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笑容和以前一样古灵精怪,但因脸色苍白,而显得有些虚弱:“你说是不是?本来我挺好的,她非给我滴一滴血,讨厌,讨厌死了。”
风惊濯痛到失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姬身体将散,用尽最后力气吼道:“风惊濯――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杀我,便是亲手杀了她!哈哈哈哈……”
她闭上眼睛,身体渐渐透明。
原本该借着宁杳的菩提心复生,她活,宁杳死,那么,她便可吸食这世上无上的饕餮盛宴。
但现在……意识渐渐沉沦,再嗅不到那个人,生不如死的香气。
月姬扭曲的脸孔碎裂,缓缓沉去,消弭成一片黑烟。
风惊濯根本顾不得她,他满目只有怀中越来越虚弱的姑娘:“杳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杳有些累,慢慢靠在风惊濯肩上:“月姬必须死。她不死,天地永无宁日。”
风惊濯默然垂泪,拢紧手臂。
宁杳低声道:“对不起啊濯儿,我也是不久前才想到。可是我怕你因为我,会犹豫,而下不去手……”
他的心几乎已经搅碎。
会吗?会吧。
他含泪启唇:“我是你教出来的……你的信仰是众生平等,天地安宁,那我便也是。可是我、我还是……修为不够……”
他说过,她是他天下苍生前唯一的私欲。
风惊濯几近崩溃:“杳杳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不能这么、这么对我,不公平……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忽然,他停住。
浅金色的纹路在他身上轮回,无数灵光飞舞,手臂上发黑的神印一闪一闪――诛灭创世之害,他正在飞升新的上神。
这飞升令人痛不欲生。
他并指探她天灵,义无反顾将所有灵力全部渡去,泪如雨下:“杳杳,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从没怪你。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的,你知道我那一万年是怎么过的!你不要丢下我……你怎么能,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铸下如此大错……”
宁杳深深皱眉。
天地间的光芒浅浅淡去,她身躯有些发颤,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仍拼力抬手摸摸他的脸:“濯儿,你听我说。”
“月姬说的不对。你亲手杀的,只有她一个天地之祸。知不知道?”
风惊濯垂泪摇头。
宁杳低声道:“我非你所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快要坚持不住了,甚至能感受到身躯渐散地晃漾。宁杳用尽全部力气捏风惊濯脸颊――她是想把他掐清醒,但没有力气,落下的只有轻柔的触碰:
“你……听到没有,应个声啊……不要让我这么担心。”
风惊濯哽咽:“我听到了。”
“杳杳,这与上一次,不一样。”
说出这几个字,他只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是碎的,这几个字,像刀子周身游走一圈,然后划开他的喉咙:“我的小菩提,是观音悯世。”
他理解她,亦支持她。
早就知道,如果话不说明白,他的杳杳不会懂的。他要将他心中所想,直白告诉她,她一定会开心。
果然,宁杳眉眼弯弯,歪头一笑:“濯儿……”
然后,就再没声息了。
手掌中空余无数星芒,化作清风,翩然如蝶散去。
“杳杳!杳杳!”风惊濯仓皇失措,甚至忘了动用神力,徒手去捞。
所有的光都变得黯淡,焚神炭海也平息安静,众神不再受限,纷纷活动僵硬的身体,向这边注目。
风惊濯的银白发尾扬起,苍白瘦削的侧脸上,一片落寞的阴影。
手臂内侧的神印已经生成,金光回路灿灿发亮。
风惊濯垂眸看了一眼:杳杳走了,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所以,就连她在他身上下的不可自尽的禁令,也彻底消失。
他喃喃自语:“杳杳,我理解你,也支持你……你也要明白我。”
这确实与上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天大地大,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灵魂与爱意,如苍茫孤魂,无依漂泊。
曾经的风惊濯,为一己私欲,堵上苍生轮回秩序,也要去开逆回法阵;如今的风惊濯,不会再那么自私。
只是想跟你走。
风惊濯闭上眼,全身神力荡漾,金光映照下,他苍白肌肤几近透明。
五福来拽着无极炎尊软绵绵的身体赶来,入目便是风惊濯羽化寂灭之相:“风惊濯!”
她拽着无极炎尊不方便,踢了崔宝瑰一脚:“快去拦着他!”
崔宝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杳杳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五福来强忍泪水。
身为掌事神,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一神的陨落:“你赶紧去拦下风惊濯!他要自陨化身你看不见吗!”
崔宝瑰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掠至风惊濯身边,大力摇他:“风惊濯!你清醒清醒!你不要杳杳了?你死了杳杳回来怎么办?!”
