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抬起头,神情萧落,“朕知道了!”
大明宫暮色深深。
姬泽独自一人立在清阳台清静寂寞的剪影之上,心疼爱子之际,忽然念及当初顾皇后怀孕初始,禁卫统军铁勇妻子凤仙源曾经在醉仙酒楼上说过的一番话,男女近亲血脉传承同先祖血脉,若二人成亲,生育的孩子传承父母双方血脉的遗传因素。
当初自己初次听闻这等话语的时候,他对凤氏这番话嗤之以鼻,甚至疑心凤氏是受了什么指示,故意编出这么一番谎话来破坏自己和阿顾的感情。
如今多年时间流逝,此事早已经淡忘,在姬烨小小年纪发作风疾的时候,姬泽陡然忆起这段旧事,悚然而惊,凤氏这等理论重新涌上心头,印证旧事,不禁倒反而信了几分。
自己与阿顾是嫡亲表兄妹,都是高祖太宗皇帝的后裔,姬烨是自己和顾令月孕育的孩子,骨血里继承了传承自父母双方血脉,太宗皇帝优秀血脉浓厚,自幼表现禀性聪慧,英明勇武,勇敢果决,小小年纪便瞧的出为君资质,一直以来,他对这个继承人十分满意。认为自己百年之后,姬烨能够继承帝国,将自己的基业发扬光大。
同时同样的,因为父母皆为姬氏后裔,他身体的风疾传承也重。因此方小小年纪发作,病根深重。
此前顾令月不愿再生产孩子,自己也不愿意强迫与她,但因为身边有这个优秀的儿子在,并无旁的想法。
但如今。年轻的皇太子发病打破了这个认定。
高宗皇帝风疾颇重,晚年目眩不能视事,将朝事尽托于薛皇后。最终造成大周朝女帝临朝的后事。姬烨如今方十余岁,方是成长少年,便风疾发作,他日后二十岁、三十岁之时此疾会发作如何,是否身体能够支持为帝?
若此疾不能让他支持为帝治国,则自己若传位,很大可能会导致皇帝大权旁落。
而这是自己决对不能容忍的。
纵容此事无果,今日之事也给了姬泽警醒,对于皇家而言,纵然姬烨优秀,仅有姬烨一个皇子终究是太过单薄。
若姬烨身上出了一点事情,则大周传承危哉
只是,姬泽心中犹疑片刻。
若凤氏当初那段言语理论确实是实情,则自己与阿顾就算再度生子,生下来的孩子有很大可能还是一个罹患严重风疾的孩子。
姬烨如此,诚让自己心痛。若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对于大周的继承局面并无丝毫帮助,反而更让自己心伤。不过徒劳而已。
既是如此,自己难道竟要另寻一名女子生子?
这个念头仅仅是闪过心头片刻,便让自己心境晦涩,眉头微微皱起。
他与阿顾夫妻恩爱多年,目前满意于自己的感情境况,接受另外一名陌生女子入侵自己的生活,打破自己恩爱和谐的夫妻生活。
这个念头初初兴起,就被姬泽掐灭。
若自己希望阿顾再生一个孩子?
此时姬烨病发未久,顾令月作为母亲,正是最心痛的时刻。
阿顾禀性聪慧敏感,若是自己此时提出让其再次生产,她定然会觉得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新皇子,不免会隐隐怀疑自己有放弃皇太子的意思。夫妻二人难免招致不快。且纵然对姬烨继承之事心生一丝忧虑之情,到底对这个儿子是疼爱依旧的,如何忍心伤害。
清阳高台夜风夜风吹的皇帝的燕裳吹拂,皇帝神色不明。过了良久之后,方开口吩咐,“来人,传召御医供奉宋鄂。”
宋鄂匆匆再次赶到殿台前,伏跪在地上,神色恭敬。听闻皇帝的声音清淡道,“宋卿,今日之事,出于朕口,止于汝耳,你可知道。”
宋鄂见皇帝神色郑重,心中登时警醒,收起了闲散表情,肃然起来。拱手躬身揖拜下去,“微臣明白。。”
夜色中姬泽开口,声音轻悄,“朕若想让皇后再怀孕生子,有何不知不觉之法?”
第一二五章
宋鄂闻言悚然而惊。
顾皇后与皇帝夫妻恩爱,早年生育皇太子之后不愿生再度生子之念。姬泽亦觉子嗣之事, 贵精不贵多, 多容易滋生夺储兄弟阋墙之事, 倒不如择一二资质出众的,仔细培育,亦心疼顾令月, 便命宋鄂进个安全的方子。
宋鄂斟酌良久, 择远了一套香方,制成香囊供奉到延嘉殿中, 顾令月每日随身佩戴,可常常温养身子,只戴上之后基本不会受孕。这些年月, 一直相安无事。今次里, 忽然听闻姬泽要顾后再怀孕。
一时之间, 宋鄂面上神色诸般变幻, 思索这等信息之后凝着的复杂含义。
“朕想再要皇子。”姬泽开口,声音沉肃, “但太子之事, 皇后近来心思有些浮动急躁, 朕不希望皇后起疑, 如皇后有孕,此事只是香包偶然失效所致,你明白么?”
