冰凌冰冻时间极久,冻得极为结实,她尝试了多次都未成功,只得悻悻放弃。
走在前头的嬴钺突然顿住了脚步。
“是地火。”
“地火?”
灵归凑近一看,果真是一片磨盘大小的区域,地面没有冰层覆盖,露出光溜溜的青灰石头,石头上竟燃烧着熊熊烈焰,还不时有狂舞的火舌从石头缝隙中高高窜出来。
地火与冰洞,本为相克,却奇妙地共存于这一处洞穴内。
叮铃铃——叮铃铃——
灵归腰间的九蛊铃铛似是感受到了特殊的气场,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
九蛊铃不同于以往节律分明、抑扬顿挫的摇动,此时的九蛊铃,九只铃铛交错碰撞着,听不出一丝章法。每只铃铛都只自顾自地响着紊乱而急促的旋律。
恰如惊蛰万物乍醒的躁动,恰如夏至猝不及防的骤雨,恰如霜降纷繁席天的落叶,恰如大寒雾凇碎裂的齐鸣。
“九蛊铃有反应,我们应该接近姑瑶墓的入口了。”
“茯姐姐茯姐姐,你快看上面!”鲤花花拉了拉灵归的衣角,指着头顶惊呼道。
灵归仰头朝地火井上看,只见一雕馈满眼、镂彩错金的八角藻井,上下共四层错落。
最下一层,九只凤鸟口衔夜明珠,盘踞于如意斗拱之上,月光般轻柔的光辉自穹顶倾泻而下。
第二层,重山错落,琼楼金阙点缀其间。
第三层,四角有四象神兽塑像支立,五色宝石作星斗铺陈,十二星次列序其间。
第四层,沥粉贴金的彩绘史诗,画的内容应是创世神话与神女祭祀图。
灵归仔细瞧了瞧那占据了半边藻井的神女祭祀图,紫衣的神女手持银铃站在祭坛上,祭坛下开满了血色的莲花,祭坛中央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灵归看着那藻井上的图案思索了片刻,随即便咬破自己的指尖,仿照那神女的模样,将血液滴入了地火井中。
地火井中的火舌将灵归的一滴血卷进幽蓝的焰心后,刹那间窜起几米高,炽热的火焰险些燎到灵归的衣摆。
轰——冰洞上空骤然一阵轰鸣。
灵归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抬头望去,只见那藻井上的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九只凤鸟,宛若赋生般悠悠地盘旋着飞了起来。
九彩的羽翼相接连缀成绚丽的凤尾团纹,几声芙蓉泣露、昆山玉碎般的凤鸣声恍如从九天落下,空灵地回响在洞窟中。
隆隆隆隆——随着几声沉重机械运转的响声,那藻井竟如绽开的昙花般从中间裂开。
极盛的烛火灯光从藻井中流淌下来,将三人都笼罩在光柱之中。浓烈的异香自上方涌入鼻腔。
这应该就是姑瑶墓的入口了。
第10章
姑瑶墓①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剧情)……
藻井之上,是个巨大的八角墓室,八面墓壁各燃着两盏长明灯,墓室内弥漫着混合了草药香气、浓烈蓝花楹香和水腥气的味道。
三人进入墓室后,藻井立马闭合,恢复成了一片微微凹陷的地面。
墓穴的正中央并不是棺材,而是一棵巨大的、散发的莹白光辉的钟乳石树。
五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分出十余根树枝,这十余根树枝上又继续分叉出成百上千的枝丫,白色火焰般蔓延至墓室顶端。
灵归抬头看,那白色枝杈间幽微闪烁着无数盏青紫色的荧光,再定睛一看,原是无数个琉璃质地的骨灰坛。
黔青一带有树葬的风俗,但在溶洞里人工凿刻成钟乳石树,灵归还是第一次见。
灵归走近那棵石树,才发现石树上竟刻满了鎏金的铭文。这些铭文用的是古老的鸟虫篆体,灵归只能看懂几段文字。
【瑶山远去,龙水潇潇,
此隙雪砀,彼林落桑,
溪生飘萍,能溯高岗
林有白鹿,离渚有望……】
大致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远走异乡的人,最终都会回到巨树,变成树上的星星,长伴于神明左右,保佑后世姑瑶族民。
灵归看到了挂在靠下位置的几个琉璃骨灰坛,还有两只是空的,只在坛上写了名字。
一只上的名字,是“紫蝶”,那是刚刚死去的老祭司的名字。
而另一只没有骨灰的琉璃坛上,赫然写着的是“灵归”二字。
那是她的名字。
灵归倒吸一口凉气,双腿脱力般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我的骨灰坛……”
看来,历代被送往龙毒村成为祭司的巫女,她们的骨灰都被安置在这棵树上。
“茯姐姐,你还活着,为什么就要把你的骨灰坛挂到树上呀?”
