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外面吗?”
虞珧垂眸看怀里的娃娃,“小瑾戴着花真好看。”
晋子瑾看着她的手,指尖推开她的手指,相对着插入她的指缝间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暖柔软的。
虞珧只觉被娃娃圆钝的“小手”顶住了手心,笑意温和地握住那一截短圆。
“阿娘带你看看这里。”
虞珧边走边与它道:“这里大了许多。”
晋子瑾垂眸沉浸在思绪里,在梦与现实的交界。
安静的内室忽然吵闹,侍人疾步走入拂开珠帘,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殿下,皇子祈来看望您。”
宫中排行老三的晋先祈,跟在侍人身后折扇轻敲在手心,“皇兄今日未去给父皇请安,听闻又是病了。一场雨便如此,皇兄可要怎么是好。”
晋子瑾飘离混沌的思绪恢复些清明,转头向他看去,声音仍是虚弱,目色幽微晦暗,“一直如此,过几日就好了。”
“我是在担心,皇兄这般身体,如何胜任太子……
……
太阳殿晋文偃走在庭院小径上,手上拿着一柄小弓,欲以泥丸弹射前方侍人放出的白兔。 白兔尚不知危机,左右环顾,往草丛跳近些许后就蹲在原地吃草。
晋文偃以泥丸瞄准了白兔后腿,一面询问身后宦官粱翕。
“人搬到重光殿去了吗?”
“陛下,已经搬过去了。”
听着回答,晋文偃忽然放下弓,转身将其放在粱翕手里,“去看看吧。”
粱翕唤来人,将弓交过去,跟随在晋文偃身侧又命人抬来轿辇,扶着他上轿辇前往重光殿。
昨一夜大雨,今日多云,宫中地面四处都还余留水湿。
轿辇上下微晃,发出轻微吱呀声。
“粱翕也见过这个南赵公主了,觉得如何?”
粱翕在侧,微低着头,“陛下早便见过她,奴才好奇陛下如何来了兴致。”
晋文偃脸上淡笑,“朕美人见多了,疯了的宫中也不乏。但都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瞧来恶心。南赵这公主疯虽疯了,倒是乖呢。朕没见过。”
“况且,她竟然不记得朕将她爹虞政清的头拿给她看。粱翕,你不觉得有趣吗?”
粱翕始终微低着头,神色如一,“陛下在宫中寻得趣事,奴才也替陛下高兴。”
晋文偃呵笑一声,向他看去,“你又回避朕的问题。”
“陛下,奴才不知如何回答。”
晋文偃未继续为难他,不再多言。
轿辇行至重光殿门前,连华恰巧要出大殿,见着人,立刻回身欣喜地去告诉虞珧。
“陛下来了。”
虞珧捧着布娃娃坐在床边,闻言抬起头,一片明黄的衣角出现在视线内,她看到了晋文偃。
晋文偃走进内殿,连华转过身看到他,立刻跪在地上,“陛下万岁。”
虞珧回神,站起来行礼,些许紧张,“见过陛下。”
“嗯。”晋文偃应,转头吩咐连华与梁翕,“你们退下吧。”
虞珧心跳微快,不安紧张又些许欣喜。
晋文偃的目光看到床边放着的布娃娃,“那诡异的破娃娃还没扔了吗?”
虞珧怔愣,抬头看他,“是小瑾吗?”
“瑾是太子,可不是你的破娃娃。”晋文偃走到床边,俯身将破布娃娃拿了起来。虞珧顿时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娃娃,“陛下,小瑾不能扔,小瑾是我与陛下的孩子。”
“我和你的孩子?”晋文偃听笑了,侧目看她,“朕何时与你有过孩子。”
虞珧迎着他视线的眸光颤动,迷茫,脑中空白。
然她无暇想其他,只想将小瑾拿回来。
“陛下,不要伤害小瑾。”
晋文偃捏着手里丑陋诡异的娃娃,看到方才放置娃娃的地方还遗落一朵小粉花。
忽起兴致,神情带笑,问:“这东西是孩子?那朕偏要毁了它呢?”
虞珧脸色一白,立刻扑过去抢。被晋文偃抬手躲过。她眼眶泛红,浮现泪光,恳切焦急,“不行。”
晋文偃淡笑不减,“你愿意拿你的命换它的吗?”
它晃了晃手里娃娃,“这个丑东西。”
“小瑾不丑。”虞珧再次伸手想要抢回来,晋文偃高出她一个头,他抬着手她根本无法够及,只能红着眼眶哀求,“我可以,拿我的命换他的。”
可是,南赵要怎么办?
她跪了下来,伸手抓住晋文偃的衣角,“陛下,会履行承诺吗?我和亲晋国,陛下答应与南赵停战。”
“你这倒是记得呢。”晋文偃蹲下身,抬起虞珧的头,“真疯还是装疯?”