宋鄂闻言神情变幻思绪万千,最后低下头去, “臣明白圣人的意思。”
“皇后娘娘如今所用避孕香方乃是臣精心配制,在香方上做手脚,皇后为人机敏,身边人也会发现端倪。但此方有一个特性,最忌胡兰花。如能在皇后娘娘日常起居寝殿进置一盆胡兰花便可削弱药效。”又道,“臣有一套密针法,若能施于圣人贵体之上,想来两三个月后,便可听闻皇后再孕消息传出。”
姬泽闻讯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问道,“此针法对身体可有损伤之处?”
“圣人龙体贵重,微臣自然不敢将有伤之法进于圣人。”宋鄂道,“此套针法可温养血脉,用了之后对身体有利。绝无半分不适之处。”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如此,明日之后,宋卿可在此处秘密为朕施针。”
顿了片刻,微微迟疑之后又问道,“宋卿医术通神,不知可否有法子,保证皇后此胎胎儿身体健康?”
宋鄂闻言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知晓皇帝担忧新生婴儿依旧患风疾,拱手道,“医道博大精深,臣于此道并未研究精透,不过若是父母体俱在健康最佳状态,想来胎儿身体康健的可能性更高。微臣今日可查看圣人和皇后娘娘的菜单,稍做调整,说不得能尽一二力道。”
天光明亮,太阳光照在大明宫上,一片光亮。
这一日,顾令月心情稍稍舒展,忽听延嘉殿外微微喧哗,却是姬泽命人抱了一盆花进来,置在案台之上,郁郁葱葱开放,形似水仙,但色泽缤纷,比水仙更多了一丝凡俗之气。
“这是谢罗国进贡上来的一种鲜花,叫做虎兰花,花香清香扑鼻,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朕瞧着不错,便命人搬过来一盆置在阿顾你这儿,阿顾你瞧着好看么?”
顾令月瞧着案上的虎兰花,花瓣绰约点缀在枝叶之间,郁郁葱葱的,很有生命力,“好看的很。”面上笑容依依,“怎么忽然想起送我花来?”
姬泽道,“最近皇儿患病,你的心情也久不见好,这花开的灿烂喜气,朕盼着你瞧着能够高兴的。”
顾令月抿唇微笑,“多谢你的一片心意啦!”容颜被灿烂的胡兰花衬托的越发明艳,“我很喜欢。九郎,你费心啦。”
当日夜里,帝后宴息止歇,顾令月神态婉转。
姬泽因着今日秘密施针,身上难免有针灸痕迹残存,瞧着妻子婉转情态,虽颇有心动之意,但恐针灸痕迹为顾令月发现,忍痛拒绝,“今儿天晚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顾令月闻言稀奇的睁大眼睛,“九郎难得如此,莫不是,”眼圈儿一转,嘟了嘟唇,“体力不济了?”
姬泽闻言心生恼怒之意,一把吹熄了宫中烛火,咬牙翻身压覆在顾令月身上,危险的望着身下佳人,“小没良心的,朕再好好收拾你,叫你瞧瞧朕的心思究竟在哪个没良心的身上。”
顾令月咯咯而笑,神态恣意娇美犹如春花灿烂盛开。
转眼春去秋来,小半年的时光过去
华阳公主姬蓁蓁渐渐长大,容颜清美,被教导的极是懂事。“母后,”神色孺慕的望着顾令月,“女儿听闻您的丹青很是出色,女儿也很是喜欢丹青,不知是否能够向你讨教。”
顾令月瞧着养女叹了口气,虽然帝后对于华阳公主十分疼爱,但宫中消息犹如筛子,这位小公主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并非帝后亲女,仅是因为皇帝知晓妻子想要一个女儿,方从宗室中抱养的,行止之间总有一丝形见的小心讨好。
她略觉有些头疼,虽然记挂亲子姬烨病情,但对于这个养女也是十分疼爱,希望能够心胸开阔,气度高华。“蓁蓁,你不必这个样子。丹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我希望,你若是要想学丹青,便只该是因着你真心喜欢,不该是听着我喜欢才会想去学。我知晓的,你自己其实更喜欢弹琴,不是么?”
姬蓁蓁闻言怔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母后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呀?!”害羞的低下头,嗫嚅道,“母后,您别怪罪我,我只是想要你高兴一些。”
顾令月莞尔一笑,“傻孩子。”将姬蓁蓁抱在怀中,“对母后而言,没有什么对孩子太过要求的东西。只要我的孩子明事理,不做没有良心的事情,过的开心,我就会高兴了!”
