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一查就直接被安排了住院。
医生说情况很糟糕,应该尽快要做手术。
让家属准备钱。
三个儿女谁也不想掏这笔钱。
大儿媳妇阴阳怪气地说谁有钱谁治去,他们可不要掏这个钱。
大儿子嗫嚅了一下嘴,最终还是没有张嘴。
小儿子家里虽然还算过得去,但是狠不下心去掏这样一笔钱花在也许并不能治好的手术里。
小女儿过得一地鸡毛,只是呆呆地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婆的老邻居不知从哪听来了外婆病重的消息。
包里揣着两万块钱就从家赶到了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
她自知自己没有资格来让别人的儿女是否选择救治。
她只是拉住小儿子的手。
潸然泪下,她哽咽着说。
那是你们的妈妈,唯一的妈妈。
做人啊,不能忘本。
大儿子从小就不干正事,让他妈妈总是在屁股后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小儿子从小就没什么本事,他妈妈扫了十几年的街,替他还了车贷,还在还房贷。
小女儿就更不用说了,丢下了一个拖油瓶,一丢就是十几年。
小儿子眼里流出几滴泪来,他叫来医生。
说砸锅卖铁也要救自己的妈,就算是真的没希望,也才能不落遗憾。
就这样,身上插满一堆管子的外婆被推入了手术室。
略微有些颤抖着的手签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才意识到或许真的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
有人恍惚想起了还在上课的我。
一无所知的我。
上次见外婆还在给做杏鲍菇炒肉的我。
是我出门时还在叮嘱我记得带伞的外婆。
是总是拍拍我的头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外婆。
是会用粗糙的手给我擦被雨淋湿的头发的外婆。
是被我总是吼来吼去还会不计前嫌的外婆。
是十几年前。
把我从雨中拉起来的外婆啊。
是这个世界上。
唯一还爱着我的外婆。
被班主任叫出来的那刻。
我隐隐感到了一丝丝不安。
这种感觉在我坐上二舅的车时。
就更加强烈了。
我猜到了什么。
可是我根本不敢想。
我一直安慰着自己没事的,也许是别的事情。
但是这一刻从我走到急救室的门口。
全部坍塌了。
我跪倒在地上。
失声痛哭。
我在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面对着医院洁白的墙壁。
像是朝圣一样。
我在心里呼唤着所有的神灵。
我祈祷着。
我呐喊着。
我叫嚣着。
我乞求着。
我匍匐着。
那天,我求遍了所有的神灵。
我在心里祈祷。
神啊,如果可以,请把我带走吧,不要带走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她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没享过一天福。
或许是那天的朝圣者实在太多。
没有心软的神灵,肯听到我的心声。
我的耳朵在一片耳鸣声中。
依稀听见些话语。
是穿着白大褂的一声。
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说乘着还有呼吸,带回家去吧!
回家去吧,回到那灵魂的发源地去!
回到一切的开始。
回到根里去。
每个人都是一片叶子。
在外漂泊了太久太久。
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就这样,全身冰冷的外婆被推了出来。
还戴着氧气罩。
她双眼紧闭着。
不知是不是在社会中漂泊了太久太久。
久到戴着的面具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些儿女终于流出了几滴从面具后边渗出的眼泪来。
极其珍贵又少见的泪水。
我踉跄地跑到了外婆的身边,我想去摸摸她的手。
却冰冰的,可我分明记得那双总是抚摸着我的手是温热。
我哭着用双手捂着,可是怎么都捂不热。
我轻轻晃着外婆。
我说外婆你说话啊,你说说话呀。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嘛!
是我呀,婷婷呀。
你明明上次都答应好要活一百岁的,你怎么骗人呢!
你不是说要看着我考上好高中,好大学,然后看着我结婚吗!
外婆,你睁眼看看我呀。
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杏鲍菇炒肉。
我还等你给我擦头发呢!
外婆你醒醒。
我保证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外婆。
对不起!
外婆。
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
我冲着一张再也不会睁开眼的脸说着平时藏在心底的话。
只是她再也不会听到了。
外婆下葬那天。
却是个大晴天。
我是讨厌下雨天了。
可是那天我却觉得晴天才是最讨厌的。
外婆安安静静地睡在棺材里。
穿着一身漂亮衣服。
那样好看的衣服,外婆直到去世才穿上。
葬礼照例是要宴请宾客的。
在我们老家的习俗。
是要吃八碗的。
并不是指八碗饭。
而是八道由不同的肉做成的菜。
我从小就很喜欢吃肉。
我天天都很期待着谁家又办红白事了。
能被外婆带去吃一顿八碗。
外婆就会在我的小碗上盖一层又一层的肉。
这次我的身边没有外婆了。
我坐在位置上。
吃着吃着就哭出来了。
脑海中又想起外婆唠叨的话。
吃饭啊,不能哭,会呛住噎死的。
我放下碗筷,就坐在那里。
放声大哭。
人在当下或许感受不到疼痛。
可是那只是面具之上的掩饰。
在你突然意识到。
有些人和事再也见不到了和遇到了。
你才会回神。
原来,已经成为遗憾。
是穷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遗憾啊,是不得不要面对世间常态。
外婆。
我很想你。
你呢!
