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没有来啊……”
夏油杰不愿意承认那是哭泣,可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酸胀发紧的喉咙。
“杰……”
莫桑的手轻轻靠了过来,却被他下意识地大力挥开。
“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声音,压抑而扭曲的声音,包裹着的内容物连他自己听着也要惶恐不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恶毒诅咒,无所顾忌地扔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想试着告诉莫桑,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并没有丝毫想要埋怨她的意思,是他的错,是他太弱的错,是他们过于轻敌的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责到她的身上。
咒术界一早就把她和此次的核心任务划分而开,他们如今的失败和她又哪里有半点关系。
但是……无法控制。
夏油杰看着自己面前温柔垂落的裙摆,他不敢去看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的莫桑,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吐出那些连自己都觉得恶毒的诅咒。
“啊对……你还不知道对吧,悟都已经不要你的契约了,你可以走了,反正咒术界管不着你,我们也都控制不了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太糟糕了。
太过分了。
太恶心了。
……这样的自己。
这样胡闹着、蛮不讲理地把所有的错误怪给别人的自己。
他究竟是在说着莫桑,还是再说自己呢。
莫桑回以沉默。
这过分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难堪,许久之后,夏油杰才哑着嗓子嗤笑一声,把压得生疼的眼睛藏在了手臂后面,沙哑着问道:
“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安慰我吗?难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说‘不是你的错’吗?
……那还真是无聊的温柔啊,‘英灵’大人。”
“不。”
夏油杰听见莫桑的声音。
“是我的错。”
……诶?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吧……”
“不。”她回答。“是我的错。”
夏油杰愣愣的从手臂后面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她。
莫桑·伽拉泰亚跪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上没有包容,没有疼惜,也没有歉疚的同情,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宛如沉渊,不曾浮现任何人类的感情。
她如此判断。
——于是她如此决定。
英灵温暖柔软的手掌抚上夏油杰冰冷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这份绝望是我的错。”
莫桑·伽拉泰亚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没有去救你们的错。”
“是我独断专行没有去聆听你们声音的错。”
“是我没有及时赶到的错。”
“是我没有救下那孩子的错。”
“所以,杰来怪我就可以了。”
那双手终于颤抖着,抓住了莫桑的胳膊,犹如溺水者抓牢最后的浮木。
夏油杰无意识愈发用力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转眼之间衣袖便跟着沁出血色,在雪白的衣料上染红一片艳丽的红。
莫桑恍若未觉。
她的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渐渐濡湿,英灵的眼中不见半分柔情的怜爱,神祇俯视人间,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剥离自己柔软虚幻的感性,余留在那双眼中的只有冷漠的慈悲。
神赐的造物于此时此地,展现出了神灵判决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过错,与杰没有关系。”
“……这是狡辩和逃避……”
夏油杰听见自己虚弱的辩驳,最后的理性在绝望面前摇摇欲坠,而莫桑的声音轻而易举击碎了他最后脆弱的挣扎。
“不,这是我判断出来的事实。”
“因为是事实,所以不是狡辩,也不是逃避。”
“杰,你只需要承认这份事实就可以。”
她终于重新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其余的,交给我就好了。”
……这种事情。
……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夏油杰倏然松开了扣紧在她手臂上的手掌。
他的节节脊椎在皮肉之下弯曲成脆弱的弧度,隔着单薄的夏衫,像是在他的身体里弓起一截苍白冷朽的枯木,再也无力支撑起他挺直的力量。
夏油杰让自己摔倒在了莫桑的怀里,感受着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后颈和头颅,一点点为他散去了所有令灵魂惶恐的寒凉。
——然后,他终于得以嚎啕大哭。
第18章 你妈打你不需要理由
那天之后,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地消失了半个月。
夏油杰的情况很简单,蛮不讲理地单方面和莫桑吵了一架大哭一顿之后,被各种负面情绪挤压的大脑终于得以彻底纾解从自我折磨中解脱出来,说是逃避也好任性也好,总归是一副能彻底翻篇的架势。
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当他每每试图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在无限循环——
太、太羞耻了啊啊啊啊啊啊——!!!
