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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上午没人会来乾清宫,但赵嬷嬷也担心宫外的守卫发现皇后迟迟没在正院现身,只能冒昧地把邓姣给叫醒了。
邓姣一觉睡到快巳时,被叫醒后还哼哼唧唧的很不情愿起床。
揉揉眼睛,看见窗外天光大亮。
“几点了?”她匆匆起身,侍女立即上前为她更衣,“太子肚子饿了吗?快传膳,我要跟他一起吃早饭。”
赵嬷嬷回话:“娘娘不用心急,太子殿下已经回东宫去了。”
“啊?”邓姣转头:“他不需要跟我请个安再走吗?”
按照这阵子皇子守夜的规律,小太子应该像上次那样,在睡梦中被葛全抱过来,给皇后娘娘鞠个躬再走啊。
邓姣突然追究这些礼节,赵嬷嬷有些意外,但总比近半个月邓姣那散漫不羁的态度好得多。
赵嬷嬷希望皇后保持住从前的威严,不要因为失去皇帝的庇佑,就没了斗志。
毕竟太子还小,就算登基了,邓姣也是太后,没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确实该是如此。”赵嬷嬷上前一步,神色狠戾地挑眼盯着皇后,挑唆道:“还有五日,娘娘便能回坤宁宫了,太子年幼,今日失了礼数,罪过自然该算在大伴身上,那葛全昨日屡次对娘娘不恭,合该予以重罚,以儆效尤。”
邓姣愣住了,赵嬷嬷此刻这小眼神,杀气太到位了,感觉在跟她密谋杀人似的。
赵嬷嬷明显想拿那个太监葛全杀鸡儆猴。
“如何重罚?”邓姣不太了解后宫的刑法能到什么地步。
赵嬷嬷眼角抽了抽,心中满是疑惑。
从前这小皇后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能拿主意的主子,如今怎么这点事还要她建议?
“杖责与降职自是少不了的。”赵嬷嬷提出建议:“重则,驱逐出宫。”
邓姣垂眸想了想:“我确实想把这家伙弄走,感觉他歪心思一茬接一茬的。但是最好不要惊扰太子。”
赵嬷嬷道:“这葛全才伺候了半年,太子殿下身边的乳母和宫女都来您这告过多少状了,就他总爱霸着太子不让别人巴结,太子只是年纪小不会说,否则自个儿早把他撵走了。”
“我明白了,那就好办。”邓姣转而问道:“燕王殿下还在玉台殿吧?今日他会出宫吗?”
赵嬷嬷被这小皇后跳跃的思维整懵了,愣了片刻才回禀:“回娘娘的话,照理说是在的,会不会出宫……现下怕是不便打探,娘娘问这个作甚?”
穿好衣裳的邓姣转身看向赵嬷嬷,坚定的回答:“今日后晌,我想求见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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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昳末刻,正殿门边候命的太监,被方影叫去重新安排晚膳了。
天机营的几个武将受不了原汁原味的蒸菜,想要吃两顿口味重些的烤肉。
只有扮成小太监的鸢儿无事可做,坐在东边廊庑晒太阳。
她忽然听见书房里传来男人的召唤声——
“清和,茶。”
鸢儿没有动,但她整个身体绷紧了,心跳加速。
几乎不需要思考她就知道这声音是来自燕王。
她觉得自己是故意在书房门口没人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
这是无意识的,她没有计划这么做,因为这很危险,燕王不知道她是指挥使方影带进来的人。
可是,大齐权力巅峰的男人此刻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坐在书房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后。
她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她想搏一搏。
书房里传来一声催促:“清和?”
鸢儿站起身,碎步走进去,在外厅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温着的茶水,无声地走进里间。
绕过屏风,她低着头快步上前,站在书案后,立在男人没拿奏折的那只手旁边,躬身递上茶水:“殿下请用茶。”
陆骋没作声,视线没离开过奏折,但立即一手接过杯子,“咕咚”灌下两口,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全神贯注的陆骋感觉到身旁的太监站得更近了,体温几乎让他一侧肩膀感到温热。
陆骋警觉地一侧头,仰脸疑惑地注视身旁的太监:“你站这么近干什么?折子你来批?”
鸢儿闻言一哆嗦,慌忙退后两步,低头求饶:“殿下恕罪!奴婢不识字!没有偷看!”
陆骋疑惑地眯眼细看这小太监。“你是谁?本王怎的没见过你?”
“奴婢是方影将军的侍从,将军让清和去膳房重新安排晚膳,刚才听见殿下召唤,奴婢心想……”
“无妨。”陆骋打断太监的解释,低头继续批折子,“添茶。”
“是!”鸢儿刚端起茶杯。
忽听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殿下,皇后娘娘求见!”
陆骋一抬眼。
御驾阙阙的小皇嫂?