你也有在想我吗?
6
外婆走后。
我消沉了很久。
我无法接受我所遇到的遭遇。
突如其来与最爱的人生离死别。
是十五岁的我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最后一次颓废在座位上。
妄图睡一觉就长眠再也不醒来时。
我翻到了之前自己写下的日程表。
满满当当的。
全是对未来的盼望和期许。
黎柯在雨中向我抬起的头。
我摸索着我亲笔写下的字迹。
看着字迹一点一点被泪水打湿。
我做了一个梦。
外婆还活着。
而且很开心。
梦里的我说我考上了重点高中。
外婆欣喜地说要给我做杏鲍菇炒肉吃。
我想去抱抱梦里的外婆。
可是还没有碰到。
我就醒来了。
眼前已经是一片朦胧。
噢,原来是自己又流眼泪了。
我拉开教室的窗帘。
天气很好。
我在内心许下快快下雨的愿望。
坐了起来。
将手中的日程表郑重其事地贴在课桌上。
我知道。
外婆也知道。
我可以做到的。
初三下学期的分班考试里。
我一跃考进了最好的班上。
甚至拿到了保送考试的名额。
以前的同学突然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她们看见我就指指点点地凑到一边似乎是说着什么悄悄话。
她们逢人就说我是抄着考进去的。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
却冠冕堂皇地说着自己有多了解我。
大抵是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我开始变得形单影只。
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打水。
一个人学习。
一个人回家。
一个人做饭。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睡觉。
我不想去争辩本就荒唐可笑的事情,我只做我该做的。
我用一次一次地进步,不断踏向我想要去到的彼岸。
我坚信,只要我不放弃不抛弃。
我迟早会等来我自己的花期。
班主任通知我保送考试通过了。
我终于触及了自己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那天放学,我一个人在漆黑的楼道里摸索着下着楼梯。
光线很暗,辨不清路。
但是我时至今日。
仍然觉得那是我走过的最光明的一条道路。
史铁生说: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我当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很久以后当我看到史铁生的这句话,我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共鸣。
外婆……
你看。
我做到了。
7
上了高中后我再一次见到了黎柯。
他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开始尝试不一样味道的菜。
那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去吃的菜。
以前总是垂着的眼不再漫不经心。
而是朝着一个地方发呆。
很多次,我假借送文件的名义去高二的教学楼去看他。
总会发现他就在自己班外的走廊边。
抬头仰望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了一个啃着包子的女生。
手中的文件散落了满地。
一如我破碎而又凋零的心。
我想了很久很久。
我想自己到底是输在哪里。
明明那个女生看着也很普通。
好像学习很一般。
我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才算特别的。
能让一双平时只愿意垂着的眼抬起。
究竟要积攒多少福报。
才会被这样的人喜欢。
答案当然是无解的。
我后来总是断断续续破破碎碎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才发现其实很多年前。
初见黎柯的那个雨天。
自己的感受啊。
早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是喜欢还是爱。
都是这世上最蛮不讲理的东西。
她不会敲门。
她不会提前打好招呼。
她不由你的想法来。
她只是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日子里。
告诉你。
好吧,你这家伙完蛋了。
爱本就是无可自拔无药可救。
不管愿不愿意。
你都无法抗拒那个除他不可的人。
这无关年龄。
无关家庭。
无关这世上任何一切可以抗拒你们的因素。
或许是想要给自己一直苦苦追求画上一个句号
也或许是在一年又一年的追寻里我早已分不清是习惯还是喜欢。
我将此当作我人生之中的一个小小的缺憾。
我还是用尽我所有的勇气。
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我没有在原地停留。
我丢下了伞,向我一直循着的光奔去。
我早已不在乎结局了。
因为故事中的主角从来不是我。
我能有自己的句号。
也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我哭着举起了伞。
从今天开始。
就真的是一个人哦。
没事的。
我也可以做到的。
我只是。
比别人的花期稍微晚一点。
我知道。
回过神,地铁播报的女声又在耳边响起。
已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请您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我抹去脸上的最后一滴泪。
走出了车门。
顾筱贝的日记
「2018 年 9 月 2 日——晴——星期天」
今天是一个大大的晴天。
太阳伯伯笑嘻嘻地上班。
晒得爸爸的脸像一个切开的大西瓜。
老师布置了日记。
发生了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妈妈给我缝的被子丢了。
啊,我真的很开心写日记。
我最喜欢写日记了。
「2018 年 9 月 3 日——晴——星期一」
军训真累啊!
我恨死教练了。
什么学校包子做得这么难吃。
还不如让我妈去干。
「2019 年 9 月 4 日——晴——星期二」
就知道踢正步。
有什么好踢的。
累死了。
晒死了。
我恨死上学了。
「2018 年 9 月 11 日——小雨——星期二」
忘写日记了。
不写了。
麻烦。
「2018 年 9 月 21 日——晴天——星期五」
值得纪念的一天。
孟洋给我编了两个麻花辫。
唐佳给我化了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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