单方面的宣泄咆哮什么的,口不择言的吵架什么的,在明恋对象怀里哭得毫无形象什么的……
没有人的时候,夏油杰几乎能恨到以头撞地或者直接用枕头把自己闷死。
正是要脸不要命的年纪,这种社会性死亡的经历不要说再来一次了,哪怕是试探着回忆一下都会绝望到让夏油杰觉得还不如让他再找伏黑甚尔打一次来得痛快点。
回过神来勉强能控制羞耻心若无其事走出房间的时候,一不小心已经是两周之后的事了。
莫桑·伽拉泰亚从来没有去找过他,少年人羞耻心占据理性顶峰的时候没空思考那么多,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才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知不觉,咒术界风的味道变了。
如果说之前对他们的评价还是咒术界未来的最强,那么现在的说法已经变成了:五条悟是咒术界最强。
夜蛾正道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淡,冷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各大世家也好,普通人中挖掘到的天才也好,在现在的五条悟面前都被生生衬托成了芸芸众生中最渺小脆弱的一员;整个咒术界默认各种规矩在新生的最强面前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些若有似无的谋略和算计,突然变得无比可笑。
“这段时间的悟……和高层们证明了一下自己的实力。”
夜蛾正道看着自己手上的教材,对着自己另外两个学生长叹一声,开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也许接下来在这儿上课的就剩你们两个啦,因为他已经是最强了嘛。”
夏油杰愣愣看着老师的苦笑,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十几天前五条悟和自己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没什么用了,给你吧。
反正也是口头交易,无所谓真假。
当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细想,现在回忆一下,悟当时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
有关五条悟对莫桑的态度,夏油杰心里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有点察觉的,即使是到了最亲近的时候,悟也没有认真把莫桑当做人类对待。
如果说得再过分一点,五条悟一直默认莫桑·伽拉泰亚是他的“东西”。
他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没有多少寒暄,单刀直入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电话对面的五条悟语气懒洋洋地,还带着刚刚睡醒时的慵懒倦怠:
“诶……?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个?”
“啊,因为没必要吧……契约什么的,反正也是假的,那说给谁都随意啦。”
“就算不需要那玩意结果对我也没差别啊。”
“就这样,我很累啦……有空再聊啦杰~”
夏油杰一直和很了解五条悟的脑回路,可现在他突然不太希望自己那么了解他了。
若是不够了解、现在就不会猜到他的意思……更不会因此生出仿佛被冒犯一般的微妙怒意。
——那是一种轻蔑至极的、游戏般的态度。
咒术界的高层不是很看重那个所谓的“使用权”吗?莫桑·伽拉泰亚的所有权他偏偏就可以随意处置,送人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五条悟一向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完全不会考虑别的。
以前是不会考虑,现在是不需要考虑。
毕竟整个咒术界的规则,都必须在年轻的新王脚下驯顺臣服。
无论怎么想,都有点不爽。
“那么杰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通的电话对面传来莫桑温温柔柔的声音。
“悟的情况我已经理解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夏油杰还是不敢去见莫桑,只能隔着电话才能勉强找回一点虚假的理性,他无视家入硝子盯着自己绯红耳廓的微妙目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一贯的平和:“莫桑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当然,如果是能让悟彻底打消那个所有物的念头、干脆利落地把真正的使用权交给自己就最好了。
“当然可以呀。”
电话对面的女人回答道。
“如果你如此‘期待’的话。”
年轻人压下自己心里翻滚的愈发浓烈的贪念,若无其事的在莫桑含笑的应允声中轻声道别挂掉了手机。
家入硝子叼着烟卷,幽幽盯着他的脸,直把素来性情内敛冷静的同窗盯得几乎快要坐立不安,这才叹着气转过头来。
“真好啊,青春……什么也不用背负的愚蠢高中男生真的好让人羡慕。”
夏油杰:“?”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是不是骂我了。”
“对呀~”
***
莫桑放下电话,禅院家送来的两个女孩一左一右趴在她的腿上打着盹,妹妹真依性情温软略显怯懦,而姐姐真希则更加开朗一些,在妹妹还在迟疑不定惶惶不安的时候,她已经大大方方地牵住了莫桑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这位漂亮的姐姐。
“莫桑大人。”
“你们两个叫老师就可以了哦。”家主口中他们的新主人,这位漂亮到让人完全生不出敬畏之心的大姐姐轻柔地摸了摸她们的头。
“正好两个大的不在,你们两个就住在我这儿吧。”
真希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大的”是谁。
五条悟,夏油杰。
莫桑老师很重视的两个人。
比她们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被抛弃的存在截然不同的、同时被天赋和老师偏爱着的家伙。
……也是在莫桑老师被关起来的时候,没有来救她的家伙。
……不过那不重要啦。
真希眯着眼睛被莫桑摸着头,像是只奶猫一样在她手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另一颗小脑袋怯怯跟着挤了过来,禅院真依眼巴巴地瞧着她,低低的叫着她:“莫桑老师,也摸摸我的头吧。”
莫桑老师,莫桑老师……
喜欢您。
真的好喜欢您。
仿佛梦幻一样的存在,只存在于梦与想象中的温柔美丽。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能乖乖在这儿等我吗?”