第11章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嫂。……
这个时辰,负责皇宫巡逻的是玄甲指挥使孙敬梵。
天机营的大都督秦岳、指挥使司方影、田忠凌三人,都坐在玉台殿正堂吹牛闲聊。
前两日,燕王说,番邦去年进贡的那匹汗血宝马性子太烈,御马监待不住,要让人骑出去驯两年。
这可把天机营三个指挥使馋得眼睛都绿了,争先恐后地吹嘘自己的驭马之术。
那匹宝马至今没有入枥,马厩被它踹塌了三座。
平日里就让它在马场上撒欢,无拘无束,甚至尚未习辔。
“这马你们牵回去,只会弄伤自己,就别跟我争了。”田忠凌神色严肃地劝退竞争对手们:“以我的经验,看一眼就知道这匹马性子有多野,也就是帮咱燕王卖命,否则我都不稀罕带它回府,老费劲了。大齐除了我,没人能降得住它。”
“这意思,你是大齐第一驭马圣手呗?”方影嫌弃地斜眼看他:“你跟谁比试过还怎么的?宝马就非你不可了?”
“还用得着比吗?”田忠凌不服气地拉秦岳作证:“我的驭马之术,秦大都督可是亲眼所见,您说两句啊!”
秦岳笑着点点头:“是,早听说田指挥使的驭马之术天下第一,我四处打听是谁说的,原来是田指挥使自己说的。”
“哈哈!”方影解气地抚掌嘲笑。
“您这说的……”田忠凌刚要反驳,就听廊庑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驾到!”
正堂里三个在争夺战马的将领瞬间愣住了,同时转头看向殿门口。
那个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一袭缟素孝衣,踏过门槛,低头款款走进殿内。
三个将领眼睛瞪得滚圆,都想在起身前一刻,用仰视的角度,突破丧帽的遮挡,看清楚一代妖后的面容。
然而皇后背着光,帽檐又盖得很低,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秦岳第一个回过神,起身行礼。
其余二人紧跟着上前问安。
邓姣轻声说了句免礼,视线被帽檐半遮着,只能扫过眼前三人的身形衣衫。
其中没有燕王。
她疑惑地转头看向太监。
她求见的是燕王,把她引来这里作甚?
太监上前解释:“请娘娘稍候,殿下正在书房批折子,奴婢已经遣人通报了。”
秦岳三人闻言皆是一愣,抬头惊愕地看向这个年少的皇后。
猜想她入宫不久,还不懂宫内的规矩,秦岳主动上前提醒:“娘娘,您若有什么需要,或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着人去给慈宁宫女官铃姗说一声,她会为您转达给太后。”
皇后贸然来玉台殿求见她皇叔,这事实在古怪。
不论是多大的事,后宫的事都该先禀报太后娘娘。
实在解决不了,也该太后替皇后出面去找燕王。
皇后绕过太后求见燕王,虽然没有违背现有的规矩,但传出去,肯定会得罪太后。
被这么提醒,邓姣也没有露出尴尬神色。
她来之前,已经被赵嬷嬷疯狂提醒了近一个时辰,赵嬷嬷就差哭爹喊娘求她别乱来。
结果她还是自己单枪匹马杀过来了,赵嬷嬷都没敢跟过来。
要被活埋的人,还在乎什么越级汇报得不得罪领导?
“这件事只有燕王殿下能做主。”邓姣慢条斯理地回答:“但还是多谢公子提醒。”
秦岳:“!!!”
三个将领被这一声清脆悦耳的“公子”暴击,骨头都酥成粉了。
他们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称呼秦岳是“公子”。
一般情况下,皇后会直接唤他的官职,比如“秦大都督”。
这么大便宜,不得给秦岳占得祖坟冒青烟?
身后两个指挥使只恨自己没先一步给小皇后提建议。
感觉面前包围她的这三个男人,喘息忽然变得有点粗重。
邓姣有点紧张起来。
这三个魁梧男人平均身高估计都接近一米九,浑身杀伐之气,光是单独一个站出来,都让人有压迫感,何况三座肌肉虬结的魁梧身躯把她给包围了。
不知道三人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待在燕王住的地方。
她被迎面的压迫感惊扰不安,后退了一步。
两个指挥使顿时目眦欲裂!
生怕皇后因为秦岳的愚蠢建议甩袖离去。
他们还没听到天下第一美人叫出那声属于他们自己的“公子”。
“即便只有殿下能做主,”方影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提出更贴心的建议:“娘娘最好也是派人来玉台殿传达懿旨。”
邓姣依旧不乐意地驳回:“兹事体大,本宫必须当面同皇叔商议。”
方影还保持着拱手低头的姿势,但皇后已经说完了,并没有感谢他这位“公子”的提议。
见对手碰壁,田忠凌出列迎战,他尽可能声音低沉,显出自己忠心耿耿的诚意:“娘娘,若是不便言传,您可以密信转达,前些时日,斋醮大典上刚发生意外,朝野内外本就议论纷纷,殿下恐怕不会出面与娘娘当面议事。”
邓姣一惊,她还以为那场意外已经被她糊弄过去了,没想到……
她急切地仰头问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议论什么?”