“我没疯。陛下将小瑾还给我。”
晋文偃本想带她去看看她爹老南赵王还剩下的头骨,又没了兴致。
紧捏着她的脸,望着她含泪的双眸,这一双眼很是漂亮。
可惜心思难辨。
他松开手,站起身将娃娃丢进她怀里,“若是装疯,那就一直装下去。哪日露出破绽,”他忽然俯身又掐住她的脸,“朕要你一层皮下来给朕做椅子。”
虞珧的脸颊留下了他的指印。慌张地将娃娃抱回怀里。
晋文偃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虞珧紧紧抱着娃娃,仿佛生离死别,失而复得。
大殿中只余她一人,她的身子还微微发颤,“小瑾。是因为阿娘他们才不喜欢你吗?”
泪珠落在了娃娃的脸上,她立刻伸手想要擦去,水意却已沁入布料之中成为湿斑。
连华回到殿中,看着她气恼之极,“陛下如何又走了。你做什么了?”
“他要弄坏小瑾。我不能失去小瑾。”
“你……你个疯子,你何时能清醒点!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这儿发疯!”连华走上前一把抢过她怀里的布娃娃,虞珧立刻抱住她,“你不准伤害小瑾!他的身体还没好,他还需要照顾!”
她拉着连华,站起身从她手中抢回小瑾,用力将她推开,“走开,都走开!都想要伤害小瑾。”
她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娃娃,“我还能如何,我只有它。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又如何,你既来了晋国便只能接受这儿的生活,死也只能死在这儿。是你的父亲送你来了晋国。疯子!”
连华气得几乎语无伦次,转身离开大殿。
虞珧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双肩颤抖,脸带泪痕。
晋子瑾已经在床上躺下,抬手覆在自己发烫的额头。脸颊有滴落的温热湿意,他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未摸到。 他总是这样有很奇怪的幻觉。尤其在生病虚弱时。
晋先祈已经离开。不过是来嘲讽他的罢了。一个个的都觉得他活不长,太子位早晚让出去。
呵。
他不会让他们如意。
他若早死,那就都别活。
哈哈。
“小瑾,这个花花漂亮吗?”
虞珧跪在床边,一手抱着娃娃在怀里,一只手拾起床上的小粉花,放到娃娃的面前问它。
“小瑾戴着好看。”
她将小花再次放到娃娃头上,笑起来,“好看,好看呢。”
晋子瑾耳边朦胧虚幻的声音,微蹙眉头,抬手摸到头发上,好在那里并没有什么花。
不喜欢花戴在头上。
他幻听中的声音,是虞氏。
似乎更疯了。不禁心头烦躁。
虞珧抱着娃娃跑出了大殿。在花园中哼着调,慢慢悠悠轻快跳着,转圈圈。
她忽然停了下来,抱紧娃娃左右环顾。
“阿娘带小瑾躲起来。”
她跑出重光殿四处寻找,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跑过去蹲在了那里。
布娃娃被她紧抱在怀里。
“躲在这里,就没人会再找到我们,再伤害小瑾了。”
……
恍恍惚惚,虞珧趴在床边醒来,抬起头。面前,晋子瑾就坐在床上看着他,“阿娘醒了。”
虞珧看了他好一会儿,“小瑾?”
“嗯。这么快阿娘就不认得我了?”
她依旧怔愣愣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神情恍惚,倏然将他拥紧哭得颤抖,“小瑾,我想南赵了。”
“不要离开我。”
“我们能一起回南赵吗?”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很快便哭得说不出话。抽噎着,身子颤似寒风里的细弱枝杈。
“不要离开我。”
晋子瑾轻搂着她,“不会。是怎么了,被欺负了?”
虞珧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很紧。偶尔模糊不清地重复让他不要离开她。
晋子瑾握到她的手,冰凉。
目光阴沉了些。
虞珧哭了很久,哭到要睡着。晋子瑾安静地搂着她。
她抬起头,忽然伸手覆到他的额头摸了摸。
“小瑾生病了。果然都是我不好,我照顾不好你。”
她眼睛哭得红肿,脸颊也因在他衣物上蹭来蹭去擦眼泪,蹭红了。晋子瑾握住她的手,“昨夜下雨受凉,与阿娘无关。”
虞珧坐起身,脸上除了伤心就是自责,她又摸了摸晋子瑾的额头,晋子瑾将她的手拿开。
“我的身体一直如此。”
在她出现于他梦里之前,比之还要糟糕。
虞珧微垂眼帘,仍是伤心。白日的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我好没用,小瑾会讨厌我吗?”