双胞胎同时对她点头。
“乖孩子。”
莫桑弯起眼睛,举起双手和她们来了一个小小的击掌。
“老师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做小熊蛋包饭和草莓布丁好不好?”
“好。”
小女孩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甜蜜蜜的声音和两个叛逆期的难搞男孩截然不同,莫桑和两个乖巧可爱的小孩亲亲密密的贴了贴,这才出了门。
莫桑要去找五条悟。
她先是和夜蛾正道借了一间训练室,五分钟后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
“来和我打一次吧,悟。”
打电话的人和电话内容过于不符,以至于对面的五条悟听见这个开场白后茫然了能有一分钟才堪堪反应过来。
“……哈?”
五条悟甚至拿开手机仔细看了好几遍来电对象,才重新把电话放在耳朵旁边。
“你不是一直想要比口头契约更加靠谱的东西吗?过来和我打一次,赢了就给你。”
“哈……那玩意现在我已经用不着了。”她几乎都能想象出电话对面五条悟一脸无趣的样子,于是她相当平静地接过对方的话音,轻描淡写的补充道。
“如果你赢了,我会给你我的‘绝对控制权’。”
“……”
“绝对……控制权?”
莫桑的声音带着清爽愉快的笑意。
“诶,绝对控制权,你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绝对命令,任何命令都会无条件遵守的‘绝对命令权’。”
她的声音里不知不觉间浸染着蛊惑的味道,轻笑着问道:“怎么,不想要吗?”
须臾沉默后,电话对面的声音已然变了语气。
“你没骗我?”
“没有没有,我们这个级别的许诺可是有束缚存在的哦,而且远胜于你们已知的任何一种——也就是说,会强制执行的那种。”
“……”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十五分钟后,五条悟走进了训练室的大门,表情还是懒洋洋地,似乎完全没把这次的“交易”放在眼中。
那个表情莫桑可真的是太熟悉了。
得到了通天彻地之力的年轻新王,大多都会露出这种世间万物对我都毫无威胁的慵懒表情。
因为太年轻、得到的东西又超过了过往的认知,以至于这个庞大复杂的世界也会瞬间显得如孩童玩具般简单又脆弱。
“很快嘛~”
莫桑笑眯眯的站在场地中间对他挥手,她甚至还穿着精致漂亮的衬衫,黑曜石耳坠在她脸颊旁边熠熠生光,一点也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六眼之下世界没有秘密,五条悟环视周遭,这训练室没什么特殊的道具,附近没有藏着的术式或者是什么人,就连莫桑本人也没有什么变化。
五条悟盯了她一会,轻笑一声。
“需要我让你吗?”
“嗯嗯,不需要~”莫桑从桌上拿起东西,五条悟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什么准备的武器,结果等到她拿在手上才发现那是一根叶子娇翠的新生柳条。
“很简单哦。”
莫桑晃悠着手上柔软的柳条,笑眯眯的看着他。
“范围仅限于这座屋子——赢过我。当然条件不仅仅是如此,战斗过程中悟只要打碎这里任何一样东西、或者是伤到我一根头发,都可以算你赢。”
五条悟这一次着实沉默了好一会,许久后他才轻笑出声。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成为我的东西啊,莫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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