姬蓁蓁闻言灿然一笑,“母后,你真好!”
又道,“蓁蓁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了,母后,您放心,皇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令月含笑亲了亲姬蓁蓁的脸蛋,“那母后借小蓁蓁的吉言啦!”
母女二人牵着手一道到了东宫。
姬烨一身素色中衣坐在花梨木榻,正刚刚经了一次针灸治疗,放下衣裳,见了顾令月进来,忙起身迎上来,“母后。”
这段时日里,姬烨身子受宋鄂调养,状况平稳了一些。风疾发作没有此前剧烈疼痛。
顾令月心忧爱子病情,日日关照。瞧着姬烨神色,询问道,“近日里饮食用的可足。”
“儿子一切都好。”姬烨答道,心中微微黯然。
父皇母后一直对自己期望颇重,他承受着这份期待,素来也觉得能够负担的起也为这份期待为以来一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如今因这突发的疾病,却隐隐生出一丝力不从心之感,他知晓父皇母后对自己的关爱之意,但这份足足关爱却压的自己觉得透不过气来,却不敢显露,唯怕父皇母后瞧着知晓更加伤心。
提起精神温声劝说道,“母后,儿子经宋供奉治疗已经好很多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顾令月瞧在眼中微微一笑,振奋精神,笑着道,“麟奴,明儿是你外祖母忌日,母后想去皇陵扫墓,你也陪着我去如何?”正待起身,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站立不稳,倒在了身后锦榻之上。
姬烨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顾令月,“母后,你没事吧?”转头对着宋鄂呼唤道,“宋供奉,快来给母后看看。”
宋鄂连忙快步上前,放下手中药箱,俯手捉住顾令月的一只手腕诊脉。
“宋供奉,”华阳公主姬蓁蓁在一旁面上含着焦灼神情,“母后的身子没事吧?”
宋鄂诊了一会子,收回手温声开口道,“皇后娘娘无事。”
“恭喜皇后娘娘。”起身拜道,“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整个东宫静默了一瞬。
姬蓁蓁面色微微一僵,随即露出惊喜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母后,”,挨到顾令月身边,脆声恭喜道,“母后,女儿恭喜母后,您有了小宝宝呢!”
顾令月默默呆怔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伸手抚住自己平坦的腹部,“我怀孕了?”转头朝望着宋鄂,诧异问道,“这怎么可能?”
目光犹疑片刻,扫过姬烨姬蓁蓁,
吩咐道,“蓁蓁,母后和宋供奉有些事情要聊,你先回凤阳阁吧。”
姬蓁蓁闻言面上神色微微一黯,随即起身,退后一步,朝着顾令月端正的行了一礼,“母后,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蓁蓁先告退了。”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吩咐从人,“照顾好大公主。”
姬烨掩饰住了心中微微波动,含笑道,“母后再孕,这是天大的好事。您如今身子要紧,早些回延嘉殿养身子为要。”
顾令月仔细瞧了姬烨神色,叹道,“也好。母后先回去,过两天再与你说话。”
回到延嘉殿,宋鄂上前一步跪在顾令月面前。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罪,”
“当初养身香包乃是臣斟酌开的药方,命人仔细调配。但为了护持皇后娘娘身体,药方性子并不骏烈,如今娘娘再度有了身孕,许是某一剂药方偶然失效,导致如此,无论如何,皆是微臣学艺不精的缘故,还请娘娘恕罪?”
顾令月闻言呆滞片刻,抚着腹部神色一片复杂叹道,
“我一直以来并不想再度生子,这个孩子却在这个时候意外到来,许是上天注定的命数吧。”
殿中中人听闻顾皇后多年之后再度有孕,俱都喜上眉梢。梁七变领着宫人即刻行动起来,连忙将殿中所有配制香包的东西都收的远远的。怕不管用,这延嘉殿到底用药了多日,说不得哪里还充斥着一些味道。索性在旁边收拾一个宫殿出来,奉着顾令月立即搬进去。一应衣裳日常用物都舍弃不用,俱都换了全新的。
半个时辰后,顾令月就衣裳一新重新坐在延嘉殿一座新的侧殿中。窗前微微斜倚在湘妃榻上,她抚摸着腹部,神情怔忡。
那里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他传承着自己与姬泽共同的血脉。并不在自己期待的时候到来,全然是一个意外,到来的时候有一点微妙,解开了前朝后宫因为太子患病而微微生出的波澜,但也不可避免的,也会导致一些新的波澜。
“宝宝,”低下头对腹中胎儿道,“娘亲不知道你的到来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但是你既然来了,阿娘就会好好的爱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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