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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想了想，也放下座椅躺下，歪过脸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趁这个时间，Haru可以跟我说一下，那件危险的事情，是什么么？”
那天听到她打电话时的焦急紧张，他对这件事就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既然要和她一起过去，那么应该就可以告诉他了吧。
神宫春瑠眨眨眼，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要从神宫春瑠的养母说起。
她的养母，名叫Erika Evans（艾丽卡ꔷ艾文斯）。虽然Erika听起来很像日语名字的絵里香之类。但和日本并没有关系，她是一个欧洲裔的白人。五十三岁，和神宫春瑠的母亲神宫秋奈差不多。
神宫秋奈和艾丽卡都是麻省理工的教授，神宫秋奈是生物学的，艾丽卡是工学的。
在当时的环境下，两位年轻的女教授一见如故。既是朋友，也是共同对抗科研界性别歧视的战友。
神宫秋奈没有结婚，为了在三十岁之前生个孩子，做了试管婴儿，二十九岁生下神宫春瑠；而艾丽卡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短暂结过一次婚，半年之内就飞速离婚，此后也没有再婚。
神宫秋奈车祸去世后，神宫春瑠成了孤儿。作为她母亲的好友，艾丽卡就收养了她。
这次的事情，来自艾丽卡认识的一个小孩，一个叫泽田弘树的小孩，今年才刚十岁。
这个小孩倒是日本人，两年前父母离异后随着母亲来到美国，结果母亲很快去世，他被母亲的好友，某IT公司的老板托马斯·辛德勒收养。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奇怪，毕竟孩子的父亲还活着。
泽田弘树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在计算机与信息科学方面，有最优秀的天才才有的天赋，然后就被养父塞到麻省理工念研究生了。
一个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小孩出现在麻省理工的课堂。即使在精英辈出的MIT，也是非常新鲜的事情，经常有一堆人去围观小孩。而教他的教授，也觉得这么丁点大的外国小孩需要格外小心照顾才行。于是找到了同校的工学教授艾丽卡。
她养过聪明小孩——虽然不至于十岁读研究生那么妖孽，而且她还能说流利的日语。当年为了养神宫春瑠，艾丽卡也学了日语，也经常领神宫春瑠去日本旅游，好保持她自己的文化。
艾丽卡教授热情温柔，对小孩子尤其温柔，很快就和这个有些孤僻的天才小孩交上朋友，还带他接触了一些其他学科的教授。她觉得这个孩子在编程方面虽然非常有天赋，但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也应该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东西，过早把视野局限在一个方面，未必是一件好事。
泽田弘树好像也很感兴趣，尤其遗传学方面，曾经跟一位教授讨论了很久的DNA检测、溯源之类的知识，并开发出了一款DNA追踪系统，记者都曾经报道过。
上次的电话里，艾丽卡教授提到了这个孩子，并且说：“我觉得那个孩子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他的父亲虽然有钱，雇了很多人来保护他，但我总觉得他的教育理念不太对。这么小的孩子，就该和同龄人好好玩耍，去锻炼社交的本领，而不是被一堆大人围起来。”
保护小孩是成年人理所当然的义务。她打算和泽田弘树的养父托马斯辛德勒谈一谈。
神宫春瑠闻言一惊，赶紧阻止了她。
“Haru为什么会觉得很危险？”听完整个故事，诸伏景光感觉就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严厉霸道父亲的事。哪怕他听了艾丽卡教授的话，不肯改，也看不出有多少危险来。
神宫春瑠慢慢整理着措辞：“那个辛德勒，是个大公司的老板，在美国，这样的大老板，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势力，他还雇佣了那么多的保镖，说是保护，但也更像是监视。我觉得……其中可能有更大的问题，贸然开口和他谈，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她的表达十分破碎，很没有条理，也没有清晰可信的逻辑。
因为她的判断，并不是来自已知的信息，而是来自姐姐的记忆。
记忆里，这个名叫泽田弘树的小孩。因为开发DNA追踪溯源的软件，无意中发现他的养父辛德勒其实是百年前伦敦开膛手杰克的后代。而他的养父既担心他泄露消息，又想利用他的才能，研发某个人工智能，就逼着他每天工作。人工智能开发完成的那天，不堪重负的泽田弘树跳楼自杀。
艾丽卡和泽田弘树如此亲近，甚至DNA相关的教授都是她引荐的。如果贸然去和辛德勒说有关弘树的事情，难保对方不会怀疑艾丽卡也已经知道了有关开膛手杰克后代的事情，然后心生杀意灭口。
这样的事，怎么解释呢？
诸伏景光看着神宫春瑠有些逃避的眼神，认真地问：“就像你说过的，那些梦一样么？”
他说的，是神宫春瑠对公安的解释：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天台，是因为此前屡次梦到诸伏景光会在那个天台开枪自杀。
神宫春瑠一怔，抬起眼睛，看着对面诚恳清澈的眼神——虽然因为改妆，不是她最喜欢的眼睛形状了——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我知道了。”诸伏景光没有继续追问她的情报来源，转而问道：“你有什么计划么？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他不再问，神宫春瑠反而觉得奇怪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诸伏景光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奇怪呀。但，既然是你这样说，我相信你。”
神宫春瑠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第9章
“Haru!”