鲤花花天真地问。
“……你们姑瑶巫族真的很奇怪,你人分明还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便把骨灰坛都替你挂上了。”
嬴钺轻轻抬手,一道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那悬着骨灰坛的绳子被切断,骨灰坛像树上的松果般落了下来,被稳稳接在嬴钺手中。
“你……”灵归诧异地抬头看向嬴钺。
“现在它归你了,你若讨厌它,便亲手毁了它。”
嬴钺将那只骨灰坛递向灵归。
灵归接过那只流转着长明烛火的剔透球形骨灰坛,手指摩挲着“灵归”两个鎏金大字,随后将它扔进了背后的竹篓里。
“谢谢你。”灵归轻声道谢。
“你还拿着它做什么?”
嬴钺不明白为什么灵归不直接摔碎那只代表死亡的坛子。
“琉璃很贵的,扔了多可惜。”
灵归释然地回眸一笑,解释道。
“……”
环立墓室的八根四方石柱,柱础上各盘踞八尊形态各异的雕像。
灵归仔细一瞧,这八尊雕像正对应她九蛊铃上的八位蛊神——【青凤蝶】【湘妃竹】【鬼叶枫】【相思雀】【九节蛇】【红花鲤】【冥河莲】【乌头芝】
突然,空灵的、渺远的、吟吟不休的。
有不知何处而起的歌声,从四面八方飘落到灵归耳畔。
是谁在唱歌?
灵归连忙抓住了站在身旁的嬴钺的衣角,另一只手将好奇张望的鲤花花护在了身后。
嬴钺感受到衣角上传来的拉力,疑惑地回头问:“怎么了?”
【来啊,听芦笙,十二祖神,为你引路
去啊,有灵树,九黎千里,枫香丘丘
野有雾露,娑罗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来兮归兮……】
这段祭歌是用黔青古语唱的,灵归只能听懂歌词的前半段。
再往后,便只能听懂零星的词汇。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唱歌。”
灵归压低了声音问,仿佛害怕惊动了墓穴中的什么怪物。
“唱歌?”嬴钺面带疑惑。
“花花没有听到有人在唱歌呀。”鲤花花拉起灵归的手,同样疑惑地看着灵归。
“茯姐姐,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需要休息吗?”
“你们……你们都听不到吗?”
灵归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可那若即若离的歌声依然没有消失,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她耳畔。
“算了,可能是冥河莲花粉造成的幻觉,不用担心我。继续往下走吧。”
灵归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努力保持冷静。
【野有雾露,荧幽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三人沿着墓坛雕刻着铭文的边缘,绕着那棵巨大的白色石钟乳树走了一圈。
这墓室里似乎没有别的出口了,八面石壁上都绘满了巨幅的壁画,从底部一直蔓延墓室顶端,与石树的树冠融为一体。
嬴钺曾提到,姑瑶墓掏空了大半座龙息山建成,这里应该只是整个墓穴的冰山一角。
“难道这里与方才在冰洞火井处一样?大门,也在上面吗?”