田忠凌的视线落在皇后帽檐下瓷白的下巴尖,他脑袋一热,坦白道:“殿下那日搀扶娘娘,似乎不在斋醮的规程中,有好事之徒便造谣说,娘娘是有心攀附利用……”
邓姣愣住了。
扶一下而已,能怎么攀附?
这些人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
“利用什么?”邓姣问:“我只是头晕没站稳,难不成燕王也觉得我是有心利用他吗?”
“那本王应当如何作想?”
陆骋的嗓音在她身后传来。
邓姣心脏猛跳,屏住呼吸,缓缓吞咽一口,开始小口小口吸气。
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紧张,要为接下来请假的理直气壮做好准备,她没有猛吸气来恢复镇定。
“那或许不是一件需要想太多的事。”邓姣没转身,低着头轻声回答:“意外发生时,我已经向殿下解释了原因。”
“参见燕王殿下!”秦岳等人立即躬身行礼。
陆骋没回应,抬手一挥。
三人颔首后退,绕过皇后,快步离开正堂。
正堂里,只剩下她和燕王。
邓姣站在原地没有动,努力回忆准备好的开场白。
陆骋踱步绕到她右侧,低头看着她的帽子尖,“有何要事,劳驾皇嫂亲自登门?”
邓姣无言以对,她要在这种时候出宫,任谁都会以为她想逃避殉葬的命运,谁敢替她传话?
写信更没用,当面都没把握成功。
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答。
陆骋想看清她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凑近她帽檐,这次不是疑问句:“守灵期间,皇后娘娘串门前应当想清楚,踏入此殿,是否合礼数。”
邓姣转身面朝他,帽檐下只能看到他前襟以下。
他穿的是孔雀翎丝织就玄青底描金蟒袍,应该是亲王常服,不是之前那套丧服。
布料轻薄贴合,隐约凸显出流畅的胸肌轮廓。
邓姣平静地说出准备好的“投诉理由”:“斋醮大典为什么没邀请本宫的亲属?一个都没有来。”
陆骋直起身,沉默,似乎对她刁钻的发难角度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回答:“皇嫂家乡远在千里之外,亲属尚未赶至京城。”
邓姣耷拉下脑袋,努力酝酿情绪,嗓音故意颤抖:“我很想念爹娘,本以为能见他们一面。”
空荡荡的大殿里,再次只剩下沉默的燕王,和抽泣的皇后。
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争论她要求见父母的合理性。
陆骋只是站在那里,沉默、探究,眼神冷而刺人,像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火。
气氛不对劲,邓姣下意识把哽咽声压低,直至消失。
等她安静下来。
轮到燕王正式开始雷霆震怒了。
“是因为爹娘没赶上斋醮大典,皇嫂才亲自登门跟本王闹脾气?”他的嗓音里已经没有一丝调侃的温度了,他朝着她迈进一步。
邓姣向后退了一步。
“你最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陆骋低头盯着她帽檐下的鼻尖:“从前你或许没遇过掉眼泪都没法摆平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嫂。我姓陆,名骋,字星川,与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皇帝只有姓氏相同,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受委屈,你爹娘那日没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受邀,你若想因此闹脾气,可以烧点纸去骂我皇兄。”
邓姣屏住呼吸。
她这次完全误判了。
此前对于她的种种失仪,他之所以没追究,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太忙了,拐弯抹角地提醒她注意分寸。
然而邓姣没领会他的警告。
她这次贸然登门拜访,大概会给他引来麻烦。
于是他毫不犹豫向她亮出野兽的獠牙。
邓姣并不完全清楚燕王为什么会因此发怒。
但第六感告诉她,出宫的请求,一个字都不能提,她要放弃请假计划。
她有点失落。
她以为,他上次揭穿她的谎言,却没对她出手,只是个小恶作剧。
没想到他是在警告她下不为例。
野史里那个深情的燕王,让她对他的行为容易产生误解。
“皇嫂气消了?”见她不再抽噎,陆骋一侧身,给她让道,对着殿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恭送娘娘回乾清宫,继续守灵。”
邓姣惜命地乖乖转身,快步走出门。
陆骋跟在她身后,因为身高腿长,他需要放慢脚步,才能跟她保持距离。
等在廊庑的鸢儿见燕王走出来,立即举高手中的茶碗。
燕王离开书房前,让她添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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