神宫春瑠的养母艾丽卡早已等在波士顿机场，很快从出口的人群里发现了她。
“Mom！”神宫春瑠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高高举起来挥舞着打招呼。
诸伏景光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给我吧。”
神宫春瑠把箱子拉杆往诸伏景光手里一放，拔腿奔向艾丽卡，冲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回来了。”
诸伏景光拖着两个人的箱子，跟着走过去。
艾丽卡是一位金发蓝眼的白人女性，短短的头发微卷，带着眼镜，比神宫春瑠矮一些，身材略微有些丰满，笑起来温柔可亲。
母女二人抱了一会儿才松开，艾丽卡推推眼镜，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亚裔青年：“你就是Haru在电话里说的那位清水裕之先生吧？Welcome！”她前面说的是流利的日语，到后面说「欢迎」的时候，仿佛觉得日语的表述不够热切，又切换成英文。清水裕之，就是目前诸伏景光的假名。「裕之」读音「Hiroyuki」，所以神宫春瑠还是叫他Hiro。
诸伏景光放下箱子，连忙打算鞠个躬，却被一把抱住。微胖的女士拍了拍他的背：“Welcome！”然后笑着松开。
诸伏景光身体有一点点僵硬，余光往旁边扫了两眼，似乎其他人也很多见面拥抱的，不禁暗自揣度：莫非这就是美利坚的风俗？
艾丽卡开着车，三人一同回家。
诸伏景光本来还提议由他来开车，也好让母女两个好好叙旧，而他本来也有国际驾照，那堆假证可齐全了。
但被婉拒了。
“回头先把你的名字加到保险里吧。”艾丽卡边开车边道。
如果驾驶者的名字没有在保险里，出了事保险公司不给报销。
一个月前还在国际犯罪组织里杀人放火、违法犯罪的现役日本公安警察，听到这个遵纪守法的理由，不由得肃然起敬。
然后他发现坐在副驾的神宫春瑠拉开副驾驶位的储物格，里面大剌剌放着一柄手枪。公安警察瞳孔微缩，身体绷紧。
“妈妈，怎么又把这个玩具枪放这里了。万一开车被警察拦了，多不好解释。”神宫春瑠把那柄「手枪」递给后座的诸伏景光：“假的。妈妈拆着玩的模型。”
诸伏景光结果一看，果然是假的，甚至根本没有放置子弹的地方，这才舒了一口气。只听神宫春瑠补充道：“麻省这边，尤其波士顿城里，控枪还是比较严的。哪怕有permit，一般也只能放在家里。放在车里的话，必须枪弹分离，放在后备箱。”
啊，果然不愧是美国……这就是「严格」的控枪了。
日本公安警察先生感觉有些不适应。
前黑暗组织代号成员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按照神宫春瑠在电话里的说法，这位清水裕之先生，是她在日本认识的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正好清水裕之要到美国有事情处理，就想借住在她们家里一段时间。具体时长不定。
不过嘛……
艾丽卡开着车，看着前面的路，露出了然的微笑。
她也是很懂日语的好嘛。
听听神宫春瑠对清水裕之的称呼，别说称呼姓氏了，甚至都不是叫名字Hiroyuki，而是亲昵的Hiro，而那个清水裕之也对此称呼安之如怡，也直接称呼神宫春瑠为Haru。
普通朋友会直接到对方的家里借住那么久么？
艾丽卡教授推了推眼镜，已然看透一切。
飞机到达已经是晚上。两人在飞机上吃过一些东西，也不怎么饿，随便喝了杯牛奶，就准备各自洗漱休息了，毕竟在飞机上待了那么久。
艾丽卡和神宫春瑠的家是美国比较普遍的独栋别墅，只是这个房子格外大些，有足足有六个大卧室，还有单独的健身房。
原本艾丽卡单身，住的房子不大。但她收养神宫春瑠后，不知怎么脑补的，觉得养孩子需要特别大的空间。比如一人一个卧室，一人一间书房，再留一个客房，一个玩游戏的房间之类，就把原来的小房子换成了大房子。结果发现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打扫起来还很费事。
不过买都买了，而且当时买的也很划算，就没有再换。
这下那些空着的客房，终于派上了用场。
房间里的床铺卧具都是新的，干净整洁。
虽然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诸伏景光还是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忽然醒来，一看时间，才早上四点。
此时正是冬天，天色本来就亮得晚，更何况是这么早。窗外天色依然是黑魆魆的，只有各家门口后院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睡也睡不着了。诸伏景光轻手蹑脚起来洗漱完毕，坐在屋里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好。他这次到美国，并没有被安排什么任务。就像是放了一个长长的、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假期一样。
神宫春瑠能够猜到的事情，他自然也心知肚明。
飞机上说起来，神宫春瑠还说，反正没有什么别的事，索性去上学好了。波士顿这边名校扎堆，想学点什么也很方便。
上学么……学点什么好呢？
他有些费力地回想起几年前他还没有加入公安的时候，喜欢的是什么。