灵归仰头看向被白色石枝铺满的顶部,怎么看都不像能打开的样子。
灵归继续道:“我们只是借道姑瑶墓从冥河入姑瑶山,无需在墓中深探,若是……能直接找到冥河所在的位置就好了。”
“你看这些壁画上的内容,似乎与冥河有关。”嬴钺突然看向四周的壁画若有所思。
嬴钺进过很多次龙息山,却是第一次进姑瑶墓,或许壁画上真能得到关于冥河的线索,只是他并不擅长解读壁画。
“你或许可以看懂?”嬴钺问。
“我试试。”
灵归看向四周的壁画,应该是施加了奇方异术的缘故,壁画的色彩线条都保存的很完好,栩栩如生,宛如刚刚画上去的一般。
“龙毒河在姑瑶山分出一条向东的支流,这条支流经由姑瑶山和龙息山间的巨大裂谷流入山中,变成了一条地下暗河。这条暗河,就是冥河。”
灵归解读壁画的话音突然停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内容。
“这是……一只大眼睛吗,还是什么奇怪的装置。”
灵归看着那壁画上一个圆形的奇怪符画愣住了。
“像蜗牛的壳。”花花点评。
“姑瑶人用这个奇怪的装置强行将冥河改了道,将这条暗河,硬生生引着向上流去了,他们用冥河水浇灌深埋于龙息山深处的灵脉,灵脉上长出了白色的巨树。”
这棵白色的巨树,应该就是眼前悬挂骨灰坛的钟乳石树了。
这样看来,要想找到冥河的入口,就要先找到这壁画上绘出的形似眼睛的装置。
“茯姐姐,阿钺哥哥,花花或许有办法找到这个地方。”
川河湖潭,凡是水流汇聚之处,皆有灵气流动,江河中称之为水脉,湖潭中称之为水核,她是水中妖族,感应水脉不是什么难事。
“覆浪翻云,鲤跃潮生!”
花花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感应到了!水脉就藏在树里!”
花花指向那棵白色的巨树。
“什么?可这里并没有出现那壁画中的长得像眼睛的巨大引水装置啊。”
“或许,这个装置是被藏起来了呢?”
嬴钺走近了那棵白色石树。
他在树上看到了一个很深的凹槽,应该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我记得,你的九蛊铃铛,是有一个紫荧石的铃柄的吧。”
嬴钺抬眼望向灵归道。
“……这真的可以吗?”
灵归从腰间取下九蛊铃,端详着紫色的荧石铃柄,上面用阳刻的手法雕出了一圈圈形状规整的波浪纹和团草纹。
“不试试怎么知道。”
灵归尝试着将铃柄插入那石钟乳树上的凹槽里,没想到这铃柄竟严丝合缝地嵌入进了这凹槽里。
只听见啪嗒一声,类似机扩打开的声音响起,灵归轻轻转动铃柄,齿轮运作的咔咔声音也随之从石树内部传来。
灵归看到石钟乳树前的地面,缓缓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类似浑天仪的仪器,四层铁环内的黑蓝色晶石被雕刻成了个粗狂的眼球形状。四层铁环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那眼球状的的半透明晶石则在隐隐发着光。
灵归又是一阵强烈耳鸣,随后刚刚已经消停了一阵的古语歌声再次在耳畔缭绕。
“是……是这颗怪眼球在唱歌!”
这次汹涌而来的歌声几乎像是一群巫祝在她脑中齐声高唱,排山倒海的歌声在她身体里掀起一阵又一阵巨浪惊涛。
灵归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鼓胀着跳动,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野有雾露,荧幽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嬴钺和鲤花花听不见这诡异的歌声,但看到灵归额头青筋暴起、面容扭曲,似乎在努力地与某种折磨抗争,二妖当机立断,合力朝那不息运转的仪器施加妖力,迫使这仪器停了下来。
歌声渐渐平息下来,灵归大口喘着粗气睁眼时,下唇都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白牙印。
“茯姐姐茯姐姐你没事吧!”
鲤花花连忙将蹲在地上的灵归搀扶起来。
“没事了……”
只听又是轰的一声——
随着仪器的停转,这棵白色巨树的树干竟从中向两边裂开,那巨大的裂隙中,是一条湍急流动的如飞天玉龙般的水柱,直直地向上流动,白色浪花如飘带般环绕在水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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