就算这样说,风惊濯也未睁眼,只唇角微微上翘。
若他死不成,杳杳的限制还在,或许她还有回来的可能;若他殒命,就证明这天地间,真的再没有人护着他了。
他自是要去陪她。
五福来看得着急,转头看软倒无力如一滩泥的无极炎尊,急的不择手段,连砸他后脑勺:“快醒醒!快醒醒啊!怎么办啊?!”
猛砸几下后,冷不丁看见宇文行。
“时神!!”
宇文行眼睛一闪,匆匆转身。
五福来忙道:“别走啊!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以后会怎样?会好的是不是?!”
宇文行抿紧嘴巴,忍了又忍:“这就是结局了。”
五福来脱口:“不可能!!你再想想!再想想啊!你再算算!”
宇文行颇为无奈地看五福来一眼。
崔宝瑰劝不住风惊濯,又拦不住他的神力,仰头吼道:“至少想办法保住他吧!宁杳已经不在了,我们当朋友的,连风惊濯都不能替她护住!”
宇文行慢慢握拳,眸光轻闪迟疑。
五福来一眼看出他心中天人交战:“宇文行你是不是有办法?”
宇文行道:“我没有办法,我看到的结局,就是他们双双牺牲,但是……”
他一咬牙,旋身掠至风惊濯身边:“惊濯,杳杳有话带给你。”
“她不准你殉她而去,她想对你说,她的愿望从最初,到以后,一直都没有变过。”
“风惊濯,要开开心心的。”
风惊濯没有睁眼,一行清泪从面颊缓缓滑落。
宇文行咬牙:是啊,宁杳的遗愿说了也没有用。风惊濯的意志已经碎了,没有宁杳,他一刻也活不下去,何谈开心?
这确实就是结局了。
宇文行几经犹豫,张口:“我帮你――”
一口血涌上喉咙,这句话,他本不该说。
他咬牙,咽下这口血:“我帮你!”
宇文行一甩手,时间之盘飞出:“我送你回去。能不能成,全看你的造化。”
第85章 尾声(一)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人……
风惊濯身躯一颤。
紧闭双眼下眼珠快速转动,片刻,缓缓睁开。
那双清润水眸遍布血丝,盯着宇文行:“逆回法阵……”
他咽下心头疯长的向往,艰涩道,“会影响轮回秩序。”
宇文行道:“不会。我苦修轮回术,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风惊濯道:“那你呢。”
宇文行怔住,颇为复杂地看风惊濯一眼。
当年这个人,不是没有求到玄武族面前,在山门前长跪,求授轮回术,救回他的妻子。
那时,师尊宇文洄严令山门上下不得理会。他要跪,便让他跪,想通了,他自会离去。
师尊弥留之际,紧紧抓着他的手:“阿行,你心软,为师不得不一遍遍叮嘱你……不可妄动天道,不可插手世间之事,万事皆有定数,你要做的,是守护秩序。”
“山神还在外面跪求,你明白,他万念俱灰后,自会离开,另寻办法。日后他与宁山主重逢,有他们的造化和真正结局,你不可插手,记得吗?”
他点头。
宇文洄力道愈重:“记得吗?”
他回答:“徒儿铭记。”
宇文洄注视他,良久,长叹一声:“但愿你能时时想起为师,想起这些话。”
此刻,宇文洄的声音又在耳畔飘荡。
宇文行却甩甩头,将那些全部抛之脑后:“惊濯,你不用考虑我。”
风惊濯道:“你逆天而行,轻则损耗修为,重则丢了性命。我不会答应,杳杳也不会答应的。”
宇文行抿了下唇,张张嘴,先叹了口气。
看着天外残星,他说:“惊濯,这也是我的结局。”
“我看到杳杳陨落,你殉情,而我,我本该无动于衷继续守我的道。可是,我已经祭出时间之盘。”
宇文行低头,缓声道:“从这一刻起,我什么都看不清了,以后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我觉得你可
以试试,反正我都已经插手了,修为还是命,该损的也损了,别浪费这个机会。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好结局?”
风惊濯拧眉:“你……”
崔宝瑰看不下去,指指天上的时间之盘入口,拽他:“上吧,门都开了,大家都是朋友,朋友和苍生不一样,不行你们回来多请时神吃几顿饭。或者,算我的,我给时神做个脸部整骨。”
宇文行:“……”
前面的话说的挺好的,后面真的很扎心。
风惊濯转目向宇文行。
宇文行微笑:“比起既定的结局,这不是很好吗?惊濯,你只管去。”
……
逆回法阵中,一片混沌气雾。
风惊濯站在阵眼中央,举目四顾。气雾绕着他飞旋,细细游鱼一般缭乱交织。
该去向何方?