他喜欢音乐，喜欢美术，喜欢厨艺。
喜欢生活里值得热爱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想要做正义的伙伴，想要救人，想要伸张正义。
后来，他学了枪法，学了狙击，追踪暗杀，勾心斗角，用于斗争和杀戮的各种技巧。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楼下有响动，诸伏景光打开门一看，神宫春瑠好像已经起床下楼了。
“早上好。”神宫春瑠穿着一身运动款长衣长裤，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诸伏景光下楼，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你也睡不着啦？倒时差那几天是很讨厌啦。”
“早上好。”诸伏景光走过来，看她在冰箱翻找。
冷冻的披萨，冷冻的面包片，冷冻的松饼……
察觉到他的眼神，神宫春瑠把冰箱门拉得更开：“你要吃点什么？”把冰箱冷冻档丰富的快餐选择展示给他，并解说用法：“这个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这个用烤面包机热一下……”
诸伏景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早上就吃这个？”
神宫春瑠思考了一下，指了指另一边的冷藏格：“里面还有冰牛奶和鸡蛋。新鲜水果也应该有。”看诸伏景光似乎还是很不赞同的样子，又想了想：“大概还有培根，也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
神宫春瑠以医生的专业思路思考了一下，觉得很妥当：碳水、纤维、蛋白质、脂肪、维生素，都有，是很标准的早餐了。而且快手方便，大部分拿微波炉转一下就好，不会出错。微波炉不会辜负她。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我来看看。”
给大佬递调料瓶。
等艾丽卡起床，神宫春瑠和诸伏景光都已经吃完早饭，甚至还去健身房稍微锻炼了一下，又重新洗了澡，各自找了点事情做。
神宫春瑠坐在沙发上，电脑上展示着一个病例，她的手则在半空中比划。这个艾丽卡很熟悉，是在脑内模拟开刀手术的过程。
而戴着眼镜的黑发青年则坐在靠窗的小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看到艾丽卡下楼来，青年连忙站起来低头打招呼：“早上好。”
神宫春瑠闻言也抬起头来，挥了挥手：“妈妈，早上好！”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虽然看材料都是家里冰箱里的，但它们第一次以这种形象出现。
依照她对神宫春瑠的了解，艾丽卡毫无疑问地转向诸伏景光：“是Hiro君做的么？看起来好厉害！”
“哪里哪里……”诸伏景光连连谦逊道：“只是普通的饭菜而已。因为调时差，醒的比较早，就擅自也给你做了一份。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谢谢。”艾丽卡坐下来，拿起刀叉。
神宫春瑠也不比划了，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瞪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她。诸伏景光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艾丽卡尝了一口，立刻发出赞叹：“真好吃！真的太棒了！这是我吃过的最棒的早餐！”
等到了自己预期的反应，神宫春瑠也欢快地笑起来：“是吧是吧！我说他还不肯信。”
哪怕很普通的东西，美国人都能发出一串「Amazing」的赞叹。更何况诸伏景光做的饭确实很好吃。艾丽卡只恨自己的日语词汇不够丰富，只能再辅以英文。
一连串的夸赞，说得诸伏景光都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哪里哪里，只是很普通的做法，很普通的饭菜……”
“Hiro君……”艾丽卡放下刀叉，正色道：“Hiro君做的饭，真的是我吃过的最棒的早餐。它配得上最真切的赞美。”
“谢……谢谢……”诸伏景光略微有些窘迫地收下了她的赞美，抬眼一看，又见神宫春瑠从电脑屏幕后面伸出两根大拇指，脸上刚刚下去一点的热度，又腾一下涌上来。
神宫春瑠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夸张。
小时候虽然也吃过他做的东西，但那个时候也还没有那么夸张。
而在姐姐的记忆里，也曾知道诸伏景光擅长厨艺。但纸面上的线条，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直到她吃到了他用冰箱里的东西做出来的早餐。
啊……忽然感觉很对不起那些食材。原来你们可以那么好吃的么？
这不科学。
大概……就像姐姐记忆里说的，也是一种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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