“不会,不要胡思乱想。”
虞珧再次抱住他。
“小瑾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一直。”
“好。”
第8章
晋子瑾垂眸看她靠在自己怀里,再次握住她的手,“怎么手是凉的?”
虞珧抬眸迎着他看来的目光,茫然。
她不知道。
“小瑾的手好热。”
晋子瑾无奈淡笑,“我生病了。”
虞珧点点头,神色难过。
在他怀里靠了会儿,不再那么惶恐不安后,坐起身,“阿娘去打水,小瑾热得不正常,会热坏的。”
晋子瑾看她站起,身影拂开珠帘出内室。
外头的光线,瞧着是辰时。
虞珧端着一盆冷水进屋,放在床边。浸湿手巾拧干些许,叠成块,放在晋子瑾额头上。
而后笑着将冰冰的手塞进他手心里。
“很快就能好的,小瑾别担心。”
“嗯。”
如此反复过不知几回,虞珧再次摸向他的额头,欣喜,“没那么烫了,小瑾。”
晋子瑾看她灰黑色晶莹的眸,“嗯。”
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阿娘总是很厉害。”
虞珧越发欣喜,“真的吗?小瑾真这么觉得?”
“真的。”
虞珧满面柔软笑意,反握紧他的手,心中愉快的心情要溢出来,“喜欢和小瑾在一起。谁都不准伤害小瑾。”
晋子瑾神色柔和,看着她笑浅浅的,不语。
他垂眸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腹,“我会好吗?”
“小瑾一定会好的。”
“等我好了,就把他们都杀了。”
“什么?”
他微低着头,话音细碎,虞珧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晋子瑾抬起头,笑淡淡,“我也不喜欢这里。但这里可以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虞珧迷惑看着他,不是特别明白他所意指,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小瑾想做什么都可以。”
晋子瑾握住她抚摸他脸颊的手,鼻尖与唇瓣轻蹭她的手心,闻到她腕间与自己相融的蔷薇香,“头没有那么胀痛了,阿娘。南赵是有什么仙术吗?”
虞珧笑,“怎么可能。”
“那可能阿娘会仙术吧。”他微微扯住虞珧的手,虞珧摔到他怀里被搂住,“阿娘,我想我能好起来。”
虞珧从他颈窝抬头,“小瑾会好的。小瑾好香。”
“阿娘很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虞珧又蹭进他颈窝里。衣襟内的肌肤很热,虽然不那么烫了,但还是高于正常温度。
她今日莫名的不暖和。
虞珧蹭着热意,开始取暖。
晋子瑾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指腹蹭着她的指腹,不说话。
好一会儿,虞珧回过神抬起头,因好久不听晋子瑾的声音,“小瑾?”
“嗯。”
“小瑾饿了吗?”
“不饿。阿娘饿了?”
虞珧摇头,坐起身,晋子瑾松开手让她将手抽走。
“只是担心小瑾身体虚弱,会饿。”
“没有。”
他看着虞珧端起铜盆离开内室。恍惚回忆起方才所为。
脑子不清不楚的,自制力都下降了。想什么做什么。真是差劲。
抬手覆上还昏昏的额头。
但比起白日,已是好了许多。
虞珧再回屋里,手中端着的是汤药。坐到床边,递给晋子瑾。
“小瑾,来喝药。喝药才能好得快呢。病好了,就不会难受了。”
晋子瑾接过碗,看她眼眶还红红的,精神不是很好。
之前哭了很久,而后一直忙碌照顾着他。
待药微凉,他几口喝尽。
“小瑾不怕苦吗?”
晋子瑾端着碗的手微顿,“从小喝到大,不觉得苦了。”
虞珧抿唇,很是心疼。
“阿娘从前喝药,都要婢女拿来蜜饯才行。最喜欢桃肉的。可惜现在阿娘没有,每次都只能让小瑾喝这样苦的药。”
“小时候也会要糖。后来才不要。”晋子瑾告诉她。
但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习惯,是九死一生大病之后吧。
无人在意了。
虞珧接过他手中的碗,晋子瑾抓住了她的手腕,“先放在一边吧,歇一歇。”
她答应下来,但不愿去榻上躺着,她不放心也不想抬眼看不到他。
她将碗放在屋里的桌案上,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仍是趴在床边的姿势。
她抓住晋子瑾的手,“小瑾病了,也要休息。”
“阿娘这样睡要着凉的,拿件毯子披着。”
虞珧听他的话,到榻上拿来毯子披在身上,重新坐下。看晋子瑾也听她的话躺了下来。
将手伸进被子里,抓到晋子瑾的手。
她怕他离开她。
她不能没有小瑾。
这个梦已经过去了许久,虞珧再醒来只觉浑身寒冷,天光微微亮。
她还抱着小瑾蹲在墙角边,身上一层露水的湿意。
腿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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