曾经他为开启此阵做尽准备,虽是第一次踏入,对其了解却很扎实,眸光流转,默默看过静静浮动的万千气流:逆回法阵中,存在无数时间切口,每一道气流下面,都是不同的时空。
看了很久,风惊濯心念一动。
缓步向一个方向前去,渐渐地,那里凭空出现一道水幕,中央浅浅旋转幽绿色的漩涡,水幕越来越大,直至形成一面高墙。
风惊濯张开双手,闭目沉入――
“嗵”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沉入幽冥水底。
幽冥水沾身,刺骨的剧痛纷纷贴上,如无数钢针,深深扎进肺腑――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场景,他看见曾经的自己,义无反顾下沉的背影。
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人来生的路。
风惊濯心头狂跳,慢慢跟上曾经的自己。
沉底那一刻,浑沙弥漫,他静静站在“他”身后,再次看见那些画面――幽绿浑水闪过几丝清明,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交汇呼应:
水底砂石震荡,烹魂锥涌出,他握紧,于心口插。入;
巫山脚下,万东泽掌浮紫骨针:“把这两根针,钉进眼睛里。”
苍渊中,他手握多出的兰亭蛇胆,凝视许久,收入自己怀中;
逆回法阵前,他斑驳泪眼,义无反顾踏步走进。
风惊濯目不转睛看着已是第二次看到的画面,终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曾经看见的是未来,现在看见的是过去。
曾经的他,亦是得到这些指引,虽不知为何这些事能铺就杳杳来生的路,但都虔诚地沿着事情轨迹一一照办。从幽冥水中出去后,便去做画面中显出的那些事:
幽冥水交出了烹魂锥,他毫不犹豫插。进自己的胸膛;
万东泽拿出紫骨针时,他心头狂喜,顺着命定轨迹,刺进自己双眼;
逆回法阵还在准备阶段,他也打算着动身去苍渊取兰亭蛇胆;
却不成想,杳杳忽然回来了。
――不是没有怀疑过幽冥水的指引出错,但那些微不足道的疑虑,比起失而复得的狂喜,实在难以分神细思。
出错就出错吧,就算是幽冥水耍了他风惊濯一回,那又怎么样,他的杳杳回来了。
直到兜兜转转,他们进入苍渊,在兰亭蛇胆一事上,他存了私念。
杳杳曾问:“你要兰亭蛇胆做什么呀?”
他只说:“有用。”
杳杳笑了:“我还不知道有用,肯定是有用啊,问题是你要用来做什么?是治自己身上的伤吗?”
他含糊:“嗯。”
在逐风盟独自一人洗蛇毒时,他站在灵池边许久,盯着手里两枚蛇胆,心头浮现杳杳鲜活的模样,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水底画面。
始终压不下心头不安,他将另一枚蛇胆默默收好。
*
原来,那一万年杳杳不算死,只是化尘睡去。
当时幽冥水指引的,就是这唯一一次死亡后,这一条来生路。
风惊濯轻轻抬手,抚一抚心口处始终贴身携带的兰亭蛇胆――长姐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需兰亭蛇胆解龙阳之毒;那么杳杳,她就不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么?
――浮曦陨落,本无来生,是伏天河在阿鼻道以命换命,她才得以重回世间。
她当然是。
看“自己”握住烹魂锥,向心口刺入,风惊濯悄悄转身,没惊动“他”,无声无息向水面而去,他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了。
……
回到气雾中,风惊濯意随心动,转身一跃,失重感随之而来。
阿鼻道中,一条血肉模糊的苍龙艰难爬行,龙鳞尽碎,骨肉翻卷,龙角被削落,龙髓濡湿满地。
凭着半副骨架,一点一点挪到阿鼻道尽头。
“用我……一命,换……浮曦神女……来生……”
阿鼻道上空一道沉沉声音落下:“尔乃何人?”
苍龙默了很久:“……神女的信徒。”
“不悔?”
“不悔。”
下一瞬,苍龙骨肉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磨尽血肉的爪骨,紧紧抓着半枚眼睛化作的明光;残损的龙身盘着,抱紧一个苍白的头骨。
苍龙陨落,精魂生。
风惊濯心念一动,无可抑制地张开双臂――
那抹残魂,单薄虚弱的可怜,透明的轮廓,隐约可见他爱入骨髓的影子。
他小心抱住这抹魂魄,嗅她温暖心安的气息,将早已备好的兰亭蛇胆轻轻注入她的灵魂。
很快,她化作几缕光,丝丝缠绵向外涌去。
外面月姬似乎等待已久,大喜道:“好……好啊,不愧是光之化身,竟生来便解了龙阳之毒,不用我再费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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